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丫今年虽然才十八九岁,但心境大起大落,又死了一回,面上就带出一点苍老来。

阿青年岁最小,且身量也未长开,十岁的身子,看起来也就六七岁的样子。

因此这一家子,看起来,倒也像那么一回事。

“胡老爷祖上这是想家了,这是胡老爷祖上想着落叶归根了。”郭怀仁啧啧叹道。

“哎,老朽我今年三十有九了,上半年就时常感觉到胸闷气短,找郎中看了看,都说我过不了四十岁这个坎,郭大人,实在不瞒您,我真是被逼的没办法了,真要是有办法,我也不会千里迢迢的带着一家老小回来这穷山恶水的长乐县。”

老胡说完,又问了一句:“郭大人,您说是不是这个理?”

郭怀仁连连点头,天下谁吃饱了撑的,冒着生命危险,带着全部家当,没事来这深山老林中找不自在。

“万事皆有因果,胡老爷先在长乐县住着,没准过了这坎,就能否极泰来呢。”郭怀仁劝道。

“也只能先这样了。银子再多,也不能续命啊。”老胡财大气粗的说。

郭怀仁心里微微一动,他们长乐县实在是太穷了,外面的一应吃食运不进来,县里的水产猎物也运不出去,越是穷就越是穷。

朝廷上不管他们,他们没银子买药看病,没银子买农具买武器,这满县的人口,满打满算,都不足一千人。

若是这富户胡老爷能帮扶一下长乐县,起码能将外出长乐县的官道给修一修,也是能改善一下长乐县百姓的生活的。

若是能拜托胡老爷的这些全副武装的护卫随从进山采几次草药,猎杀几次野兽,也是能换来不少现银的。

若是胡老爷能派护卫杀一些山里吃人的野兽和水里上岸的怪物,每年多存活一些孩童,那就更是侥天之幸了。

想要借助胡老爷手里人力物力财力的郭怀仁,因此对胡老爷的态度格外的殷勤。

“咱们长乐县离海近,冬暖夏凉,海里大鱼产的龙涎香最是滋补,山林里成精的药材更是数不胜数,圣女峰上育有天山雪莲,胡老爷吉人自有天相,日日用人参灵芝何首乌泡水喝,定能长命百岁。”郭怀仁话里带着话。

周昌盛和赵大康都是神情一震。

老侯爷的身子受了损伤,已然是伤了底子,府里现在有的人参,也是区区五十年的,从药铺子买来的灵芝和何首乌,更是小小的一根,都没有成形。

他们在圣女峰猎杀的头狼,就是浑身雪白,没有一根杂毛的巨狼,看着都要成精了。

赵大康在心里盘算着:这样一张毫无异色的狼皮,可以给老侯爷做个厚实的狼皮褥子。

长乐县被广阔的深山和茂密的密林包裹,未曾有人踏足其中,那密林深处,是不是有着千年百年的人参何首乌?

周昌盛想着道长无意中说过的话。

道长说,老侯爷和长乐兄妹一样,都是伤了底子的人,最好是日日用人参、燕窝、灵芝、天山雪莲这样珍贵的药材滋养着,才能一日日的慢慢的将亏空的底子补回来。

若是有机缘,能挖到成了人形的千年人参和千年何首乌,配以其他药物,假以时日,一年两年,就能将老侯爷和言峰的底子补到和正常人一样。

而长乐需要的东西,就是更加可遇不可求的,甚至是传说中的神物。

赵大康和周昌盛都去看老胡。

老胡接收到两人灼灼的目光,因此异常兴奋的连连点头。

“好好好!若能得到如此天材地宝的灵物,胡某就从此在长乐县定居,就在长乐县颐养天年了。”老胡连连向郭怀仁抱拳。

“胡老爷暂且先住下,别的本官不管说,但是这天材地宝,长乐县真是数不胜数!”郭怀仁也暗暗松了一口气。

财神爷进门,长乐县就要翻身了。

在如此各有所求的氛围下,老胡陪着郭怀仁又喝了几碗茶。

最后老胡婉拒了郭怀仁提议在长乐县县中心居住的提议,而是用纹银一千两买下了长乐县东南边一块地皮。

老胡说他自幼享受惯了,住不了小房子,且他在长乐县大约要长长久久的居住,这次他带足了护卫,就是做了要自己盖房子的打算。

老胡看了看郭县令满是补丁的长衫,一双露着脚趾的布鞋,又言辞恳切的请郭县令帮着召集县里的青壮力,搭把手帮帮忙,他一日管两顿饭,无论男女,只要帮工,一天都是一吊钱的酬劳。

