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昌柔忐忑的提着颗心来到听雨斋,正好午膳做好了,苗嫂子正在往暖阁上的炕桌布菜。

长乐倚在引枕上,正拿着一本书在看。

“公主,六小姐来了。”琉璃给周昌柔掀开暖阁的帘子,将周昌柔主仆二人让了进去。

“给公主请安。”周昌柔屈膝行了一个福礼,小丫头槐花也就六七岁的样子,紧张的扑通跪在地上,结结实实的给长乐磕了三个头。

磕头声音实在太响了,长乐放下手里的《大炎图志》,看了看屈膝不敢站起来的周昌柔。

“起来吧,不用多礼。琉璃让苗嫂子添一副碗筷,柔姐儿和我一起用膳。”

周昌柔刚站起来,连忙又屈膝。

“阿柔不敢和公主同席,公主乃千金之躯,阿柔不敢僭越。”

“懂得尊卑就好,本公主今天心情好,准许你和本公主同席。”长乐挥了挥手里的书,带着点不耐烦。

琉璃扶着周昌柔站起来,让她坐在暖炕边上,先给她盛了一碗天麻乳鸽汤。

“还傻站着干什么,难道还等我给你添饭么?小丫头服侍你家小姐净手,过来用膳。”长乐语气不善的斜了周昌柔一眼。

周昌柔听出长乐话里的不耐烦,吓得垂着眼睛抖了抖。

槐花连忙服侍周昌柔去净房洗手,匆匆的洗完手,槐花在后面半推着周昌柔的腰,着急的催着“六小姐快去,晚了公主要生气了。”

周昌柔连忙从净房中出来,大气不敢喘一口的又侧身坐在暖炕边上。

周昌柔僵硬的半坐在炕沿边上,仿佛屁股下有个刺猬。

琉璃安抚的冲周昌柔笑了笑,虽然她才伺候公主没几天,但是她看出来她家公主实实在在是刀子嘴豆腐心。

“六小姐先喝一碗汤,暖暖胃。”

