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侯爷说完这几句话,就捂着胸口咳嗽不止,面色潮红,呼吸都有些吃力。

赵大康赶紧半扶半搀,让老侯爷躺在书房里临时搭出来的一张窄小的软塌上。

长乐站在软塌边上,低头细细的观察老侯爷的面色。

毕竟上了年纪,这就几句话的工夫,老侯爷的精神头就没了。

“阿欢回去吧,你身子骨也不好,回去好好养着,有什么话,以后再说也不迟。”老侯爷用手捂着嘴,咽下了嗓子的痒意,勉勉强强说了这一句话来。

长乐点点头,恭恭敬敬的给老侯爷屈膝,这才带着琉璃出了书房。

长乐从老侯爷书房回到听雨斋后,就有点闷闷不乐,也不去正屋,只是往暖阁走去,倚在暖阁临床大炕上的引枕上。

她忽然怕自己扭转不了这乾坤,改变不了这天道,无论如何努力,都还是会落得和以前一样的结果。

如果还是以前的结果,那她回来还有什么意义?她肯定也承受不了同样的事在她身上发生两次。

“刚蒸出来的蛋奶羹,世子刚吩咐人送过来一条山羊,奶可不少,姑娘趁热喝一碗吧。”琉璃给长乐端了一个青花瓷小碗。

长乐接过来,一口一口的抿着,蛋奶羹里放了蜂蜜和葡萄干,膻味很淡。

“姑娘喜欢什么花样?我给姑娘做个肚兜,姑娘挑个花样子?”琉璃见长乐闷闷的,有心引着长乐说说轻松的事。

琉璃拿起一个花样子,一个个的展开给长乐看,带着小心翼翼。

长乐看琉璃小心翼翼的样子,不想扫了她的兴,遂提起兴致,让琉璃拿的近一些,她好好的挑一挑。

琉璃先等长乐吃完了蛋奶羹,将瓷碗送去厨房,又给琉璃端来了苗大娘刚蒸出锅的山药糕,山药糕捏成了一个个小团子,上面淋了点金黄色的蜂蜜,一口一个,又方便又好吃。

长乐看着也有了胃口,用小勺子吃了三个,琉璃又给她沏了一壶山楂枸杞茶,茶里还放了冰糖,酸酸甜甜的,很是开胃。

长乐看琉璃拿过来的几个花样子,最后选了一个牡丹花开的样子。

琉璃又拿来给长乐做半臂和襦裙、外袍的花样子,又把粉色、大红色和金色的三匹云锦蜀缎拿来,让长乐自己选。

长乐被琉璃跃跃欲试的情绪感染,边吃边挑,喝点果茶解解腻,心情好了不少,等赵大康的大儿子赵爻请见的时候,她刚把料子和样式挑好,也吃完了一小碟子的山药糕,喝了半壶的水果茶。

长乐摸了摸凸出来的肚子,下了暖炕出了暖阁,让赵爻陪着她围着柿子树转圈。

赵爻今年十七岁,这孩子从小就嗜武如命,打能走路起就能把小棍子耍的颇有章法,老侯爷原本是想让赵爻当世子周昌荣的伴读,谁曾想赵爻生下来就不服尊卑,只认输赢,他小的时候见一次周昌荣,就打一次周昌荣,每一次周昌荣都会被打的鼻青脸肿,心里怕死了这个赵爻。

