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琉璃先教教她们规矩,槐花去孙嬷嬷那领几套府里下人们的衣服,和孙嬷嬷说一句咱们听雨斋添了几个人,其余的不必多说。”

“柔姐儿先和琉璃学学如何给丫鬟们安排差事,过一阵子,有合适的小丫头,嫂嫂也给你添几个会伺候人的。”

长乐吩咐完,晃了晃僵硬的脖子,自去午睡了。

周昌柔从没有见过大夫人理事,也不知道当家理事是怎么一回事,眼看着长乐一眨眼的功夫就买了八个下人,轻轻松松的就指派了差事,她才如被甩了一记耳光,也好像眼前有什么东西被擦净了。

原来,公主真的能够做主,能够在这听雨斋里,说一不二。

周昌柔看着低眉顺眼排成一排的丫头和小子,猛然不再觉得自己卑贱无用了,阿娘说的对,她的嫂子是长乐公主,她的哥哥是驸马爷。

她已然不是走不出主院的低贱的庶女了。

也许有一天,她也能像公主嫂嫂这样,谁也不怕的当家主事。

琉璃今天都没能服侍她家姑娘歇午觉。

先是打发了槐花去找孙嬷嬷,然后和周昌柔去外院找赵总管,让赵总管先腾出几间屋子,给这新买的四个小厮住。

等槐花领了衣裳回来,她又给八个人讲规矩,还要给周昌柔讲如何安排这些丫鬟在内院当值。

她没觉得日头偏西,可苗嫂子提醒她就要到公主用晚膳的时辰了。

琉璃这才发现长乐一下午都没从暖阁里出来。

琉璃转了身,不动声色的先把周昌柔送走。

“好了,笔墨纸砚去厨房帮忙,文房先和四宝去五少爷屋里,把五少爷的屋子打扫干净。”

四个丫头半垂着头,生疏的屈膝应是。

琉璃进了暖阁,一眼就看见长乐脸色通红的侧睡在炕中间,身上搭着一条薄被子。

琉璃心里一慌,都怪她,整个下午就没想起来看看公主。

琉璃没敢声张,看样子,公主好像是发烧了,额头也有点热。

长乐晕晕乎乎的,头发晕,脸也烧着,身上冷一阵热一阵的,被琉璃抱在怀里,半喂半灌的喝了半碗姜汤。

琉璃牢记着,姑娘说过,一旦她有什么不好,先不要急着去请大夫,这两三年,她的身体还支撑的住,就算是有毛病,也是小毛病,多睡一会,多吃点好的,这两年不会出事。

喝了姜汤,琉璃让四宝找了周昌盛一床厚棉被,把长乐捂在被子里。

长乐又迷糊了两刻钟,觉得自己被压在了大山下面,喘不过来气,也动不了身子,这才在琉璃担忧的眼神中,醒了过来。

“琉璃别担心,我没事。”长乐出了一身的汗,嗓子也哑了。

“姑娘,你别这么吓我。”琉璃见长乐有了点精神,眼睛也能看人了,一直提着的心才放了下来,情绪一松,眼泪就下来了。

“别哭,你家姑娘我还且死不了呢。”长乐挣扎着想要从被子中拱出来,浑身却软绵绵的,没有一丝的力气。

琉璃将厚棉被掀开,堆在一边,却还是把薄被子盖在长乐身上。

长乐这才觉得能喘过气来了。

琉璃伸手抚了抚长乐软软稀薄的刘海。

“姑娘,你可要保重身体!”

长乐咧开苍白的嘴唇笑了笑,她会尽力的。

她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这两天一直好好地,上午也还好好地,怎么忽然间发烧了。

哎,这身体!

