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醒了,公主等一等,我端一盆热水来给您擦擦脸。”

琉璃扶着长乐靠着,出门喊嫂子端热水来。

苗嫂子端着一个铜盆,盆里的水冒着热气,苗嫂子小心翼翼的不敢抬头的小跑着进了屋,盆子里的水也未洒出一滴来,她低头瞄着小姑子的鞋,一小步一小步的挪了过去。

琉璃从净房里拿了干净的白色布巾,围在长乐脖子上,又打湿了一方帕子,慢慢给长乐擦脸,水很热,帕子也热,却不是烫人的热度,长乐舒服的长长出了一口气。

苗嫂子头都不敢抬,等着琉璃用完了水,又低着头,小心的捧着铜盆,倒退着出去了。

“我睡了多久了?”长乐沙哑着嗓子看着墙角的滴漏问。

琉璃先喂了长乐喝了一盏温水。

长乐感觉温热的水顺着喉咙,落进了空空的肚子里。

“约是一个半时辰,公主饿了么?”琉璃将长乐扶起来,靠在床头,床头也没有引枕什么的,硬硬的,靠着也不是很舒服。

长乐看外面亮的刺眼的日光,午时已经过了。

“厨房做上饭食了么?”长乐问道。

“肉和菜都已经买回来了,还有公主吩咐的人参燕窝虫草这些,也从药铺里买了上好的。”琉璃回道。

长乐点点头,苗家这一大家子,手脚麻利、心思单纯,一门心思的就想把差事做好,一点自己的小算盘都没有。

“让苗嫂子去找找大厨房的厨娘,问问这些补品怎么做,又该如何保存,最好能让厨娘手把手的教教苗大娘和苗嫂子几天,额外给厨娘一些银子就是了。”长乐又接过琉璃递过来的温水,边喝边说。

琉璃应是,看着长乐将一碗温水喝完,接过来,放在旁边放着的托盘上。

“公主且先坐一坐,我去厨房将米油端一碗过来,公主还有什么想吃的么?”

长乐想了想,说道:“炖一盏糖水燕窝吧,以后咱们小厨房里,这燕窝粥和糖水燕窝就天天备着,少放糖,清清淡淡的最好。”

琉璃屈膝应是,端着托盘出了正房,去和阿娘和大嫂说公主的吩咐。

苗嫂子当下拿着琉璃给的一个沉甸甸的银裸子,匆匆去找大厨房的厨房请教厨艺去了。

长乐半倚在床头,心情不错的喝了两小碗米油。

琉璃满心欢喜的将空碗收起来,公主今日胃口还不错。

“欢喜!”一声惊喜的声音在门口响起。

这个声音她很久很久都没有听到了,长乐的眼泪夺眶而出,太久了,她终于又听到了这个魂牵梦绕的声音。

“哥!哥!哥!”

言峰在六日前被逼着独自离宫,匆忙之下,他抱着阿娘的几件遗物,跌跌撞撞的走出了囚牢一样的皇宫。

他心里隐隐知道,这次离了皇宫,他以后就不会再回去了。

他今年已经十二岁了,该知道的事情他也知道,他和妹妹都是多余的,皇上从未将他们母子三人放在心上过。

对于皇上而言,他只不过就是一只血牛而已。

他和阿娘还有欢喜,在那座宫殿里,悄无声息的死掉,是迟早的事。

他紧紧抱着阿娘的遗物,安静的走进礼部赏赐给他的皇子宅邸。

阿娘像是早就知道她自己的死期,早早就交代他,如果她有一日一去不返,在他能出宫的时候,他就乖乖的出宫。

然后先老老实实的待在京城一年两年的,等风平浪静后,就远远的逃走,去哪都行,只要离京城越远越好!

不要去找欢喜,他们两个从今以后,各活各的就好,非要在一起,那就是彼此的拖累。

阿娘说完这些话没多久,果真被皇后宫里的宫女带走,自此一去不返,然后欢喜被急匆匆的带走,说是嫁人了,他也马上被逐出宫。

他不敢去打听妹妹的下落,也不敢去皇宫,凭着本能或者是直觉,他知道阿娘出了事,而且是大事,但是阿娘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他和欢喜好,他已经出了那座地狱,有了新的开始,他不能辜负阿娘的苦心。

这天他买完大饼沿着排水沟往他的院子里走,准备回院子烧点热水泡着吃,盘算着礼部给他的银子还能用几天,他该找个什么营生来维持生计,该如何悄悄的打听欢喜的下落,正在暗自盘算时,就听见一个面相憨厚的老汉沿着长长的排水沟打听谁是言峰。

他悄悄的跟着这个老汉,看他沿着水边问了一遍,没有找到言峰,就又从第一家开始,挨家挨户的重新开始找人。

“言峰”是阿娘给他起的名字,希望他能像山峰一样坚毅,除了阿娘和欢喜,没人会叫他的名字,那座宫殿里,他们都只是称呼他十二殿下。

于是他表露了身份,跟着这个自称苗老爹的汉子来到勇毅侯府,终于看见了心心念念的妹妹欢喜。

欢喜还是瘦瘦弱弱的样子,不过看着却比以前精神了很多,尤其是一双漆黑的眼睛,亮晶晶的像是夜晚最亮的星子。

言峰一看见长乐,仿佛找到了主心骨,这几天强装起来的坚强全部丢在了脚下,孩子一样的几步抢到长乐床前,紧紧拉着妹妹的手,还没说话,眼泪就先淌了一脸。

欢喜睡了一觉,恢复了一些力气,看着最为挂念的哥哥,脸上带着满脸的笑,眼睛里的眼泪却成串的往下掉。

以前她最后一次见哥哥,哥哥是被棺木装着,从西北抬回来的,周昌福说哥哥是在和蛮夷的最后一战中,被对方的□□手远距离射杀。

她那个时候已经不相信周家这对兄弟的话了,她趴在哥哥的尸身上嚎啕大哭,边哭边呕,呕出了一团团的鲜红的血。

哥哥才三十五岁,他为什么要去阵前杀敌,他只需坐在中军帐中督战即可,他身为君王,又怎么会身先士卒,会被□□手轻易射杀。

是谁把哥哥带到了阵前,是谁非要让哥哥死?

