老侯爷临危受命,带着大儿子,留下无能纨绔的小儿子,召集了家丁随从,匆忙赶赴福建,高高竖起勇毅侯府水师战旗,有条不紊的收拾残兵。

老侯爷并不在陆地上与水匪交战,只命兵士严守入海的几条要道,这些水匪的根都在海外或是在海岛之上,抢掠够了,早早晚晚都会入海。

老侯爷身先士卒,世子和家丁随从们护卫在老侯爷身边,家丁随从不计生死,三场血战后,水匪被全歼。

世子周勇在战船上身中数十只羽箭而屹立不倒,死后尸身僵硬而不闭眼。

老侯爷最后带着儿子的棺材进京,自己也身负重伤,一直缠绵病榻。

周家威望仍在,周家血性仍在,却被帝王拘在京都这跑不开船、拉不了弓的泥泞地界上,寸步难行。

平治帝和他最为信任的蒋皇后商量,周家要赏,但是又不能赏的让他们功高震主。

皇后一直以来都很能为皇上解忧,无论前朝还是后宫,从来没有让皇上失望过。

“皇上,周家虽暂时剿灭了水匪,可也花光了咱们大炎国的库银和粮草,此一战,伤亡太大,主将都应向天下人请罪才是,您以仁孝治天下,不追究周老侯爷的主将无能之责,已是恩宽了。”

蒋皇后和皇上丝毫不提方宽之错。

平治帝想了想,也觉得皇后说的有道理,但是此一战勇毅侯府伤亡惨重,周远只有两个儿子,大儿子周勇承爵的折子他已经批复了,没想到周勇却死在了福建。

他虽然不想封赏周远,可这天下还是要靠这些武将去替他平定。

他不能太寒了这些武将的心,否则再有战事,怕无人肯上战场杀敌了。

皇后看出了皇上的犹豫,又善解人意的说:“皇上,要不您看这样可否?此一战侯府世子周勇战死,您着礼部赶紧选出上好的追封,封上高一点的虚职,让周家一门能够将葬礼办的风风光光。”

皇上点头,这事礼部已经上了折子,他已经准了。

“皇上,您还可下旨将周勇的嫡长子封为世子,子承父业,勇毅侯府军魂不断,这也是您对周家的信任啊。”

“军魂不断,哼,水师只听他周远一人调遣,方宽经营多年,却还是处处掣肘。”皇上冷冷的哼了一声,语气中有着不耐烦。

“方大人是六皇子的舅舅,皇亲国戚,空降的钦差,自是比不上周家几代人在军中的经营。”蒋皇后听皇上提起方宽,心里不高兴,索性端起茶碗,细细的用茶盖撇去茶沫。

“太子主管兵部,若是太子能干些,何至于逼得朕起复狼子野心的周远。”皇上想起太子一年比一年健壮的样子,心里又是一阵腻歪。

父强子壮,太子已经初具羽翼,他若不能长生,恐怕这江山都会落到这些儿子手上,他辛苦治理大炎国,也只是白白做了嫁衣裳。

蒋皇后心疼儿子作为太子的艰难处境,能干是索命的利剑,不能干也是催命的钢刀,因此只好勉强自己给皇上出谋划策,替兵部摘掉督战不力、筹划不当的帽子。

皇上的困境,在于不得不封赏勇毅侯府,但是又不能封赏太过,这封赏既要看着好看,又不能给勇毅侯府增添实际的助力。

蒋皇后一想,心里就有了主意。

“皇上,宫里现在没有定亲的只有八公主、九公主和十公主,九公主和十公主太小,今年才六岁,不如把适婚的八公主指给勇毅侯府,让侯府和皇室做了亲戚,这可是实实在在的恩宠了!”

皇上都想不起皇后说的这几个公主都是谁,更不知道适婚不适婚。

不过皇后的这一番话,却解了他如今的困境。

皇上赐婚,自古以来都是臣子的荣耀,勇毅侯府已经是世袭罔替的侯爵之家,无论如何都不能在给实权了。

与皇家联姻,这是臣子的福分,这代表着与皇上做了姻亲,勇毅侯府由侯爵之家已经跻身进入了皇亲国戚之流。

名声好听,但是没有什么大的作用。

皇上处理完了烦心事,甩甩袖子站了起来,留下一句“一应事宜,皇后酌情安排”就继续修仙问道去了。

皇后起身恭送皇上御驾,嘴角的嘲笑都懒得隐藏。

没人关心八公主几岁,反正皇宫里的孩子都活不过十六岁,死之前为皇家做点贡献,还能死的痛快点。

长乐和哥哥在阿娘的庇护下,在冷宫一般的绿柳殿低三下四、老鼠一般的卑微的活着,日常帮着得脸的大宫女、女官和受宠的嫔妃做一些针线活,换一些吃食药物,她和哥哥才勉勉强强活到了十二岁。