“给我端碗粥吧,我想吃碗粥,在喝点汤。”长乐安慰的又向琉璃笑了笑。

“姑娘,你是不是思虑太重,想得太多了?所以才忽然发了高烧?”琉璃想着自从她来伺候长乐后,长乐每天都有很多的事要去想。

“也不是我愿意总想着,可是事情就在那里,由不得我不想。”长乐叹了一声,接着说:“我尽力不想那么多吧,实在不行,就出去抓两幅安神的汤药来喝喝。”

“也不知道殿下找没找到姑娘说的那个道长?早点找到神仙一般的道长,姑娘就能早日康复了。”琉璃自言自语的说,先拧了一条烫烫的布巾给长乐擦了擦脸上和脖子上的汗,然后才去厨房端粥去了。

长乐看向暖阁的房梁,无论老道士,这个时候也不知道在哪坑蒙拐骗呢?

还有赵爻,不知道金家如何了。

不知道老侯爷派谁去找舅舅了,能不能找到舅舅,舅舅肯不肯认她和哥哥,舅舅是给阿娘带了话,但是阿娘又让人带话给了舅舅,“上天入地,各自安好。”这是不要在联系的意思。

不知道周昌盛什么时候能把这几亩地搞明白了,少年初露锋芒,就遇上了这么一个麻烦的差事。

还有,要找哪个先生给哥哥和周昌盛继续讲书。

周昌荣和周昌盛势必要走两条不一样的路,周昌荣只要能按部就班的发展自身,就能将勇毅侯府保住,而周昌盛庶子出身,只能拿命去拼,拿本事去博,才能给自己闯出一条路来。

周昌荣如何安排,仕途应该如何去走。

周昌盛又该如何安排,怎么让他的羽翼更加丰满。

还有哥哥,文韬武略,天文地理,市井人情,都是他需要全部去学的。

桩桩件件都在她脑子里列队,由不得她不想。

琉璃端着碗喂着长乐喝了半碗肉粥,又喂了一小碗燕窝,才让文房端着热水,在被子里给长乐擦了擦身上的汗。

长乐舒服的叹气,肚子里又有了吃食,虽然还是疲乏的厉害,却也是闭上眼睛就睡了。

琉璃让文房将热水和铜盆收好,她弯腰吹了灯,合衣守在了长乐身边。

亥时初周昌盛才回来,在听雨斋院门外,他先打发了发财去和李姨娘说一声,这几天就让阿福跟着他,和他一起同吃同住,就不回正院了。

周昌福牵着哥哥的手,有些忐忑的跟着哥哥进了听雨斋的院门,却发现听雨斋里静悄悄的。

琉璃在暖阁里听见了周昌盛进了内院的声音,她先看了看长乐,长乐面色如常,沉沉的睡着,然后才起身,拍了拍自己身上略略有些凌乱的衣裳。

“文房,你守着公主,我出去一下。”琉璃轻声让守在暖阁门口的文房进来守着长乐。

“欢喜怎么了?”周昌盛习惯了欢喜每天等他回来,这还是欢喜第一次没等他回来,他直觉有些不对劲。

周昌福也有些紧张的抓紧了哥哥的手。

琉璃先屈膝给周昌盛和周昌福见礼,这才答道:“公主今天挑了几个小丫鬟和小厮,许是耗费了精神,累着了,申时初就有点发热,奴婢喂公主喝了一碗姜汤,公主发了一身的汗,已然好多了,就是还是恹恹的没有精神,因此才早早就睡下了。”

周昌盛急了,拉着弟弟的手就往暖阁里冲。

“我去看看欢喜,请大夫了么?”

“公主嘱咐过奴婢,不让请大夫。”琉璃给周昌盛掀起门口的帘子。

周昌福松开一直拉着哥哥的手,紧跟在哥哥身后,进了暖阁。

周昌福看见在微弱的烛火下,一张苍白瘦弱,没有血色的脸。这就是公主嫂嫂么?居然这么小?居然这么瘦?

