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上船起,小型游轮的低沉马达声持续在耳边轰鸣着,虽然不大,但是长久之下很是干扰思维。

过了好几分钟,浅井理矢才意识从旁边传来的人声,略感不好意思地抬眼看向旁边的卷毛青年:“抱歉,能请你再重复一遍刚刚的话吗?”

隔着墨镜对视片刻,看出她确实不是有意,松田阵平有些郁闷地侧脸望向海面,提高了声音:“我只是想说,多谢你把之前爆炸案的案卷发给我。”

“不用放在心上。”理矢轻轻摇头。

回想起刚回去上班那天,松田阵平满脸不情愿地踏进办公室时的场景,她忍不住轻笑:“再说,作为同事,你现在也可以自己查看搜查一课的资料库了。”

文职工作也有文职工作的好处。对于经常要签核文件和审查上传资料的她来说,搜查一课的大多数信息库简直是毫不设防地全然敞开。

不过,说着自己要调到特殊犯罪搜查室的松田阵平,最后居然来了搜查一课第五强行犯搜查系。当初见到上司带着这家伙进门,笑眯眯介绍说这就是新同事的时候,理矢真的有一瞬间被惊到。

这家伙一开始刻意表现得像个被强行转学的叛逆期青少年,态度漫不经心又懒散,结果被派来出差,这不还是什么都没说就答应下来了吗。

不用转头都听到她在笑了。松田阵平给自己点烟的动作顿了一下,轻轻呵了口气:“到这里来可不是出于自愿,我只是莫可奈何才调过来的。”

为了维持和谐友好的同事关系,理矢强行咽下笑意,若无其事地转开话题:“对了,你提前看过福井警方提供的资料了吗?”

“嗯。”

注视着前方已经可以隐约看到葱郁植被的绿色岛影,他在心里叹了口气,不自觉回想起来到搜查一课之前的那场私下谈话。

“松田君,对于此次调职,你还有什么疑问吗?”黑发褐眼的中年男子坐在办公桌之后,带着温和的笑意询问。

这笑容让松田阵平恍然觉得自己看到了某个消失很久的同期,但显然这两个人之间大相径庭。诸伏景光的笑容更温柔更有亲和力,而面前曾有过一面之缘的野宫警部,笑起来会带着暗藏的冷淡精明。

不过在警校时,他对严厉凶悍的教官都毫不在意地出言挑衅,四年过去也没有变得多么彬彬有礼,何况这次调动并不是他想要的结果。

“当然有异议,”卷毛的年轻警官身姿笔直地站在办公桌前,神色冷淡,抬手扶了下墨镜,“直白说吧,我对文职工作可没有半点兴趣。”

虽然看起来很容易让人觉得桀骜不驯,但又不是一味硬来,而且对自己的才能非常自信,所以敢这么言辞坚决地表明态度。

为了自己的一石二鸟目标完美达成,野宫三郎叹了口气,放柔声音开始循循善诱:“松田君大概对第五系有点误会,这边同样是要出外勤的,工作没你想的那么轻松。”

“松田君要申请调职的原因我也了解,并且很敬佩你的决心。放心,跟机动队那边一开始就说好了算是借调半年,在你做完想做的事之后随时可以申请回去。”

从小就爱好拆解与组装的松田阵平,一毕业就进了警备部机动队,凭借优异到令人侧目的专业水平,不到半年就在爆处组一路升职。

能做到这样的程度,他当然是真心挺喜欢在爆处组的工作。这次调职也并非出于对爆处组有什么不满,只是接触到了四年前爆炸案的线索,怀着想要亲手替好友报仇的想法,做出了这个决定。

虽然刑警也不错,但如果可以再回去,他也很难拒绝。

年轻警官坚如磐石的神色产生了一丝动摇。

野宫三郎不动声色地笑笑,保持着高深莫测的神色,突然疑问道:“听说松田君跟浅井关系不错?”

这有什么联系?松田阵平略感茫然,下意识颔首:“算是熟人吧。”

“这也是我主动提议松田君到这边来的原因,”野宫三郎端起自己的咖啡杯,表情多了几分愁苦,,“你知道浅井之前在组织对策课就职,工作中难免招惹到一些危险人物,所以目前还有一些个人安全上的隐患。”

松田阵平若有所思地点头。

润了润嗓子,野宫三郎开始唉声叹气:“出于对警员的爱护,我们调派了可靠的人员开展保护工作。但是长期下来,这种出于好心的行动很可能引起被保护人的反感,让安全工作难以持续。”

话到这里已经很明白了,松田阵平挑眉反问:“所以需要我当个跟踪狂吗?”

“不,你只用在工作中对搭档的周边环境稍加留意就行。”

看着卷毛后辈不再吭声,野宫三郎端起咖啡杯,掩住唇边的满意笑容。

回到现在。

原本就是近岸小岛,行驶了不到一个小时,游轮前方的海岸线已经越来越清晰了。

在船头站了不短时间,感觉被生硬的海风吹得轻微头疼,理矢方才跟卷毛同事打了招呼就进到了船舱里休息。

船身开始被近岸的潮水冲击得颠簸起来。而此刻的理矢正随意靠在软椅上,目光飘忽,直直注视着面板上新出现的日记碎片。

刘海略长的知名钢琴家被绳子牢牢捆缚在钢琴前的椅子上。他浑身是血,形容狼狈,神色悲伤地看着一旁同样浑身是血,生死不知倒在地上的妻子和女儿。

理矢在浅井成实那里见到过这人,正是浅井成实的亲生父亲。

跟上一张照片一样,这张照片很明显是拍摄于烈火之中的室内,主角都在烈火中弹着钢琴。贴合任务名称地联想一下,大概弹的还是同一首《月光奏鸣曲》。

这次的碎片堪称信息量爆满。

是谁做下这样丧心病狂的事情?麻生圭二是个脾气温和的钢琴演奏家,怎么会惹上这么极端的仇人?他又为什么要在最后时刻弹奏钢琴曲,是在尝试留下死亡讯息吗?

谜团并没有解开,还变得更无法捉摸了。可以肯定的是,这绝非众人口中的离奇自杀案,而属于确凿无疑的疯狂谋杀。

叹了口气,浅井理矢收起面板,起身走出船舱。

已经到了五月初,就算是气温较低的海上,这样大咧咧地晒了半天太阳,难免会让人微微出汗。

即将下船,松田阵平吐了口气,掐掉烟随手把本就松垮系着的领带扯得更松,才感觉好受一些。

泊船靠岸完毕,等待舷梯下放的时候,船上仅有的两名船员也走出了船舱,友善地过来搭话:“你们也是为了参加人鱼祭典来这个岛的吗?”

理矢跟旁边的同事对视一眼,然后微笑着应下:“是啊,您常来这个岛,有什么建议要给我们吗?”

“那就可惜了,”船员咂咂嘴,颇为遗憾地摇着头,“我听在住在这个岛上的朋友说,今年的祭典可能没法举办了?”

他们拿到的消息都来自福井警方,还真没听说这个。理矢一时愣了下:“知道是什么原因吗?”

“好像是主持祭典的那位老婆婆好几天没出现了,可能身体出了问题,想想也很正常,毕竟她年纪那么大了嘛。”

默默记下船员随口说出的消息,理矢率先走下舷梯,随口询问着同伴的意见:“我们先去哪里?”

“就去负责举办祭典的神社吧。”事情的发展似乎比他想的有意思,松田阵平单手插着口袋,饶有兴致笑了起来,“正好去拜访下那位十分长寿的命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