利达斯城,西街尽头。

发疯的子爵被捆缚在床上,四肢敞开,腹大如锅。一个活物在他的腹腔转来转去,恍若婴胎,时不时还顶起肚皮凸出一张怪脸。

他声嘶力竭地惨叫,声音震得红砖房玻璃尽碎。猎魔人顶着音波朝他靠近,一边将布团塞进他的嘴里,一边等待着厉蕴丹的到来。

十分钟左右,满身血味的厉蕴丹从窗外跃入。

甫一落地,她便问道:“这个是什么情况?”

猎魔人早已习惯她的处事方式,直截了当地陈述道:“子爵昨晚带回了一位歌女,与她共度一晚。结果歌女是‘弗灭’,他成了繁衍恶魔的器皿!”

弗灭,一种由男女之欲塑造的、拥有双重性别的恶魔,具备着让凡人看一眼就沦陷的美貌皮囊。

当它遇上对胃口的健康男女,便会读取他们的心声化作他们的“理想型”爱人。往往,男女总会被它蛊惑,并将自己交付给欲望。

殊不知,他们所享受到的感官快乐,都是一步步把自己推入绝望的基石。

待云收雨歇,弗灭便与人体建立了最深的联系——它会进入活人的身体,将自己化为魔胎。再在孕育的过程中分裂成男女两个个体,进化成更高阶的两个恶魔。

故而,与其说弗灭是独立的恶魔,不如说它是恶魔的子房。它自诞生起,就在寻找一个健康的培养皿。

偏偏,中世纪的贵族滥情无度,又标榜“这是浪漫”。久而久之,只要是有不染上脏病的个体,几乎都会成为弗灭的目标。原因无他,纯粹是他们好上手。

“达诺琳大人,圣水对它没有作用!”猎魔人大声道,“往子爵嘴里灌入圣水,弗灭并没有死亡,涂抹在身上也不行。我们该怎么办?”

猎魔人所得的女巫传承不全,自然不晓得该怎么应付这情况。若是厉蕴丹来得晚些,他们大抵会杀死子爵。

厉蕴丹:“圣水对它没用很正常,它被包裹在‘母体’的羊水中。”

她没有藏私,把要点给他们补全:“孕育生命是一种生的创造,处于孕育期的人会被认为是‘造物主’。无论生命的好坏,只要它处于人体中就会受到保护。”

“那、那该怎么办?”难不成要等魔胎吸干子爵、撕开肚皮出来?

厉蕴丹:“给我一盆圣水,一个锤子和三枚纯银长钉。”

圣水和锤子很快送到,但纯银长钉却没有,只好用银桩代替。厉蕴丹将银桩和锤子放入圣水,再从随身背着的皮革袋中取出紫杉、花楸木、金雀花木放入其中。

搅拌、渗透、溶解药性,她一手持起锤子,一手取过银桩,说道:“紫杉种在墓地附近,带着生死的力量,可以除魔;花楸木能保护人远离恶灵和黑巫术,可以除魔。金雀花木也是一样,能净化能除魔。”

不过,金雀花木一般会被做成女巫专用的扫把,用来扫除厄运。

“锤是雷电的化身,长钉是力量的定向传导。”厉蕴丹将银桩尖锐的一端对准子爵的肚子,以极强的控制力和把握力,让银桩悬于肚皮半寸之上。

接着,她稳住左手,右手提起锤子狠狠砸下。待锤子与“钉子”接触,发出“叮”一声脆响。但见一股无形的锥刺力从尖端骤发,隔着肚皮打入内部的魔胎之中。

蠕动的肚皮突然静止,子爵的惨叫声缓缓停下。

厉蕴丹不紧不慢地捻起第二枚银桩:“第一枚钉子是‘打断孕育的进行’,第二枚钉子是‘打断恶魔与人体的联系’,第三枚钉子是‘打断二者灵魂上的契约’。”

将银桩悬于半空,厉蕴丹击落第二锤。刹那,子爵惨叫起来,可他发出的声音不光有自己的,还有恶魔的。堪称三重魔音绕耳,刺得人头昏脑涨。

子爵抓狂哭喊:“不要再打了!求求您!我会死的,求求您!”