赵爻也不服他阿爹,四五岁的时候被他阿爹绑在树上狠抽了一顿后才对他老子有了些微的尊敬。

老侯爷他也不服,老侯爷就提着一根马鞭,跟在他身后,专门抽他脚后跟,无论赵爻是跑是跳,甚至往树上爬,老侯爷都能鞭鞭不落空。

直到他认了输求了饶,老侯爷才收了鞭子。他也才服了老侯爷。

周昌盛小的时候和他对打,两三下就被他按在泥里,吃了一嘴的臭泥巴,从此周昌盛也是不在赵爻正眼瞧的人员之列。

赵爻小的时候这种混不吝,只认拳头不认人的脾气让赵大康整宿整宿睡不着觉。

连世子都敢打,侯爷他都不服,这要是遇见惹不起的人,不擎等着掉脑袋么。

最后在赵爻六岁,打遍全府无敌手,感慨无敌也寂寞的时候,老侯爷命他老爹捆了他,送到嵩山少林寺学艺,这一学就是十年。

赵爻头发才刚刚长到臂膀上,也不束发,像个江湖人一样,就草草用一根灰色的布条子绑着,高高束起。

赵爻面色白皙,脸颊上隐隐还有两个小小的酒窝,容貌和他阿娘几乎一模一样,比他妹妹长得还娇美,明明是憨直的脾气,却长得细皮嫩肉,一副小白脸的样子,文文弱弱的,拿把扇子,比周昌盛还像书生。

以前的时候,赵爻一直陪在老侯爷身边,直到最后老侯爷暴毙。

后来他自毁容貌,身着孝衣,带着一百多人夜闯皇宫,在众人全部身死后,他孤身闯进了寝殿,拼死刺了皇上一剑,自己却被禁卫军万箭穿心。

皇上伤重却未死,盛怒之下命天机将行刺之人炼制成丹药,生魂紧固在丹药之内,用他的生魂助他长寿。

她后来问了无论,赵爻的生魂还在么?

“找无可找,寻无可寻,上天入地,渣都没有。”无论说。

所以长乐看现在还是少年的赵爻时,带着心疼又带着宠溺。

赵爻经过十年清苦的寺庙苦修般的生活,早就改了以前二百五的脾气,规规矩矩给长乐磕头,起来后随意拍了拍衣摆,用眼角斜着瞅着他笑的小女孩子。

虽然姿态摆的低,神情却是万分的不以为然。

哎,他老头让他乖乖听公主的话,但凡他有一点犯浑,就立马给他说亲,而且必会给他说个书香门第家的才女,从小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读女戒和女德长大的,一张嘴就是夫君如何,妾身如何的女子。

赵爻听的连打了好几个寒战,佩服他阿爹果然好手段,一出手,就捏住了他的命门。

琉璃在长乐身后却是看的一个劲的皱眉,赵总管的儿子,怎么好像一点规矩不懂,看人直眉楞眼,动作也粗鲁无礼。

“贪吃老和尚瘦了一点没有?”长乐笑眯眯的问赵爻。

赵爻听到授业恩师的法号,不自觉的挺直了腰杆,这才正色看向长乐,说话前,先给长乐端端正正作揖。

“谢公主关心,师傅不但没瘦,今年反而又胖了五斤,主持师伯很是悬心。”

长乐闻言后,难得的笑了满脸。

贪吃是寺里的武僧,寺里主持是贪嗔,贪嗔是贪吃的大师兄,师兄弟都是从小在寺里长大的孤儿。

贪吃体壮肥硕,一身武艺尽数传授给了赵爻后,更是自觉心愿已了,不必介意身形,每天就大吃大喝,体态越加肥硕,最后身体肥硕到连庙里的大门都出不去,越懒越馋,越馋越懒。

最后是荀邑看不过去,直言他若在如此暴食,活不过一年就要暴死,遂将他关在京城皇觉寺寺里的寒堂,一天只给一碗米粥,每天有三个时辰在放獒犬驱赶着他绕着大堂奔跑,这样过了半年,贪吃这身材才一点点的瘦了下来。

“老侯爷既将你给了我,从现在开始,你就是我的人了,只听我的号令行事,你可有异议?”长乐坐在柿子树下的石凳上,语气温和的说道。

赵爻敷衍的摇了摇头,听吩咐办差事,这么个小女孩子,能有啥屁大的事。

“我知你现在心中所想,眼下,我有一件事,要吩咐你去办,办好了之后来和我复命时,你在告诉我,今后你在我手底下听令,能否心甘情愿,可愿心甘情愿。”长乐慢条斯理的又说,加重了最后的心甘情愿四个字。

