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迟了-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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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不必自责,这也是人之常情,我从未怪过你。”长乐公主紧紧捂着手炉,彷如陷入回忆之中。
那一晚,屠刀已经悬在她和哥哥的头上,她已经认命了,左右也是死,横竖也是死,那就死的心甘情愿一点吧。
她和哥哥安安静静的并肩躺在大帐之中,哥哥失血早就晕了过去,她在漆黑的夜里轻轻握着哥哥的手,心里平静中又带着丝丝的欢喜,她这一生,就这样结束了也好,死对于她来说,是解脱,虽然让哥哥一同赴死,对哥哥来说有些委屈,但他们双生子,生死与共,独留一个在世上,彼此的生命也是不完整的。
整整一夜,她就握着哥哥的手,等待周家兄弟从帐子外进来,高举屠刀将他们兄妹二人的头砍下来。
她甚至还幻想周昌盛进来,她是要睁着眼睛还是闭着眼睛。
睁眼睛就要说话吧,但又没什么可说的,她又不想喊救命,也不想喊刀下留人。
那就闭眼睛吧,不见不烦,大家都落个安静。
她总算过过几天高兴的日子,笑过哭过心动过,这一辈子也算值了。
但哥哥却没有过一日的欢愉,苟且偷生,卑躬屈膝,一副病体,日日难眠。
那一夜,她握着哥哥的手,想着从出生到出宫。
想着从让她喘不过气的勇毅侯府到福建的大海蓝天,再到风景奇特、民风开放的苗疆。
恍惚中长乐又想起烟雨桥上状元郎无双的风采。
最后长乐想起自己沉珂难愈的身子。
等了又等,她似乎都有些迫不及待的要等来颈上的屠刀了。
她想阿娘了,哥哥也想阿娘。
很想很想呢!
有些遗憾,她最终在军医的目光下醒来,她并没有等来周家兄弟。
不管最后周家兄弟是出于什么原因没有杀他们兄妹,她和哥哥最终还是活了下来。
但是她不敢告诉哥哥,信任禁不起防备和恐惧。
她从未怪过他们兄弟二人,要怪,就只能怪那把椅子。
“是我的错,是我生了妄心,是我鼓动我哥去争去抢。但是我哥不同意,我哥说你是他的结发妻子,谁坐那把椅子,对他来讲都是一样的,我哥不让我动手。”周昌福的眼泪顺着眼角淌了下来。
玉门关兵变那一夜,看着几十万人马都对周昌盛恭敬有加,他就生了妄心,想要杀了言峰后让他哥取而代之,言峰就算做了皇帝,他那残败的身体,也活不了几年,到时候这天下还是一场动荡。
周昌盛在弟弟的鼓吹下,也是为了安抚弟弟,不让弟弟冲动做傻事,才答应了周昌福,在周昌福恢复了冷静后,周昌盛拿自己的命和长乐公主的命来威胁周昌福。
周昌盛对弟弟说,一旦杀了言峰,长乐必不会独活,长乐若是死了,他周昌盛也不会独活。
言峰若是死了,长乐就活不了,长乐活不了,他哥哥周昌盛也活不了。
再大的权势,也比不上哥哥和公主的性命,周昌福想通了,也就慢慢断了这个妄念。
以后随着言峰登基,言峰对周家毫无猜疑,封赏不断,他的良知就时不时的拷问自己。
可长乐知道的是,周昌盛他一开始是同意的,但是最后他却犹豫了。
周昌盛犹豫的原因,夫妻之情或是朋友之义也许都是原因,但是从那之后,自己的心就变了,变的不在期盼了,她也从自己玫瑰色的梦里醒过来了。
“嗯,我知道的,所以我从未怪过你,你也不必害怕和自责。”长乐公主看见门外水晶在焦急的招手,点头示意看见了。
“石磊,你现在就送小将军进宫,小将军要是犯浑你就让他安静一些,什么时候和皇上把京城内外布防部署完,什么时候在带他回来。”
石磊恭敬的躬身答了一声是,就半拖着僵硬着身子泪流满面的他直奔宫城。
等到周昌福咬着牙完成了差事后得以回府,就已经是公主弥留之际了。
石磊押着他看着他,他将明卫和暗卫全部抽调出来,在京城内外布好了天罗地网,这是她的吩咐,他们兄弟从未违抗过她的吩咐。
他在外忙着她交代的差事,但是皇上和大哥却守在府内。
他想不通,她不让他守在府内,到底是太相信他,还是太不相信他。