周昌柔用硬的不听使唤的双手接过白瓷碗,慢慢的喝着,太紧张了,没喝出味道来,就觉得汤热热的,一股暖流顺着嗓子,热热的流进了肚子里。

琉璃也没受过正统的训练,也就是看过大夫人屋里的丫头给大夫人布菜,她努力的有样学样,挽起袖口,用一双公筷,给琉璃和周昌柔布菜。

今天苗嫂子也做的家常菜,过了油的虾米清炒碧绿的小黄瓜,一砂锅的冬瓜汆丸子,炸的金黄的藕夹,天麻乳鸽汤,还有四小蝶酱菜。

长乐现在大病初愈一般,才养了三四天,胃口也就一点点,喝了点汤,吃了几口青菜,就吃不下去了。

摆手让琉璃不必在布菜了,长乐慢慢喝着乳鸽汤,乳白色的汤色,入口清淡,苗家婆媳做菜确实很合她的口味。

十二岁的周昌柔虽说是满心的惶恐不安,但是扑鼻的香气是她素日没有闻过的味道,因此不自觉的就举着筷子吃了起来。

琉璃给周昌柔填了两碗白米饭,捡着她爱吃的菜,给她夹到面前的小盘子里,最后又给她添了一碗汤,吃完喝完后,周昌柔才感觉到自己吃饱了。

不好意思的放下了汤碗,周昌柔讪讪的瞄着长乐,长乐早就已经放下了碗筷,手里正拿着一个花样子细细的看着。

“琉璃带着这个小丫头去厨房用膳,歇一会在过来伺候。”长乐看周昌柔吃饱了,扔了花样子,看了看墙角的滴漏。

槐花都被她家六小姐的吃相惊呆了,虽然她也馋的直流口水。

琉璃给长乐和周昌柔送来清水漱口后,才带着槐花收拾好炕桌,退了下去。

周昌柔满身的不自在,半边屁股也麻了,却不敢动。

长乐拢了拢裙子,将半臂拉了拉,这才下地穿鞋,叫周昌柔跟着自己去了周昌盛的书房。

周昌盛的书房简简单单,墙上光秃秃,一幅名家字画都没有挂,方方正正的榆木桌子后一把榆木椅子,笔墨纸砚到是齐全。

长乐在书架上挑了一本三字经,扔给一脸呆滞的周昌柔。

周昌柔手忙脚乱,差点被裙子绊倒了,才把书抱在怀里。

“认识几个字?”长乐绕着书房走了一圈,除了一把椅子,连个坐的地方都没有,只好转到桌子这,拿起墨条准备研磨,却发现没有水。

长乐有点暴躁,要人没人,要物没物,真是狗咬刺猬,无从下嘴。

“略认识几个字,侯府里十岁才给女孩启蒙,女夫子也是十日才进府教上一个半时辰。”周昌柔摇了摇头,脸红了。

侯府也给女孩子们请了针线师傅教针线,只是并不重视。

老侯爷常年在外带兵,难免疏忽府中女孩子们的教养,而去世的世子爷周勇在外跟着亲爹拼命,回京则秦楼楚馆的享受生活,压根不在乎这些。

大夫人一颗心只在自己生的这三个孩子身上,亲自带,亲自教养,也不在乎其他的庶子庶女。

以前勇毅侯府被有心人煽风点火,府里内乱,为了爵位互相倾轧,和府里下一辈没有见识,不懂伦理纲常也是分不开的。

人从书里乖,不仅仅是说男人,也说的是女人。

长乐带着周昌柔往院里走去,侯府十二岁的六小姐居然只认识几个字,真真是惹人笑话。

以前她刚入侯府,觉得自己和周昌柔的处境有些相似,物伤其类之下,总是护着她,不让她直面任何的风雨,没想到最后把她护的是非不分、人伦不顾。

这一次,她要改变一下方法,让周昌柔不再是温室里的花朵,要让她的眼睛也看向侯府之外。

好在她现在无所事事,也被困在这听雨斋里,正好可以先教她几个字,就当打发时间了。

长乐在院里散步消食,琉璃和槐花用完了饭,出来伺候着。

“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苟不教,性乃迁。教之道,贵以专。昔孟母,择邻处。”长乐双手背在身后,带着周昌柔、琉璃和槐花绕着柿子树一边绕圈,一边摇头晃脑的带着她们背诵三字经。

等背熟了这几句,长乐吩咐琉璃将书房里的描红本拿出来,去周昌盛前院住着的屋子里把墨条取来,研好了墨之后,让琉璃和周昌柔一起在柿子树下的石桌上描红。

描了两页红后,长乐又带着三人慢慢的绕着听雨斋检视,和琉璃说着自己对听雨斋的打算。

“要在正房后面在加盖一排后罩房,给在听雨斋伺候的丫鬟、媳妇子、婆子休息用。”

“琉璃到时候安排好房间,也要安排好当值的人和当值的时辰。”

“厨房要再加四到五个人,最好都是媳妇子,能打下手,做粗活,帮厨就是。”

“善做药膳的厨娘也不知道能不能寻到。”

“还有这院子,也要有专人来伺候打理,每日的洒扫清洁,拔草种花,也不是小事。”

“让苗嫂子在听雨斋找个角落,养几只鸡鸭鹅,在种点青菜。”

长乐絮絮叨叨的漫无边际的说着,看到哪想到哪,想到哪就说到哪。

“公主歇息一会,吃点点心吧,到歇午觉的时辰了。”琉璃扶着长乐的手臂缓缓转身,往正房走去。

周昌柔听着长乐的一连串的话,心里渐渐的冒出了一个不一样的听雨斋。

哥哥真的会住在公主说的那样的院子里么?世子爷会同意么?大夫人会同意么?

长乐舒舒服服的歪在暖阁炕上的大大软软的引枕上,琉璃端来热水给长乐洗手。

槐花也被琉璃教着,也端了大铜盆给周昌柔洗手。

周昌柔还有一些不适应。

“柔姐儿你要时刻记着,你有个亲哥哥是本朝天家赐婚的驸马,嫂嫂是有封号的天家公主,该有的气度,你自己得端起来,不为你自己,也为你哥哥,就算不为你哥哥,也要为你弟弟和你姨娘想想。”

长乐先是哼了哼,然后才语气不善的提醒了周昌柔一句。

槐花更是谦卑的低了腰,给周昌柔用布巾擦干了手。

周昌柔心里一酸,红了眼睛,答了一声:“是,阿柔记得了。”

公主的话虽然难听,但是却实在。

“你要先挺起了脊背,别人才不会总压着你弯腰。”长乐先喝了一口开胃的水果茶,才捻起一小块绿豆糕放进嘴里。

周昌柔坐在炕沿边上,低头喝着琉璃端给她的水果茶,半天才伸手去拿点心。

长乐现在最喜欢待在暖阁,大炕上铺着厚厚的毡子,她靠在引枕上,侧头就能看见听雨斋的大门,还能看见宽敞的院子,还能看见高大的柿子树,还能看见树下的石桌石凳。

琉璃将一个圆圆的红色小炕桌放在长乐和周昌柔中间,又端了一盘豆沙卷和豌豆黄。

长乐挨个吃了一点,周昌柔矜持着,却也吃了半碟子的豆沙卷。

琉璃将桌子撤了下去,把针线笸箩端了出来,和周昌柔分线。

长乐歪在一边,她不善针线,更是害怕那小小的绣花针。

一会就睡着了。

申时三刻,周昌柔才带着槐花回了正院。

彭俏带着彭妙正在院子里扔沙包玩,丁香和茉莉护着两个孩子,两个孩子玩的额头上汗津津的,见着周昌柔,都喊了一声“六姨。”

周昌柔拿出帕子,给两个小人擦了擦汗,又从袖口中拿出一块干净帕子包着的四块小小的花朵模样的枣泥糕。

彭俏哇的一声,马上捻起来一块放进嘴里。

“好甜,沙沙的,好好吃。”彭俏砸吧了一下嘴,高兴的说。

“剩下的给我,全给我。”彭妙一把将剩下的三块糕抓在了手里。

周昌柔揉了揉彭妙细软的小发髻。

丁香笑着紧走了两步,给周昌柔打起了正房的帘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