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种难以形容的感觉。就像一场没有麻醉就进行的手术,但是没有那些锋利的道具,以及皮肉被切割的心悸。

像平时抚摸皮肤一般,抚摸下去,慢慢移动。

第一层,是粗糙的象,以及沙沙的触感,像抚摸着沙土,无数沙粒从指间滑落,哗啦哗啦,好像在玩弄沙盘,双手所及之物,全是沙土,摸得再远,也是沙土,没有其他物质,就像体内的世界是由沙土构成的一样。

摸到这一层的时候,邢远切身地体会到一件事。非要比喻的话,人,确实可能是土做的,除了土以外,他想不到其他更接近的触感。

他低头,看着自己的双手没入到手腕,手掌近乎伸入了体内,但却不是触碰到该位置的肠胃,而是浅层的东西。他便知道,体内空间辽阔,脏腑可能还在更深处。

“真是神奇。”他眼神发亮,好奇心加重,继续深入其中。

紧接着,他摸到了更细碎的沙粒。

不,那可能不是沙粒,逐渐地,它们有了轮廓,有了他能够触摸到的感觉,那是细胞膜、细胞核、线粒体、螺旋状的基因,还有更细微的……信息。

确实,在邢远所知道的地球物理学、生物学中,生命归根结底好像就是这一组一组的信息链。太不可思议了,他手指伸动,竟然真实地摸到了“螺旋”们。

基因图谱不再是示意图上面的东西,而是确实能够触手可及、甚至可以动手……改造的东西。

无数的沙粒们形成了积木状的沙盘,造型独特,结构精美,表面看似粗糙,实则无比精细,仔细感受着,邢远仿佛摸到了层层的纹理,指腹下是各种神奇的花纹,他顺着花纹的线条逐渐摸索,试图知道纹理的具体形状。

然后摸着摸着,他竟真的摸出了一个相对独立的形状,动物一般,但不是动物,至少不是他所知道的那些地球生物,而且很简略……不,与其说是简略,不如说,它以很少的信息,概括了自身。

忽然,邢远顿时领悟。

那是图腾。

而且是非常古老的那种图腾,因为它离现代的图形太远了,充满了原始的黑暗气息,像是孩童的绘画,但更为神秘,或者不如说,它正是神秘。

基因深处,生命的根基处,居然是图腾?

邢远震撼了,蓦然间感到了一种厚重,好像那片原始向他扑来,充满着野性冲动,以他单薄的信息,根本无法抵御,于是只能被扑倒。

但幸运的是,到来的不是野兽的蹂/躏,而是它们的拥抱。仿佛久别重逢一般,它们激动又兴奋,以强烈的情绪包围了邢远。

仿佛彰显着人的原始潜意识与本我意识的相逢,带给邢远一种非常神奇又特别震撼的感觉,整个人的精神都仿佛得到了升华,连在外的体重都减轻了。

这真的是单独的“皮肤感觉”就能感受到的东西吗,邢远仿佛真的看到了什么,眼前浮现出图腾的各种形状。

据说,原始部落以图腾为标识,为自身刻画纹理,也即最初的“纹化”。

有说法称,他们是模仿动物,学习动物以威慑同类或敌者,但邢远体验到现在的情况后,想法有所改变,他们是在模仿动物,还是在将基因的本相表现出来呢。

从“纹化”到“文化”,从无书到有书,从无知识到有知识,这个过程……是否可以理解成人体里面的东西逐渐向外显现的过程呢。邢远脑中突然冒出了很多以前从未思考的想法,而且全部都是突然出现的,没有任何逻辑链可以连接,想法一个接着一个,由外而内,想法如雨,他像遭遇了一场磅礴大雨。

无数的“知识”打在他身上,让他想起了跟犹格先生相处的夜晚。

那一夜,好像也是这样的体验。与其说知识从外而来,灌入了理智中,不如说知识由内爆发,表现出来了。

每分每秒都在试探理智的极限,而极限之外,不是别的,正是解放本能的疯狂。

对比他过于规矩的日常来说,那毫无疑问是一种陌生的刺激。

他的日常充满了保守、规矩、自律、自我控制、自我限制,总是按在生活节奏之中,哪怕只是睡觉时间晚了几分钟都会在意。但是这种体验却要将他从自我的限制拽出来,不断地破坏他的日常观念。