在一片寂静中,长乐公主微微带着闽南口音的声音响起。
“第一件事,请皇上赐周家免死铁券,百年内,周家除谋反无赦外,其余罪责均可免于一死。”
此话一说,周昌盛当即大喊:“长乐,不可如此!”,他坚毅的下巴神经质的抽动,他不要她在弥留之际,还在为周家谋划,这是长乐用命换的恩赐,他不要。
地上跪着的一众人不自觉的都挺直了腰背,连呼吸都快了几下。
“姑姑放心,我必定会厚待这座将军府。”皇上忍着泪,连连点头,目不转睛的看着长乐公主。
翰林院学士赵博士跪地疾书。
“将军,这是我欠这座将军府的,也是我们言家兄妹欠你们周家的。”长乐努力冲着周昌盛挤出点微笑来,却没有力气,脸上只是抽动了一下。
“嫂嫂,你不要这么说,你不欠我们周家的,以前是我不对,是我混蛋。”
跪在周昌盛身后,一脸泪水的周昌福以头杵地,悔不当初。
如果不是他生了妄心,步步紧逼,也许大嫂不会这么快就油尽灯枯。
“阿福不必自责,你的心思我知道,我从未怪过你,这都是人之常情。”
周昌盛心痛的如被一把长剑捅进去,绞着劲的戳弄一样,紧咬牙关,不让自己一口心头血喷出来。
她什么都知道,原来她什么都知道,却从不和他说。
她对他是不是很失望?是不是很恨他?所以从玉门关兵变之后,她就一点点的变了,也不再让他近身了。
“第二件事,请皇上命周家世代镇守福建,周家与言家永不相负!”
周昌福头磕得邦邦响,他混蛋他不是人,他怎么不能替大嫂去死。
周昌盛一阵接一阵的恍惚,仿佛从生机渐失的长乐身上,看见了十二岁的,刚嫁入周家的那个娇蛮小女孩。
那个时候的她,也是如此的苍白瘦弱,也常常是一副殚精竭虑的样子。
她十二岁下嫁给他,已经三十年了么?
今年长乐四十二岁,瘦的只剩下一把骨头,都支撑不起一件襦裙。
那个窝在他怀里,娇滴滴的红着脸说自己小名叫“囡囡”的女孩子,何曾在周家过过一天舒心的日子。
不,长乐自从降生,她何曾过过一天舒心的日子。
在宫里,忍辱偷生,小小年纪就和兄长被皇后喂了毒,忍气吞声、做小伏低,才能活到出嫁。
归到周家后,费尽了心思讨好夫君,在波诡云谲的情形下,耗尽了心血来保存周家,还要为他纳妾、照顾他的后宅,教养他和别的女人生的孩子。
为兄长谋划生路,替兄长撑起后路,养育侄儿,帮侄儿理政,和天下斗,和臣子斗,和蛮夷斗,和水匪斗,和夫家斗,和丈夫斗。
除了仇敌,她竭力保全每个人,除了保全自己。
“我答应您,您放心,我的子孙定会和言家生死相依,永不相疑!”
皇上挺直了身子,看着眼神一点点涣散的姑姑,看见生机从长乐公主的脸上一点点消散,心疼却束手无策。
“第三件事,请皇上封周煜为世子,马上接任福建王王爵,如若周煜没有承爵,福建王爵位就到周昌盛大将军为止。”
“不,这不公平,母亲,这不公平。”庶长子周灿怀疑长乐公主病糊涂了,居然求皇上下这样的旨意,猛地一下子支起身子尖锐的喊了一声。
“快闭嘴,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你不要命啦!”跪在一边的王氏连忙窜起来一把捂住自己儿子的嘴,在儿子耳朵边低低的,却狠厉的吩咐。
没人理他们母子的话。
周昌盛就像没有听到一般,只是呆呆的专注的看着面色一片死灰的长乐。
周昌盛脸色随着长乐脸上渐渐密布的死气,也一点点苍白起来。
跪在第二排的庶次子周煜和阿娘刘氏一颗心啪嗒一下落回了肚子里。
他们母子已经做好了随着公主一起走了的打算,没有了公主对他们的庇护,将军又从来不管内宅之事,周灿狠辣下作,他们母子不仅承爵无望,恐怕也是必死无疑了!
周煜和他阿娘没想到公主临终前还能兼顾到他们母子,又一次救了他们的性命,母子二人痛哭出声,磕头不已。
周昌盛的心,疼的都麻木了。
他一向自诩聪明,却总是累得长乐一脸倦容,最后熬干了她自己。
他是熬干长乐生机的凶手之一,是他往长乐单薄的肩上不停的加着担子。
周昌柔面色复杂,这个公主嫂嫂从小护着她和阿福,她心里很感激她,但是她又狠心杀了她的聂郎,她又恨极了她。
周昌柔跪的笔直,不眨眼的盯着长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