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子们争位,朝政不稳,民心涣散,天下乱象顿起,南有海匪,北有蛮夷,还有苗疆那一直隐在暗处的这个新神那个菩萨,这些狼一样的敌人们,一直对大炎朝虎视眈眈,一旦朝廷内乱,失去了对周边的震慑和防范,这些一直饿着肚子的狼就会成群结队的攻入肥肉一般大炎朝,将大炎朝生吞入腹。

“海匪和蛮夷这些年打不干净也杀不干净,托老天爷的福气,老侯爷活着还能震慑住水匪,蛮夷这些年皇子亲王们忙着争位,还没顾得上咱们大炎朝。”

“可一旦老侯爷有个什么意外,蛮夷那边又闹完了争位,无论是哪一方,凑齐了人马后大军压境,大炎朝已经千疮百孔不堪一击,这大炎朝的百姓,全部都是待宰的羔羊,倾巢之下,焉有完卵,咱们谁都没有活路。”长乐双眼虚空的看着高高的承尘,仿佛又看见了蛮夷攻破了玉门关,狼烟遍地,京城附近的百姓被洗劫一空,连日的大雨,庄稼颗粒无收,百姓们最后易子而食。

周昌盛腿一软,整个人瘫在了地上。

门外守门的琉璃也吓得整个人软在地上。

“所以,咱们不能只看着侯府内这一亩三分地,咱们得看着外面,看着天下,想的不能再是怎么在嫡母手下怎么过活,而是在即将到来的乱象下,整个侯府怎么留存!”

周昌盛努力撑着发软的腿站起来,他这次坐在床边了,整个人轻轻的发抖,他没想过这些,他以前想的最长远的事情就是求求翁翁,让他去军营里历练历练,到时候他多杀几个水匪,用命博一份前程出来。

“五哥,你别怕,我说的是我猜的最坏的结果,咱们现在还有时间呢,你先不要怕。”长乐安抚的拍了拍周昌盛的胳膊。

“欢喜,你说的太吓人了!”周昌盛只是说长乐的话吓人,却没有说她骗人。

“嗯,是很吓人,我刚开始听到这话,也吓得半死呢。”长乐敷衍着。

“我要好好练武艺,等你身体养好了,咱们就去福建剿水匪,就在福建不回来了。带着阿娘和阿柔阿福,还有你哥哥。”周昌盛努力的想了想后说道。

“五哥,你的这个想法我同意,京城肯定越来越不安全,越早离开越好,我也是一直这么打算的。”

“但是问题又来了,我问过太医,蒋皇后也说过,如果天天燕窝鱼翅人参这样养着,我大概可以活到二十岁,现在我的身子和一个易碎的瓷器没有什么分别,也许一个小小发热,就能要了我的命,更不要说千里跋涉万里奔波了。”

周昌盛的脸刷的一下子白了。

他每个月只有二十两银子的月钱,现在也就存下来二百两银子。

长乐侧着身子有点累了,示意周昌盛脱掉鞋子,坐在她的对面。

两个人面对面,周昌盛脸色雪白,嘴唇微微抖动。

“我哥哥言峰,这十二年来被当做血牛,每日都要被抽血,哥哥虽然没有中毒,但也是伤了根本,也是需要用人参鹿茸燕窝慢慢养起来。”

“在我和哥哥出生后,朝臣曾私下议过册立太子的事宜,有术士曾经说,哥哥有王者之气,这王者之气,可辅皇上修仙长生,所以哥哥才能在皇宫里平安长大。”

长乐长长的叹了一口气,接着说道:“但是这句话又是催命的,一旦争夺大位开始,无论最后谁上位,曾被议过太子人选,还身具王者之气的哥哥都是必定要被铲除的。”

周昌盛脸色铁青,隐隐有汗珠从脸上冒出来。

“不妨告诉五哥,哥哥就是我的命,有我言欢喜活着的一天,我必会保着哥哥活着,谁若是伤了我哥哥,我必会天涯海角的为哥哥报仇。”

长乐认认真真的看着周昌盛,将这句话提前告诉周昌盛。

周昌盛不是很能理解长乐兄妹的这份兄妹之情,怎么就严重到长乐满脸的凄厉。

长乐又接着说道:“五哥,在我心里,活着的人中,哥哥排第一,然后才是周家,希望五哥能够明白。”

周昌盛当即点点头,在他的心里,阿娘排在第一,弟弟和妹妹排在第二,他能明白。

长乐心里有些轻松,把这样的话提前说出来,不时地说一说,让周昌盛根深蒂固的记在心里。

除非踏着她的身体,否则谁都不能伤害言峰。

“我阿娘在我离宫前一天投缳而死,就是为了给我和哥哥一条生路,所以我和哥哥一定要好好活下去,但我们兄妹二人离好好活下去还有很远一段路要走。我们首先要活着,只有活着,才能谈以后。”