周昌盛斜坐在暖阁的炕边,低头细细打量欢喜的脸色,看欢喜虽然呼吸均匀,但脸色还是苍白,还有细小的青筋,嘴唇也是干干的,两道淡淡的眉毛在沉睡之时也是微微的皱着。

周昌盛也就是坐那静静的看着熟睡了的欢喜,周昌福趴在炕边上,也悄悄的看着。

“琉璃随我出来。”周昌盛给欢喜掖了掖被角,摸了摸她蓬松稀疏的刘海,带着周昌福轻轻出了暖阁。

“欢喜今日用了几次饭食?都吃了什么?见了什么人,为什么会耗费心神?”周昌盛就站在暖阁外面,拧着两道粗粗的眉毛,语气不善的问。

“回五少爷的话:公主今日早膳、午膳和晚膳都是用了半碗的米粥,半碗的参汤,总共吃了六块小点心,喝了一壶的花草茶。”

“牙行钱管事今日送人来,公主亲自挑了四个丫鬟和四个小厮,丫鬟和小厮们公主也赐了名字,丫鬟的差事都安排好了,小厮我安排在外院下人们的院子里,公主说,这四人的差事,五少爷您看着安排。”

琉璃仔仔细细的禀报。

周昌盛没有说话,只是转头去看暖阁的窗户,窗户由韧皮纸糊制,朦朦胧胧能见一点屋里的影子,他给大夫人请安时,大夫人的暖阁,窗户上蒙的是月影纱,花纹繁复,奢华又透亮,欢喜,也应该每天欢欢喜喜过大夫人那样的日子才是。

“五少爷,您别担心,公主就是有点发热,歇一觉就好了。”琉璃见周昌盛脸色沉了下去,忙劝慰着。

“五少爷,公主早慧,但是也只是在这内宅之中,外面的事,公主可是全部指望着您。”

“奴婢再说一句僭越的话,公主对您和姨娘还有六小姐和六少爷,是实实在在的好,公主现在所行的每一件事,都是为您和姨娘还有六小姐和六少爷的长远计,五少爷,您可得先立起来,还得立稳了。”

琉璃语重心长的、诚心诚意的对周昌盛说道。

周昌盛看了看琉璃,点了点头,这些他都明白,这两天他所见所想,都超出了他这十五年的所知所想所见。

“五少爷放心,我会好好照顾公主的,您好好照顾自己才是正经,不然公主又该劳神了。”

周昌盛又看向暖阁的窗户,缓缓点了点头。

“六少爷也得和五哥好好学本事,快点长大哦。”琉璃摸了摸周昌福小脑袋上的冲天辫。

周昌福用力的点头。

“琉璃姐姐放心,我会给哥哥争气,不会让公主嫂嫂失望的。”

“一会让四宝给六少爷重新梳个头吧,侯府出去的小少爷,可不能是这样的。”琉璃又摸了摸周昌福的头发。

周昌福梳的头发是侯府里年纪小的小厮们的经常留的样式。

周昌福有些不太明白。

这两天出去,他明白他和那些田里的孩子不一样,他和发财也不一样,哥哥告诉他,他是勇毅侯府的六少爷,他们的父亲是前世子,他的亲哥哥是当朝驸马,他们的另外一个大哥,是侯府现在的世子将来的勇毅侯爷。

大哥告诉他,他是勇毅侯府的六少爷,他们和那些小厮长随是不一样的。

周昌福才六岁的心里,渐渐有了关于身份的认知。

“琉璃去守着欢喜吧,一旦有事,一定要速速的叫我,我和阿福去厨房。”周昌盛原地又站了一会,眼睛看着窗子,虽然已经饿得前胸贴后背了,却还是心里放不下窗内的人。

周昌福也饿的厉害,他轻轻拉着哥哥的手,小声的说了一句:“哥,我好饿啊。”

周昌盛咬了一下牙,狠了狠心,转过身子来,牵着弟弟的手就要去厨房,想着随便找点东西吃。

“五少爷留步!”琉璃微微提着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