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卷

第86节半个人

内息紊乱的周昌盛心里却微微一动,他突然想起无论说过的一句话,“静心守气,抱元归一,万般皆是心魔,灵台澄清无一物才是大道”。

周昌盛努力的摒除杂念,将一缕缕绕着他的黑烟从意识中剥离出去,一点点的,他的灵台澄澈一片,整个人仿若水里的一片叶子,虽仍在飘荡之间,却觉得安稳又舒适。

“你们还记得当年管公子受了惊之后么?他一个文弱书生身上都是人血,当晚就发了热,还是咱们连夜在他耳边给他念的《大学》,才把他的魂给叫回来。”老秦收了玩笑的口气,双腿盘起,做出了一个打坐的姿势。

五少爷初初杀人,有些受到惊吓了,要给他压压惊才行。

“这怎么能不记得,老子这么多年,也就是管公子当年逼着,才能背完这一篇《大学》。”老胡有些怀念的说,说完,也打起坐来。

“会不会念《道德经》好一些?”赵大康也想起当年管家家主杀了人之后丢了魂的样子,是和今天的周昌盛有些相像。

“都试试,先念《大学》在念《道德经》,再不行,就念念《波若心经》。”老秦满不在乎的说着。

在军营里,常有新兵第一次杀人后丢魂的事,按照老法子叫一叫魂就能把魂叫回来。

赵大康也盘腿坐好,三人将周昌盛围起来,由老秦起头,开始低低的背诵起大学来。

“大学之道,在明明德,在亲民,在止于至善。知止而后有定;定而后能静;静而后能安;安而后能虑;虑而后能得。”

“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无名,天地之始,有名,万物之母。故常无欲,以观其妙,常有欲,以观其徼。”

周昌盛在三位叔叔虔诚的咏诵声中,不知为何,整个人进入了一种玄之又玄的境地。

他似乎躺在云端,又似乎沉入了水底。

他似乎变成了风,又似乎是风变成了他。

恍恍惚惚中,周昌盛睁眼,看见自己在一个空旷的山谷之中。

山谷中寸草不生,全部都是光秃秃的小土丘。

周昌盛伸开手,他甚至感受不到一丝风。

抬头去看,没有太阳,没有云彩,苍白的,空荡荡的。

周昌盛都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

太安静了,安静的像是只有他,安静的像是一块死地。

“周昌盛?”周昌盛一抬头,看见在前边一个小土丘上斜斜依着半个人。

之所以是半个人,是因为这人全身□□,身上只有一半是完整的,另外一半的血肉被半空中不断舞动的一柄铮亮匕首一块块的削落。

可奇怪的是,周昌盛并没有闻到丝毫的血腥味。

周昌盛并没有对眼前之人有丝毫的惧怕,他的心里似乎还有熟悉之感。

好像这人是他非常熟悉的人。

“此地不是你该来的,你是如何能到此处的?”这半个人有着非常嘶哑的声音,也难怪嘶哑,他的脖子只有一半是完好的,另外一半是血肉模糊中透出的森森白骨。

“你是谁?你认识我?”周昌盛往前走了两步,迟疑的问。

“我是谁你不用管?你先说,你如何到此处的?”周昌盛一步一步的往前走,待与这半个人距离的近了,才发现他的手腕和脚腕上还戴着似乎非常沉重的血色的镣铐。

“莫非你受了重伤?你马上就要死了?”这半个人忽然着急的问道。

“我真气反噬,受了点内伤,伤不致死,正在自己疗伤,一闭眼,就就到了这个地方了。”周昌盛回答,又情不自禁的问道:“你是谁?这是哪里?”

周昌盛觉得,这个人是谁,对他来说,非常重要。

这半个人并没有回答他,只是用一只眼睛静静的看着他。

“你为什么会受如此的苦楚?”周昌盛见这半个人并不说话,就只是静静的看着他,他又问道。

“我犯了大错,万死不足以赎罪,所以在此地受刀山火海、千刀万剐之刑来赎罪。”

周昌盛冲口而问:“什么样的大罪要这样来赎罪?”

这半个人深深的看着周昌盛,半晌后才抖了抖手腕上的镣铐,低低的说:“前有无意中让数十万的百姓枉死之罪,会有有意屠杀数十万的人命之罪,如此两重大罪,日日刀山火海、千刀万剐之刑都不足以赎罪!”

周昌盛无言,这样的罪孽,实在是滔天大罪。

这半个人半边身子已经全是白骨,匕首裹着一阵白光,转到了完好的一边,完好的一边在匕首的银光下,一块块血肉又掉了下来。

白骨这边,一点点又往出长出了新的血肉。

“你,疼么?”周昌盛看这人并不呼痛,不解的问道。

“自然是疼的!”这半个人居然低低的笑了一声,说了一声疼。

周昌盛抿着嘴,不知道应该说什么了。

“欢喜还好么?”这半个人将腿伸了伸,微微歪着头,又问周昌盛。

周昌盛一下子警觉起来。

“你认识欢喜?”