毫无疑问,他在触摸到“图腾”撞到了某个强大的真实。

四面八方传来无数的暗语,它们都在诱惑着他,解放自我,放出本能。

“不对……”

邢远差点就被对方牵走,但最后一步的时候,他停了下来,收住了手。

“真是危险,真没想到,我体内……居然有这么一个世界,还有这么多的原始意识。”

是所有人都如此,但是单独自己?

他回忆了一下医治那个病人的时候,但是记忆比较模糊,手感也记不清了,只是模糊地记得,那是非常大规模的操作,自己的手在人体内搬山造海,堆山平峰。

想到这里,邢远迟疑了,面对自己体内那份原始的疯狂,他有所犹豫,双手停在了图腾前。

但犹豫没能保持几秒。

他视线定在面前的草地上,心中全是图腾景象,双手又一次进入了深处。

然后,肉眼可见地,他露出了笑容。

不像他平常,仿佛变了个人,充满了野性和冲动,甚至是疯狂。

在此之前,这些性质大概从未在他身上发生过,但现在却一股脑地显现了。

一旁的斯哈被吓了一跳,一头雾水的同时,对这个状态的邢远小心地保持着安全距离。

祂守在旁边,小心地观望着邢远。

邢远自刚刚一回来,就有事没事提到一个木匠的事情,祂不知道木匠是指谁,但直觉不是什么正常东西。

你真的太招“疯狂”了,斯哈幽幽地想。

就在这时,原本坐着的邢远忽然向侧倒了下来,身形发颤,好像很不舒服。

但仔细一看又完全不像。

因为他尽管一手抓着草地,一手伸入心脏位置,但表情却在……笑,眼神透露出隐约的疯狂,游离在克制和出格之间,没有那种失控的狂乱,而是……纯粹,纯粹发自本能。这种表情反而更可怕,令草木都悚然。

这到底是什么情况?

好在,他没有持续太久,几秒后忽然抽出手,撑着自己坐了起来,表情恢复了恍惚和懵懂,自语道:“好美的图腾啊,如果能画出来或描述出来就好了。”

他真心在称赞,视线又落在了自己的双手上。

“真是神奇,我刚刚好像在做梦,看到了非常不可思议的画面。”

斯哈静静地听他说,眼睛都直了。

“等等,我是傻了吗,回头一想,那个图腾……”邢远记起来了,表情惊愕,道:“有点像龙?”

是啊,非要说的话,他只能想到龙,而且是他印象中的龙。

“龙啊,我居然在身体里看见龙了!”

“这也太神奇了,究竟为什么会这样呢?是我本来就有,还是来到异界后才有的?有没有可能,是异界朋友所说的知识、文化向内反应而形成的呢?”

邢远眼神仿佛发光了,越思考越兴奋,但好歹恢复了正常状态,像个兴致勃勃的求知者。

他看起来好像要暂时停止,但转而又兴奋道:“还不够,我还可以再进去里面,对……还可以进去再下一层。”

说着,他又将双手伸入体内,掏着里面的东西,如果旁边有正常人,恐怕就要被他的离奇举动吓出噩梦。

但这绝不是轻松的举动。因为他表情严肃,像是冒着极大的风险。

人体是极其精密的系统,里面凭空多出“一双手”必然会造成问题,更何况他还在里面摸索,从肺部一直摸下来,摸遍了五脏六腑后,又摸起了筋骨血肉。

只能说,幸好这后院全是废弃的烂尾楼,不然要是被人看见这一幕,还真不知道会传出什么说法。

“光是手的感觉还是不太够,我记不住,要是手感没了,我现在的努力都等于白费。”他默默地念着,然后下一秒手一横,居然从体内掏出了什么。

那不像血淋淋的器官,而像某种流光溢彩的艺术盆栽……倒也不是。

事实上,那是胃。

而他盯着它,过了好几秒才又放回去,自语道:“原来长这样。”

