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要做彼此的好伙伴-上

“公主醒了么？”周昌盛略有些低沉的声音在门外响起。

长乐已经清醒了，就是浑身软绵绵的没有力气，估计是饿的，这两天就被琉璃陆陆续续喂了一点白粥，她的肚子正在咕咕叫着。

正在床边收拾东西的一个丫鬟，连忙放下手上的活，探身看向长乐的脸，意外的看到一双黑漆漆的细长凤眼里。

琉璃心里吓了一跳，她从未见过这么黑这么亮的眼睛。

“和驸马说我已经醒了，让他进来吧。”长乐清了清嗓子，嗓子干干的，她说话声音哑哑的。

“哦，好好，奴婢这就去。”琉璃小跑着给门外的周昌盛开门。

长乐出嫁并没有陪嫁的丫鬟內侍，这些伺候她和阿娘哥哥的可怜人们，随着阿娘一起，永远的留在了深宫的最深处。

其实门并没有锁，但是周昌盛还是下意识的在门外先问了一句，并没有直接推门而入。

这是公主，是下嫁到他们周家的，谁也不知道是福是祸，翁翁还在昏迷，大姐和大姐夫在嫡母院里吵吵闹闹，闹得不可开交，嫡母现在焦头烂额，也顾不上他这边了。

长乐在琉璃的帮助下，扶着琉璃的手臂靠在引枕上，这么一个简单的动作，就已经喘了起来。

琉璃从旁边的暖窠中拿出小小的紫砂壶，给长乐倒了半茶碗温水。

长乐慢慢的喝完了温水，抬头冲紧张的琉璃笑笑，示意她不必害怕。

“你叫琉璃是吧？我昏睡的时候，听见别人喊你琉璃，真是好听的名字。”长乐重新看见了琉璃，心里高兴，笑的细长的眼睛更显细长了。

“奴婢是叫琉璃，奴婢原是在五少爷屋里伺候的大丫鬟，是五少爷让奴婢来贴身伺候公主。”琉璃慌忙冲着长乐跪下去。

周昌盛也不知道自己应该不应该下跪，犹豫着就要去掀长袍的下摆，已经摆出了也要跪下去的姿势。

长乐连忙摆手。

“琉璃快起来，驸马也不要多礼！”

周昌盛听见她叫自己驸马，呼出了一直提着的一口气，她认这桩婚事，一切事情就都好说了。

“琉璃，你去厨房给我取一碗肉粥来，我实在是饿得很。”长乐拉着琉璃的手，让她起来。

琉璃看着比自己要小上一圈，瘦上一倍的，都能看见凸起血管的手，连忙点头应是，屈了屈膝，转身出门往厨房跑了。

还得告诉大夫人一声，公主醒了，要吃粥了。

长乐见琉璃虽然步伐极快，却也知道反手将门关严，不禁笑了起来，这就是细心稳重的琉璃。

“驸马坐在床边吧，咱们先说说话，我力气小声音弱，怕你听不见。”长乐拍了拍床边，悄悄话还是得悄悄地说，以防隔墙有耳。

周昌盛不敢这么托大，忙搬了一个圆凳，笔直的坐在床边。

幸亏周昌盛身量修长，不然长乐坐在床上，居高临下，就有点训话的意味了。

“时间紧急，我先长话短说，驸马请先听好。”长乐正襟危坐，语调平缓的，带着庄重的意味。

周昌盛不知道长乐要说什么，困惑的看着她。

长乐对少年时代的周昌盛印象很深，也能读懂他所有的表情和动作，反倒是三十岁后的周昌盛，她越来越看不懂。

眼前的这个人曾经是她心里最重要的存在，被她放在自己心里最特殊的位置。

后来她才知道，她把他放错位置了，她们应该成为最默契的伙伴，最值得信任的袍泽才是。

“公主请但说无妨。”周昌盛微微侧身，表示洗耳恭听。

“你我二人是天家赐婚，无论愿意不愿意，这件事都在无转圜了，老侯爷昏迷，勇毅侯府前途未卜，我既嫁到周家，就是周家人，因此，有些事，我要提前和驸马说清楚。”

周昌盛听长乐这么严肃，一颗心不禁高高的提起，不知道长乐要说什么事。

“第一件事，是我的身体。”长乐轻轻缓口气，有点紧张的拽着被角，这件事情，在以前，她一直瞒着一直瞒着，怕他知道后，嫌弃她厌恶她不要她，却不想因为她的隐瞒，会让他误会至深，最后还连累了无辜之人。

“我出生的时候，刚落地，就被接生的产婆灌了一碗雪霜。”

“其实雪霜不算毒药，甚至对于某些因为练功走火入魔的人来说，这就是救命的灵药。

“但是这个药一旦被女子饮下，身体内的寒气和阴气会堆积在体内，无法外泄，日子久了，就会彻底坏了女子的身子，先是生不出孩子，再就是寒气侵入心扉，毒发身亡。”