“算是认识吧。”

“认识就认识,不认识就认识,算是认识?那是认识还是不认识?”周昌盛的警觉心顿起,在这邪门的地方,面对这似人非人似鬼非鬼的半个人,他觉得很不对劲。

“还挺警觉,看你这样子,今年是二十还是二十一了?”这半个人似乎是心情不错,居然和周昌盛闲聊了起来。

“我今年十八岁了!”周昌盛有些得意,他现在的身量和周昌荣差不多一般高了。

“哦,真看不出来。”这半个人微微有些意外。

“咦,你还修习了内功?”这半个人似乎更意外了。

周昌盛感觉一团白光撞进了他的内府之中,他身子一阵冰凉。

“老道士教你内功心法了?”这半个人一边的眉毛完好的长了出来,他用力将眉毛皱起。

“这老道士真是厚此薄彼,当年那么看不上我,今日居然会如此垂青你?”这半个人皱着眉,似乎在看着什么。

周昌盛觉得自己的内府一片冰凉,本来因为反噬的真气渐渐都安静了下来,体内的灼痛也一片冰凉。

“你们还找到了盲蛇!”这半个人又惊又叹。

“原来又是赵爻。”

他自言自语的喋喋不休的说着。

“还遇到了苗疆人。”

“欢喜服了盲蛇血了!”这半个人近乎缠绵的念出了欢喜这两个字。

周昌盛不喜欢这个人念“欢喜”这两个字的语气。

“我不管你认识不认识欢喜,欢喜是我周昌盛的妻子,你这么叫她的闺名,于理不合,请你自重!”

这半个人愣了愣,半晌之后才一声接着一声的大笑起来。

笑声刺耳,周昌盛却从这笑声里听出了痴狂和痛苦。

“好好好,我称呼她为公主就是了。男子汉大丈夫,若是不能护卫妻室,随便让他人取笑,岂不是白长了五尺之身?”

周昌盛抱拳作揖,“此言甚是。”

“你,很喜欢公主么?”这半个人直接的问了一句。

周昌盛少年心性,还没有被人这么直白的问过男女之事,但长乐醒来的那一夜,与他说出了掏心窝的话后,他就当他是他此生唯一的妻子了,自此后,他在没有看过别的女子,他的心里眼里只有长乐一人。

周昌盛坚定的点点头。

“公主是我的妻子,我此生绝不负她!”

这半个人却嗤笑了一声。

“周昌盛,一生太长了,你现在说绝不负她,她是不会信的。”

“长乐现在对你亦师亦友,拿你当晚辈一样爱护,你感觉不到么?”这半个人晃了晃手里的镣铐,然后将手里的一团小小的白光往周昌盛的胸腹处吹去。

“这是什么?”周昌盛低头,惊悚的看这白光钻进了他的心中。

他猛然间心里一痛,一声“欢喜”就叫出了口。

这半个人看白光钻进了周昌盛的胸口,他闭着完好的那只眼睛,在周昌盛的心里一遍一遍的看着长乐的样子。

“囡囡和以前不一样了,脸色红润了一些,也爱笑了一些。”

“囡囡待周昌盛真好啊,并没有怨恨他,也没有马上离了他呢!”

“囡囡还是和以前一样,待言峰这个哥哥最好!”

“囡囡待阿娘、阿柔和阿福也还是那么好!”

“囡囡待周昌盛也很好,只是,和以前不一样了,她已经不在喜欢周昌盛了!”

这半个人在心里对自己说着。

“周昌盛,男人立于天地,首重承诺,你既然现在就下定决心,那此生就要坚守诺言。”这半个人不看一刻不停削着他血肉的匕首,只是对周昌盛说着。

“此生不负,你要心里有她,眼里有她,就算她不能延绵子嗣,你也要疼她爱她敬她,这辈子都只能有她这一个女人。”

“如果哪一日你做不到了,你也要提前告诉她,千万不要骗她!”

周昌盛想要说自己能做到,这半个人摇摇头,带动着半具白骨也轻轻摆动。

“回去吧,此地不是你该来之地。”

“多修习内功,早日助公主解毒。”

“留心管珏!”

周昌盛不知道为什么要留心管珏。他想要问一问。

他好像还有其他的事要问,但是他却不知道具体要问什么。

这半个人轻轻一挥完好的手,周昌盛就感觉自己被一阵白雾裹着,耳边风声呼啸,渐渐的,又变成了诵经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