厉蕴丹冷静地打下了第三枚银桩——

这就是代价。

恶魔从不是什么善良的物种,一旦人类与它做下交易,势必会被带走最珍贵的东西。要么是亲人,要么是生命,最严重的是被带走灵魂,永生永世都要受恶魔驱使,成为它的奴隶。

弗灭给人类带来感官享受,要的却是人类的性命。她不难想象这个男人最后的下场,即使驱逐了魔物,凭着这具快被蛀空的身体,他也活不了几个月。

“叮!”

灵魂与灵魂的契约断开,子爵再也发不出叫声。而他鼓起的肚皮剧烈地蠕动了一阵,又在瞬间干瘪下去。

没多久,漆黑腥臭的血块从他的口鼻排了出来,染脏了整张床单。子爵晕死过去,而猎魔人开始收拾现场。

事毕还没多久,一名猎魔人匆匆赶来:“尊敬的达诺琳大人!太阳快下山了,有一只恶魔跑进了城外的丛林,我们不知道该往哪儿找?”

厉蕴丹:“我教过你们灵摆占测法。”

“丛林的能量很混乱,灵摆没办法给出方向。”

“去取七根蜡烛,要白色。”

“是!”

越是深入运用女巫传承,厉蕴丹就越明白这是一套系统地针对恶魔的打击方式。想来女巫的历史远不止明面上的几百年,她们更可能传承了数千年。

或许,千年前对她们这个群体另有称呼,不叫女巫;或许,她们其实一直在遭受迫害,所以要不停地更换名称。可无论是何种情况,都不可否认女巫传承拥有强大的力量和智慧,她们是守护这个世界的光。

如果世上仍有强大的女巫,那么试炼场永远不会变成试炼场。

可惜了……

厉蕴丹将七根蜡烛一字排开,给每一根都点上火。她站在原地不动,任由丛林的风拂过蜡烛,不论是吹灭还是更改火势,都由它们自行调节。

夕阳西斜,她的授课却没结束:“这是蜡烛占测法,很费劲,但答案准确。”

“白蜡烛是净化与真理,适合任何人使用。以蜡烛占测人或物在哪,要看它的烛油往哪个方向滴落。林中的风会带来信息,不要去刻意遮挡它。”

猎魔人纷纷站在她身后,渐渐形成了以她为首的行动模式。

他们安静地听着她的每一句话,并将之奉为圭臬。全新的知识,衔接的传承,高效实用的法门,他们的心在向厉蕴丹集聚,已经到了她说一绝不说二的地步。

风吹过,蜡烛滴落的液体几乎集中于同一个方向。

厉蕴丹看向那方,道:“风没有吹灭蜡烛,说明恶魔没有离开占测的范围,它仍在林中,你们朝着烛液滴落的方向追。”

话落,身后的人影消失大半。他们以最快的速度杀进丛林,直指一个方向!

很快,林间传来激烈的打斗声,伴随着一身滋啦滋啦的圣水腐蚀声,一切归于平静。

夕阳消失,烛火湮灭。厉蕴丹带着猎魔人收队回城,开始了新一轮的防守与进攻。

……

如此持续半月,下弦月已转成上弦月。萨迪克国的各地小镇都遭到了恶魔的侵犯,虽说情况能被控制,但这绝不是长久之计。

第六月,厉蕴丹成功打入猎魔人的内部,宣幽仪被授予“圣女”的头衔。

第七月,厉蕴丹成为猎魔人之首,步步为营地了解这个群体,并将他们收归己有。与此同时,以“修补猎魔人传承”为名,她在教廷培养猎魔人的地方翻出了不少有意思的东西。

一些零零碎碎的、女巫的传承。

其中,只言片语的记录中有提到百年前被带回教廷的女巫——瑟拉菲娜。

厉蕴丹锁定这个名字,细细地读下去。

“邪恶女巫安洁莉卡被处于火刑,她的灵魂将在圣洁的火焰中得到净化,将在水流的冲刷中洗去罪恶。而女巫瑟拉菲娜在天父的神像前悔过,将教廷的猎魔人传承交还,公主奥莉薇为她求情,相信天父愿意给她一次重生的机会……”