赵爻不知道长乐是什么意思,抬高了一边的眉毛还是用眼睛斜斜看着她。

琉璃脸都要绿了,这哪是当奴才听吩咐的样子。

长乐当做没有看见赵爻这副僭越的样子,他连老侯爷的话都敢顶,今天这副姿态,已经是老侯爷敲打过后的了。

“好,现在我有一件差事交代你去办,你过来,咱们边走边说。”

长乐慢慢绕着柿子树转圈,上午的阳光透亮又温暖,透过层层叠叠的枝干落在长乐的身上,长乐觉得温暖又惬意。

“我在宫里听到过很多事,见过很多人,这些都是我今后行事的根源,你也不必问,我也不会对你说,今天告诉你这个根源,也是和你交个底。”

赵爻点点头。

“沧州府有个金家,金家世代铸剑,是江湖上都叫得响的铸剑世家,你一会收拾一下就马上启程,一路上不要漏了行踪,到了沧州府也不要漏了行踪,暗中打探金家的消息。时间以一个月为限。一个月后,无论金家如何,你都要回府来和我复命!”

赵爻没有想到他的第一件差事是这么个没头没尾的差事。

“公主是看重金家的哪把宝剑了么?你直说,我为公主偷来便是。”赵爻心直口快的说。

琉璃在后边听的脚步一个踉跄。

长乐瞪了他一眼。

“本公主是那等人么?”

“没事没事,我的身手,一般人家的护卫连我的影子都看不到。偷个把小东西,易如反掌。”赵爻拍了拍自己的胸口。

长乐又瞪了他一眼。

“不过公主,咱们话得说在前头,给你偷几把宝剑匕首不是难事,但是你赏玩几天之后,还得给人家完璧归赵的送回去。”

长乐手里要是有鞭子,肯定也会甩他几鞭子,这么个二百五,这完全就是拿她当小孩子在哄。

“我不要宝剑匕首,你想多了。”长乐用眼风扫了赵爻一眼,淡淡的说。

赵爻被长乐这眼风扫到,脊背莫名一挺。

公主这小小年纪,瘦竹竿一样的身板,居然能甩出这么有威严的眼风。

赵爻摸摸自己的耳朵,一脸的公主你真是莫名其妙。

“公主你别恼羞成怒,谁丢了东西谁都心疼,咱们勇毅侯府出去的人,可不能干那鸡鸣狗盗之事。”赵爻继续劝着不懂事的公主,他是大人,他不能助纣为虐。

“都说了不是偷东西,你听我的吩咐去办事就好!”长乐有些无奈。

她现在还太小,说出的话,一旦超出常理,就会像现在这样,被认为是无理取闹。

赵爻还想继续说话,被琉璃一巴掌打在右边肩膀上。

“此事事关重大,我在宫里也只是听过只言片语,似乎是金家得罪了人,人家要来寻仇。此次我派你悄悄的去沧州,一是盯紧了金家,看能不能查出是金家哪个仇家下的手,二是在你能保证自身安全下,能救助金家一把,就帮一把。”

赵爻想了想,问:“不能直接去金家告诉他们有仇家要寻仇么?”

长乐看了着赵爻,说:“你这是准备将我卖了还是将勇毅侯府卖了?勇毅侯府现在自身难保,还有心思去管江湖之事?”

赵爻有些明白了。

“再说,我是在宫里听到的消息,谁敢肯定金家的仇家不是哪位皇子,甚至是皇上?”

“这个天下,就没有秘密。只要做过,就肯定会有痕迹。万不可侥幸,赵爻,你可记住了?”长乐问。

赵爻点了点头,记在了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