怕郭怀仁不信,老胡又当着郭县令的面,从袖袋里点出十张一百两的银票,立时就要和郭县令签订文书。

郭县令连忙找出他久久都未用过的大印,又将几张文书书写好,吹干了墨迹,双手毕恭毕敬的递给老胡。

郭怀仁数着手里崭新的银票,感动的泪流满面。

老胡心满意足的带着文书地契等,带着浩浩荡荡的车队出了县衙,往偏僻的东南边蜿蜒而去。

周昌盛牵着马,看着路两边赤着脚、留着鼻涕、全身光溜溜、脸色黑乎乎的小小孩童。

这些孩子有男孩有女孩,脏脏的手指含在嘴里,含着下巴,挺着小小的肚皮,好奇的看着这些衣着光鲜的外乡人。

偶有妇人,也是穿着草鞋,一脸菜色,身上的衣服补丁摞着补丁,手里端着笸箩,笸箩里青青绿绿的一团,茫然的脸上看不出变化。

生于斯长于斯,从小习惯了这个生活,就不会觉得痛苦,也不会羡慕更好的生活。

阿青几人悄悄打开轿帘,观察着外面,这样的贫困的生活,她们九人中有人曾经经历过,有人则是连想象都想象不出来的。

“我家就在这样的一个小渔村里,我从小也没衣服穿,大家都这样光着身子,也就不知道什么是羞耻。”紧紧拉着大丫的手的一个女子,面上带着泪,有些怀念的说着。

“榆钱姐姐,你想家么?”阿青轻轻给榆钱擦了泪,问。

榆钱摇摇头,“就算再穷,也不能将女儿卖给妓院,而且我那时候,已经能下水捉鱼了,就算不给我馍吃,我也能养活自己,我并没有用家里一个铜板。”

“是阿爹说,女娃子大了,再养也是替别人家养,女娃子也就这身子能值几个铜钱,与其让十里八乡的穷光蛋糟蹋,还不如卖了换几斤肉吃。”榆钱轻轻拍着自己的脸,语气中带着恨意。

“都过去了,以前的自己已经死了,不要再想了。”大丫安慰的拍了拍榆钱的手。

榆钱和大丫差不多的年纪,一双眼睛又润又柔,看人时,就是含着无限的柔情蜜意一般,大大的双眼皮都掩盖不住她满眼眶的柔情。

“大丫姐姐,我喜欢这里。”阿青拽着大丫的袖口,欢快的说。

“为什么?这里可是又穷又旧的,你看,咱们连一间铺子都没看到。”阿兰点了点阿青的额头,故意问道。

“我不喜欢外人,总希望人越少越好,也不喜欢热闹,也希望住处越安静越好。”阿青指了指外面,苍凉的街道两旁,除了林立的大树,没有一个人影。

“我们都是一样的,你不喜欢,我们也不喜欢。”榆钱拉过阿青的小手,爱怜的拍了拍。

“大丫姐姐,你有阿娘,又有舅舅和妹妹,驸马也对你这么好,你为什么要随我们一起来这里呢?”阿青问大丫。

大丫摸了摸阿青的头,抿了抿嘴。

“大丫姐姐,你是怨你阿娘么?”阿兰问。

大丫摇摇头,想了想,才说道:“我阿娘也是身不由己,当初卖我的时候,我阿娘并不知情。”

“那为了什么呢?留在京城不好么?”榆钱也好奇的问。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不过就是看着阿娘和妹妹们越过越好,我就越想离她们远远的。”大丫知道自己这么想不对,可又控制不住自己不这么想。

“哎,咱们这样残败的身子,按照那些书生的话,应该都去投了井才是妇德。”榆钱用帕子擦着自己不知道为什么留下来的眼泪,说道。

“我希望阿娘她们越过越好,真的!”大丫又急急的说了一句。

“知道,我们都知道,急什么!”阿兰也拿帕子给大丫擦泪。

“我听说,咱们这次能逃出生天,张家这三人都被杀头,这出主意的,可是长乐公主。”阿兰有意说起别的事来。

大丫点点头,声音有些沙哑的说:“是公主的主意,公主慈悲心肠,又聪慧无比。”

“要是有机会能见公主一面,当面给公主磕几个头就好了。”阿青双手合十,在空中虔诚的拜了拜,又说:“佛祖保佑,保佑公主、殿下和驸马爷长命百岁,平安健康!”

“等咱们的房子盖好了,就把咱们从庵堂里请回来的菩萨供奉上,日日给菩萨上香,请菩萨保佑公主、殿下和驸马爷长命百岁。”大丫也双手合十的说。

几人带着对新生活的憧憬,对往事的埋葬,踏踏实实的在长乐县生根发言,以至于在以后的日子里,开始了新的人生,接受了新的感情,生儿育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