说是“归还猎魔人传承”,实则是对女巫传承的一次掠夺。

由于系统地学过这些,厉蕴丹明白所谓的猎魔人只是女巫的剪影而已。培养猎魔人的手段方式,无一不在按照培养女巫的方式进行。可培养者又不愿意让他们掌握太多的力量,因此将他们训练成了一批能用又不能用的半吊子。

可怜这群与恶魔仇深似海的猎魔人,在不知不觉间沦为了弃子……

不过,也难怪瑟拉菲娜能从教廷回来,复归宁图度过余生,原来是交出了一部分传承吗?只是没想到会有公主替她求情,她就不怕被打成女巫同党?

将羊皮书放回原处,厉蕴丹读起了试炼场的简史。

托历史书的福,她总算在这个没有报纸的试炼场弄清了时间线。原来,她不是处于“贝内尔·利奥波德”伯爵死后的一两年,而是处于他死后的一百多年。

目前是1811年秋,也是原住民常说的“猎魔历63年”。时间线再往上推,许多大事件的记录变得模糊,有且全覆以“猎巫”的字眼。

厉蕴丹离开猎魔人的休息处,徘徊在教廷的长廊上。她发现这个时代的人很喜欢以画做记录,往往把一些隐喻融入画作中。

她看见教皇像,从初代女巫之子到目前的不知名者。

她看见修女牧师的祝圣场景,他们虔诚地跪在神像前,专注且认真。

她看见历代主教的合影,看见新生儿做洗礼的画像,看见猎魔人战斗的姿态,却独独不见瑟拉菲娜做忏悔的油画……按理说,这种“大事件”理应被留下来,不是么?

深夜,厉蕴丹又出了一次任务。待恶魔驱逐完毕,她有意无意地问道:“达利莫尔是王城,对吧?”

“对。”猎魔人颔首,“达诺琳大人是想去王城吗?可是,没有国王的召唤,我们猎魔人不能随便踏进王城。”

厉蕴丹:“主教可以吗?”

“可以,您问这些干什么?”

厉蕴丹笑笑:“我没有去过王城,想去而已。”是时候做掉诺伊雷奇了。

接着,她对猎魔人说道:“如果猎魔人这个群体遇到了危险,你就带着他们去昆西小镇。我在昆西有一座大房子,缺不少厨师马夫和侍从。要是昆西装不下你们,就去宁图、塞拉什……明白了吗?”

猎魔人听得一愣一愣的:“请问,我们会遇到什么危险?”

厉蕴丹:“你会明白的。”

她特地留了两个猎魔人在昆西,想必小镇的民众已经很习惯猎魔人的存在了。只要不排斥,一切皆能化作她的力量。

厉蕴丹:“答应我一件事,如果有人想学猎魔人的技法,不要拒绝,教给对方。”

“……是。”

之后,她与教廷“一条心”,不遗余力地将宣幽仪捧上圣女的神坛。鉴于厉蕴丹实力高强,出手就没她治不了的恶魔,由她“效忠”的圣女自然也是大众的崇拜者。

不久,宣幽仪开始代表教廷在外行走,给井水祝圣、为利达斯祈福,得到了一片好评。同月,王庭向教廷发出邀请,表示要见一见圣女。然而,他们不允许圣女带上专属的驱魔师。

宣幽仪:“就很离谱!明明都要靠猎魔人过活,居然还觉得猎魔人地位低下,他们的脑子是不是进了水?就这也能是上位者,当了那么多年国家还没灭真是奇迹!”

厉蕴丹:“我会在你身边的,你安心去吧。”

是夜,接近满月。

诺伊雷奇的身影消失在教堂外,厉蕴丹默默地注视着他,准备去收割自己的奖励点。

闲置得够久了,他久久没解决圣女,已在恶魔中的威望将至最低。此次前去,身边已无半只恶魔,正是她动手的最佳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