“欢喜你别伤心,从现在开始,我照顾你,必不会让你阿娘白白死去的。”这个年纪的周昌盛还没有完全想明白长乐的话,但仍然认认真真的说。

“嗯,我和哥哥从今以后就全靠五哥了,生靠五哥,死,也由五哥决定!”长乐将自己的手放进周昌盛宽大的手掌里,周昌盛常年拉弓练剑,手掌内都是坚硬的茧子。

她才十二岁,但是看着也就七八岁,还不需要太避嫌。

而且现在她看着周昌盛,就和看周煜差不多,带着一点长辈的情怀。

“别说死,咱们一起活,好好活!”周昌盛听到长乐说出这个死字,不知道为什么,激灵灵的生生打了一个冷战。

长乐长长的盯着周昌盛的眼睛,希望他能把今天的话永远记在心里。

“五哥可要记住今天说过的话,从此以后,我们言氏兄妹和五哥患难与共,生死与共!”

“我必不会忘记,欢喜你放心,要不我发个毒誓,我周昌盛…”

长乐竖起一根瘦弱的手指,示意周昌盛不必发誓,也没有说她相信他,只是转移了话题。

“还有学问,想要更好的生存,就要懂得更多的道理和人伦纲常,才能在这个世道占据主动,

不然一味地逞凶斗狠,只会是一个武夫,武夫就只会是别人手里的刀子。”

周昌盛点头,周昌荣比他强的地方太明显,首先就是看事情的眼光和见识,这都是日积月累,从天下文章从历代史书中,夫子带着他一页页的总结出来的。

“所以五哥你要重新求学,我哥哥也要求学,阿福也要求学,甚至阿柔也要求学。”她自己就算了,她还有很多重要的事情要去做。

“学圣人之言,学立身之本,学纵横之术,学排兵布阵,学墨家儒家,学兵道诡道。”长乐重重的拍着周昌盛的手。

以前他和阿福就是读书太少,哥哥也是读书太少,总被那些举人秀才们嘲笑,笑他们身上遍布粗俗气、市井气,唯独没有书生气,不佩与他们读书人为伍。

她也狠狠的拖了哥哥的后腿,朝臣们纷纷弹劾她善妒跋扈、心狠手辣、忤逆不孝,哥哥为了她,替她担下了太多的骂名。

所以登基以后哥哥的日子艰难,在她辅政后,她的日子更是艰难。

这些读书人,哼!

周昌盛觉得欢喜说的每个字都要花费无数的银子。

“没事,还来得及,慢慢学就好了,咱们的难处不在学什么和怎么学,难处是怎么找到这样的先生,并让先生愿意倾囊相授。”

“欢喜,你怎么对我家的事了解的这么清楚?”周昌盛忽然想起来她也是被匆匆嫁进来的,怎么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把侯府的情况摸得这么清楚。

长乐愣了愣,她今天晚上说了太多的话,透漏出来太多超前的消息,这原本是基于她四十年的见识和洞察,却忘了今天她只有十二岁。

“在知道我被指婚给你之后,我阿娘找了宫里的一个姐妹,托了关系查到的。”长乐想起宫里那位对阿娘有过救命之恩的尚宫,眼中有泪光闪过。

这也是善良的人,也应该有个善良的结局才是。

周昌盛看见长乐眼里的悲痛,心里一沉,遂不再问了。

“欢喜,你怎么懂得这么多呢?”周昌盛觉得欢喜比他还要老成,除了外貌像个孩子,说话见识都像个大人,给他的感觉,简直比翁翁还睿智。

长乐有了短暂的沉默,这些都是切身之痛,她希望能在最早的时候从源头上解决,给未来一个改变的机会。

如果她真的回到了以前,重来一次,她希望可以让不该死的人不要去死,让不该发生的惨事不要发生,让善良的人都有个温暖的结局。

“宫里长大的孩子,天生就带着心机,不然活不到长大。”她只能这么解释。

周昌盛点点头,他理解。

“还有人!我没有一个可使唤的人,你能使唤的也只有琉璃,我哥哥现在就住在南门大街排水沟边一个小小的三进院落里,身边也是一个人没有,还有姨娘和阿柔阿福身边,也都没有信得过的人。”

这句话说完,长乐长长的叹了一口气。

以前可比这艰难多了,他和她一路摸索着往前冲,到处碰的头破血流,最后也惹得老侯爷厌弃,但是老侯爷却从来没有真正放弃过他们。

老侯爷是个爱护晚辈的好翁翁,也是爱护将士的好将军!就是一辈子被个“忠”字拖累了。

周昌盛低下了头,这所有的一切,都离不开一个钱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