长乐实在不愿意去想在宫里的日子,太黑暗,太压抑,那座宫殿就是一座地狱,是吃人不见骨头的魔窟。

言峰和长乐的母亲,在言峰和长乐出宫前,宫女出身的柳答应用她自己和皇后做了一桩买卖。

柳答应以死来陷害吴贵妃,让吴贵妃一系损失惨重,吴贵妃生的皇长子也在御前失了颜面,皇后的独子,早早被立为太子的三皇子言峦才得以风头渐超大皇子。

柳答应拼了一死,为女儿谋了一条生路:被皇后嫁去深受皇上猜忌的勇毅侯府。

她也为儿子谋了一条生路:生母不洁,与皇长子有染,皇十二子言峰逐出皇宫,自谋生路,永不许再入宫。

当然明发旨意上是说,皇十二子已经长大,要自力更生,早日为国分忧。

毕竟皇长子与后宫嫔妃□□是皇家丑事,他的同胞妹妹才嫁入剿匪有功的侯府,不能在这个时候打侯府的脸。

长乐是在嫁入侯府一个月后才知道母亲的死讯的,才想明白为什么她和哥哥可以囫囵个的从那座牢笼里挣脱出来。

阿娘用她自己最宝贵的一条命,给了她的一双儿女一条生路。

柳答应原名柳莹莹,大兴商户柳家独女,家里略有些积蓄,有祖传的几亩果林,果子又甜又大,被同村的恶霸伙同大兴县令把果林霸占,并打死了去府衙喊冤的柳莹莹父母,柳莹莹自愿卖身入宫,将家里所有积蓄给了哥哥,让哥哥远走高飞,不要在回来了。

柳答应不认字,但是算盘打的很好,在漆黑的夜里,在阴暗的宫殿角落,柳答应用温暖的声音教两个孩子怎么打算盘。

算盘的清脆敲击声音,是长乐和哥哥言峰苍白童年里唯一的亮色。

言峰和周昌盛率领大军攻破宫城那天,长乐命石磊将蒋皇后深囚在水牢中,每天喂她一碗雪霜,再用人参给她吊命,三天喂她吃一次解毒丸,让她感同身受一下她每天都在受的痛苦。

可惜他们的爹平治帝已经丹毒入骨、七窍流血而死,不然可以一天割一刀,两天放一碗血,三天让毒蛇咬一咬,第四天再把他放进一间满是喂过强烈□□的公狗的房间里,让他也过一过地狱般的日子。

可惜,平治帝死的太早了。

长乐在昏昏沉沉之中,在半梦半醒之间,看见了飞速而过的人影,看见了很多张面目模糊的脸孔。

耳边似乎还有琉璃虔诚的诵经声。

在恍恍惚惚中,长乐似乎被抱在一个温暖熟悉的怀抱里。

鼻尖的味道有些熟悉,似乎是小时候梦里经常能嗅到的气味。

她的手又被轻轻的握住,这触感太熟悉,这是哥哥言峰的手。

长乐睁不开眼,她依稀知道她现在是在阿娘的怀里,依稀是哥哥握着她的手。

可阿娘早早就死了,哥哥也死了,她好不容易寻到的舅舅也死了。

只剩下她孤单单一个人,在这冰冷的世上。

“小囡囡,明明醒了,却还是装睡,和小时候一模一样呢。”阿娘轻轻摸着她的脸,小声的说着。

“一眨眼,我的囡囡居然也这么大了呢。”

“阿娘一直不敢走,阿娘就在这等着我的囡囡呢。”

“阿峰来了后,阿峰就陪着阿娘,我们一起等着我们的小囡囡。”

长乐感觉自己的脸被阿娘亲了一下,似乎有水滴落在她的脸上。

她努力想要睁眼,却睁不开像是被黏住了的眼皮。

她想要往阿娘的怀抱里钻去,想在闻闻阿娘身上的味道。

长乐感觉自己被搂的更紧了一些。

“阿娘知道我的小囡囡受了很多的苦,阿娘恨不得能替你受苦,但是阿娘没有办法,就只能守在这,等在这。”

“别哭,别哭,囡囡,你听阿娘说,这次的机会千载难逢,天道如此,命里如此,你受了这许多的苦,这天下无辜苍生也受了这许多的苦,他们费尽心血,逆转了因果,也就只能把你一人送回过去。”

“囡囡,往事如烟,过去的就让他过去吧,你切莫在执着不放了!这一次重来,你记着,不要自苦了。”

“该哭的时候就要哭,该大笑的时候就要大笑,该骂人的时候,就要骂人,该打人的时候,更是不要手软。”

“我的囡囡,就是太心软了。”

长乐感觉阿娘又再一次的把她抱得更紧了一些。

“阿娘,我累了,我不想在一个人孤单单的活着了。”长乐想要将话说出口,嘴唇却张不开。

“阿娘知道你累你苦,但是,有许许多多的人,希望你能重活一次,替你自己,也替他们,尽力的安排出一个更好的生活呢。”

“我的小囡囡,还没有完全长大,还没有生儿育女,还没有替阿娘替阿峰看看这大千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