“就算是华佗在世，也诊不出这女子是中了毒，雪霜，其实，也不算是毒药。”

“这是宫里的秘药，由历代皇后亲口传授药方。”

长乐如释重负一般，将深深埋藏的秘密，就这样在最开始就告诉了周昌盛。

周昌盛瞪着眼睛，不敢置信，是谁这么恶毒，居然给刚出生的女婴下这样的毒手。

长乐知道他的疑问。

“是蒋皇后。”长乐有点想不起来沉重凤冠之下那张看着那么和气的脸是什么模样了。

“我阿娘还是宫女时，有一次被走错路的皇上宠幸过一次，在宫里被宠幸不是什么大事，皇上那么多女人，他自己都记不住宠幸了谁。”

“糟就糟在我阿娘在三月后，才发现自己有了身孕，太医诊脉，怀疑是双胎，皇上当时找高人算了算，说是天赐祥瑞，若是龙凤双胎，那日后这两个孩子必是极贵的命格，是有大造化之人。”

“这样的话，对于没有背景的后宫女人来说，无异于催命的毒药，我阿娘殚精竭虑，也仅仅是保住了我和哥哥能够降生。”

“皇上为了祥瑞之说，一直将此事瞒着蒋皇后，蒋皇后是直到我阿娘临盆，才闯进产房之内，直接给我娘先灌了一碗雪霜，当我落地时，又让贴身宫女当着我娘的面给我也灌了一碗。”

“其实，我和哥哥若不是龙凤胎，扯不到龙凤呈祥吉祥如意，天赐麟儿这样的意头上，蒋皇后是舍不得这两碗毒药的。”

长乐轻描淡写的说着她阿娘的往事，阿娘并不期待她和哥哥的到来，阿娘说她对不起她的一双儿女，这么个世道，她自己都自身难保，更是护不住她们。

但是阿娘拼力生下了她们，在以后的每个日子里，阿娘也拼力护着她们，最后更是舍命将她们送出了宫。

周昌盛是隐约知道一些当今皇上的荒淫行径，他难以想象一个势单力薄的小小宫女，是如何在重重危机下，生下了自己的一双儿女。

他坐的离面带哀伤的长乐更近了一些，细细的观察她。

这还是个孩子，简直就和六岁的阿福差不多高，和乱草一样焦黄干枯的头发都绾不起来一个簪，苍白瘦削的脸颊，隐隐能看见青色的血管，尖尖的下巴，薄薄的嘴唇，两根眉毛之分得很开，中间有着几个小坑。

唯有一双眼睛，黑亮，而又温润，说着最痛苦的话，却带着安抚的语调。

是在安抚她自己，还是在安抚听着的他？

“蒋皇后她就是要让我娘在生产时候血崩而死，然后在看着她的女儿也死在她面前，就因为她居然敢偷偷瞒着她怀了孩子。”长乐解释。

“皇后她，她为什么放过了皇子？”周昌盛从惊讶中回过神来，有一点想不通，皇后如果要杀，应该先杀皇子才是。

指婚的圣旨送到侯府后，大夫人就仔细的打听了长乐公主的身世，知道她有个双生的哥哥，是由宫女出身，被封为答应的柳氏所出，母子三人，在宫里生活的极其不易。

柳答应已经死了，说是死于旧疾，在长乐出嫁那天，尸身就就抬出了宫，埋在哪里没人知道。

大夫人说，柳答应死的蹊跷，公主嫁入侯府，侯府以后祸福难料。

周昌盛还记得以前翁翁拍着他的肩膀，干瘦如树皮一样的脸上透出来意味深长的笑，“盛哥儿，勇毅侯府立府百年，代代都有能支撑门庭之人，就是因为我们从不在乎什么狗屁嫡庶，我们勇毅侯府只看本事，到了战场上，刀枪可看不出嫡出的和庶出的。”

“我看了你们这一辈的娃娃这么多年，现在为止，也就你和荣哥儿可以将这座侯府支撑一二。”

“你也不要怪翁翁，世情如此，伦理道德如此，翁翁能为你们做的，都已经尽力去做了，其余的，需要自己你们去争去拿去取，甚至去抢。”

老侯爷不负责任的说完，又笑了笑，笑的一脸的狡黠。

“当然，翁翁也在看着呢，男子汉顶天立地，行的是光明正大之事，做的是保家卫国之举，那些见不得光的小手段，真正的强者是从来不放在眼里的。”

周昌盛抿了抿嘴，给老侯爷毕恭毕敬的作了一个揖，他的意思，他都明白。

从小到大，他和世子周昌荣还有二房的嫡子庶子一起受教，然后夫子会单独在给周昌荣上一个半时辰的课。

剑术骑射，他们这些人和世子也是同一个师傅，但是师傅对世子就是倾囊传授，他们这些人大多是嬉笑玩闹的凑热闹。

但是他们都得到了教养的机会，这已经比其他家的庶子要幸福很多很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