她心里恨极了,心里也痛极了,她宁愿棺木中躺的不是哥哥,而是她自己,她愿意替哥哥去死一千次一万次。

周昌盛硬掰着她的手,才将她从已经腐烂了的尸身上拖起来。

哥哥死了,她的心也死了。

侄子才四岁,但是已经很是聪慧,一双她和哥哥独有的属于柳家人的细长丹凤眼像极了哥哥小的时候。

在文华殿,在哥哥的尸身前,她用他送的匕首轻轻割开自己的脖子,用自己的性命胁迫他们周家兄弟马上让毅哥儿登基。

周昌盛跪在她的脚下,落了泪,他仰起头好像说了什么,是说“囡囡你不必如此”吧,也许她听错了,他许久都未唤过她囡囡了。

周昌福似是惊呆了,也只会随着哥哥的动作,跪在地上,说“一切但凭公主做主!”长乐没有看他,不知道他周昌福是不是后悔在玉门关时,没有杀了她。

她顾不上与他们周家兄弟往日的那点子情分了,这是一条不归路,她和哥哥可以死,但是毅哥儿不能死!

毅哥儿是哥哥仅有的一点骨血,毅哥儿是她们柳家的血脉,舅舅为了她们兄妹,葬身海底!

阿娘为了她们兄妹,拼了性命和清誉,就是为了给她们兄妹一条活路,她还没有死,毅哥儿就不能死。

她那个时候中毒颇深,手指总是不自觉的发抖,她都不知道自己差点割断了自己的喉管。

她悲恸太过,伤了心脉,寒毒又复发,她整个人躺在床上过了一个冬天和一个春天,连毅哥儿的登基大典都差点错过了。

最后还是荀邑冒奇险用了放血之法,才让她吊着一口气,支撑这残躯,继续在世上苟延残喘。

荀邑不止一次说过,如果他能在公主初癸未至之前就为公主诊脉解毒,必能让公主岁寿延长,必不会让公主靠服食水银、□□来续命。

荀邑也说过,哪怕他提前十年为自己祛毒,自己也不会受全身皮肤溃烂水银中毒之苦。

她记得,好像有一次是有机缘可以提前寻到荀邑的,是因为当时周昌盛的姨娘王氏怀了他的第一个孩子,怀相有些不好,去寻荀邑的人,就把另外一个擅长产科的大夫给请了回来,自此就错过了荀邑的踪迹。

“欢喜,阿娘没了!”言峰坐在床榻边,握着妹妹的手,哽咽着说。

“我知道,哥哥,咱们兄妹的命是用阿娘的命换的,你和我必要好好的活着,不能辜负了阿娘。”欢喜往前,靠在哥哥的怀里,抓着哥哥的胸襟,放声大哭。

言峰揽着妹妹的肩膀,将头抵在妹妹的头上,也哭的涕泪横流。

在夜阑宫,多少个夜晚,阿娘抱着他们兄妹二人悄悄地低声的哭泣,哭他们寿数太短,哭他们活着太苦,虽然又短又苦,可阿娘还是希望他和妹妹能够活下去。

“欢喜,你知道阿娘是因何而死么?”言峰哭的上气不接下气,摸着妹妹的发顶,小声的问。

长乐点点头,接着又摇摇头。

“是大皇子和皇后,是大皇子和皇后,合谋害死了阿娘。”

“到底是因为何事?阿娘又没有碍他们的事,挡他们的路,他们居然连阿娘都容不下。”言峰太恨太恨了。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他们母子三人就是只想要活下去而已。

“哥,我们母子三人早早晚晚都会被他们害死,这话阿娘早就说过的。”长乐忍住了泪,轻轻拍着言峰的后背,抚慰他的伤心。

“欢喜,我想阿娘,很想很想,阿娘这一辈子,过的太苦了。”

“我也想阿娘,也很想很想。”长乐揽着言峰的腰,将脸深深的埋在哥哥单薄的怀里。

“将来,我一定要杀了大皇子,杀了皇后,给阿娘报仇!”言峰满脸的泪,带着恨意,眼中透着决绝。

“嗯,等我们长大了,有能力了,一定要将害死阿娘的人大卸八块,剁了喂狗。”长乐发着狠的说道。

“欢喜,我们要好好活着,阿娘最大的愿望,就是你和我好好的活下去。”

长乐想起阿娘的脸,和言峰哭的不能自己。

“欢喜,你是怎么知道我住在那的?”言峰怕欢喜哭坏了身子,自己生生忍住了泪,拽着自己的袖口给欢喜擦着脸上的泪。

“听送嫁来的礼部官员提过几句,就打发人挨家挨户的去寻。”欢喜也怕哥哥哭伤了身子,也止住了泪。

琉璃守在门外,听着屋内悲痛欲绝的哭声,眼泪也流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