紧接着,他又重复了这些动作,然后每掏出一个,他脸色就会白上几分,一直到实在撑不住,他才终于停下来,仿佛运动过量一样,不断喘气,甚至好像有点发烧。

“我好像没办法把龙……掏出来。”

过了一会,他就缓缓地站了起来,直往屋内走,趁着还有印象,记下不少体验,初步学习逐渐有了成果。

尽管他意志犹在,体力却不太行了,一放松下来就直接倒头摔倒。自己太沉迷学习忘乎所以了。

他有点反省,双手撑着地面,试图站起身来,但就在这时,意想不到的事情突然发生。

他双手的升维状态半解除半维持,竟使他穿透了部分地面,触摸到了内里的东西。他惊愕,正要起身,但紧接着,不止双手,膝盖等地方也同时升维了。这过于意外的连环事件令他没法反应,下一秒异常加速,一转眼的功夫,他整个人都跌进了地下,准确地说,竟是地层下面。

而且还在加速!

不是吧,还能这样吗,邢远吓到了。异界星球也是圆的,照自己这么下跌下去,岂不是会跌到星球的另一端?!

他顿觉不妙,想脱离这个状态,于是尝试挣扎,干扰了下坠方向。再一次翻转后,他突然重见天日,脚底再次踩到大地,稳住了身体。

只见,周围是一片拥挤的森林,大地仿佛铺盖白色的苔藓,远近处都能看见大小不一的山体。

自己居然穿透地层,来到了一个完全不认识的地方,而且还是无人的野外?

邢远愣了愣,低头一看,身体的奇异状态消失,自己已经恢复了正常,也就是一个铁打的【无知者】。

这里是哪里?

他四周看了看,只觉孤立无援,可自己又不具备野外生存知识,这也太要命了。

然而,就在这时,地面震动,好像无数的山在快速移动,然后转眼间而已,他的面前出现了密密麻麻的山体怪物,每个都见所未见,浑身流露着海量的血腥气息。

它们瞬间到场,一双双眼睛直盯邢远,好像盯着无数顿美食,张开了它们无比巨大的口器。

这些城外的怪物每个都杀过包括人类在内的万千生灵,虐杀、猎杀任何方式都有,对它们来说,人类是众多生物之中,最灵活最好玩的猎物,因此人类只要一出现,就是它们得争夺的珍贵猎物。

邢远低着头,还没看见周围的异常,但已经感觉到了信息变动。

然后,他抬起头,但是什么也没看见。

一只怪物对他的反应非常满意,主动地走前两步,让地面一震一震,发出巨物行走的明显声响。

邢远再看不见,也察觉到了周围肯定有东西。

但还没等他反应,他背后就响起了一道喊声:“小心!”

话音未落,邢远转眼就被移动到了另一个地方,大树遮掩着群山的视野。

“别惊讶,这是空间魔法。”人声再次响起。

邢远转头一看,只见一个野外装的中年人趴在地上,面色紧张地盯着前方,身上冒着各种魔法一样的光彩。

“快趴下来!”中年人急忙道。

邢远马上照做,趴到了中年人左侧,眼神带着几分疑惑。

“不要搞出太大动静,对面有群山规模的怪物。”中年人一边警告,一边架出了枪械。

他是【远望者】,能看清不同生物之间的实力差距,当然能看出来前面全是他所不能打倒的巨型怪物。

“哈哈,我要死了,但你还有希望,年轻人,回到罗尔城,帮我跟工会长说一声,她的枪手远行了。”

还没等邢远询问什么,他就突然开口大说特说,笑得十分爽朗,一看就是外向话痨,都不给人说话机会。

“你……”邢远又是没说完,异变就再次发生,刚刚的群山怪物转眼就包围了他们,呲牙咧嘴,暴露恶形。

这一次,它们愤怒了。

因为食材竟然敢从它们眼下消失,要让它们找!

“可恶啊,没想到我连一个年轻人都保不住。”中年人惨笑一声,眼神觉悟,唰地一下站起了身,挡在邢远面前。

“我来争取时间,你快往后跑!”

“等——”邢远急忙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