里面,从未见过的华丽景象把他惊呆了。

“纳格、耶布……等等。”

邢远想停步,但两人左右牵着他,根本没法停下来,他转眼就被他们拉进了其中。

所有“人”的视线都投向了他们,聚焦于唯一,表情各异,但接连地都鼓起了掌,扑面而来的全是掌声。

邢远傻眼,身形当即僵硬。

“哈哈,你终于过来了。”纳格转头笑得欢快。

“就是!早该来了。”耶布抓住他,直往宴会的中心位置送。

他们是邢远最早认识的邻居之二。当时,他在后院一个人扒土,因为缺乏经验,一天到晚也没整好土,反而越整越糟,非常泄气。然后他们就突然出现了,带着工具,二话不说就开始帮忙自己。

他们年纪与自己似乎相仿,性格都比较外向开朗,纳格热衷手工,手法灵巧,耶布头脑灵活,经常会有天马行空的想法,都是非常好的青年人。

犹记得,他们谈到他们的出生时,提到了一个特别神奇的话题。

——“父母?哎,这个嘛,该怎么说呢?让我想想。”

然后他们就说到,他们是从“足迹”中出生的。

某个存在路过了一个地方,又一个存在刚好踩到那个地方,留下来的两份信息偶然地混合了,他们于是就诞生了。

这比种花传统的“从垃圾堆中捡来的”还要离奇,不禁令邢远感慨异界文化之差异。

那之后整整三天,邢远都在试图理解这是什么意思,有没有可能是一种“比喻”,但是他完全想不通,他们就像从土里突然蹦出来的一样,只是刚好有人路过踩了一下那里的土。离奇之极,令人不禁想起印度神话。

“我……”

邢远现在茫然无比,本来是想提醒大家快跑,结果一看这场面自己都傻了。

21世纪普通人的自己,实在没见过这场面。

这是一个相当广阔的大殿堂,金碧辉煌,装潢繁复,内里如若高塔,不只眼前这一层,上方还有更多层。他们的服饰高级而华丽,无一重复,各有风采,人人眼里饱含光彩。

而且太多人了,认识的邻居和不认识的邻居都来了,宛若全民街道会议现场。等等,原来逢魔街有这么多人吗?邢远头脑一片空白,整个人都傻了,视线都不知道往哪放,转眼就来到了宴会中心,沐浴于众多视线之下。

这让他不害羞是不可能的,就跟被全校通报一样的感觉,手足无措,浑身僵硬。

“纳格、耶布,我……”

邢远低头不敢看人,小声提醒道:“我不善这种场面,大家是在开宴会吗?”

“当然了。”说着,纳格就递来了一杯血红的酒。

乍看是红酒,但肯定不是单纯的红酒。

邢远双手拒绝,心中紧张,急忙道:“纳格我不喝……”

“哈哈哈。”

纳格调笑不已,但忽然就像挨了一顿打,捂着一边脑袋吃痛呜呜。

邢远低着视线没注意看,抬头看的时候纳格和耶布已经乖乖排在一起,表情充满体贴和关怀。

“对对,想喝什么随便喝,想吃什么嗯随便吃!”

“宴会就是开心自由快乐!”

他们几乎是同时说的话,但神奇地声音没有重叠,每个人说的话都能听得清楚。

邢远忽地放心了,抱歉道:“我还是先走……”

说到一半,他顿了顿,自己前几天才说要提高社交值,结果这个大好社交机会来了,自己居然想临阵脱逃,这似乎有点不妥。

啊不对,自己是来提醒大家快走的!

“纳格,耶布,外面有杀人的怪物,我们不能……”邢远说到一半,突然就被对方打断了。

“杀人的怪物?”纳格眼神惊异,好似有点害怕,道:“那真的太可怕了,你不要出去,我们人多不怕,你先在这里待着啊。”说着,祂又抓住了邢远,像是要保护邢远一样。

耶布帮着地点头,撩着袖子强调道:“我一个打十个。”

这这,邢远没想到会是这个回答,但仔细一想好像还挺合理,自家邻居们其实好像各个都身怀绝技,只是自己不了解而已。

“嗯,”想了想之后,他不禁点头,然后问道:“大家为什么会在这里开宴会?”

“日常宴会呀,音乐点缀生活。”纳格重重点头,并举起了拇指。

原来如此,邢远眨了眨眼,视线投向演奏台。

与其说演奏台,还不如说是演奏厅,里面是大型交响乐团的成员们,目测而已就有三四百人,指挥站在前台,激情地挥舞着双手。

乐器齐鸣,发出的声响形成了一种音墙,隔绝了此外的空间,但如此强大的音墙,却被其后的歌声穿透而过,成为了歌声的衬托。

毫无疑问,这里就是异界版的歌剧表演场,但是形式并不那么规范古典,更为自由,有着类似爵士乐的风味。

邢远置身宴会之中,可能也习惯了点,没那么排斥了,开始观察起四周。

然后,他发现,邻居都对他投以了友好的视线,或点头或打招呼,尽管衣装变化,但大家好像还是大家,还是那么善良友善。

邢远心中的逢魔街归属感有所加深,自己也是大家之中的一员,不是吗。

这时,他突然发现人群之中,居然没有自己最熟悉的房东先生。

房东先生不在吗?

邢远小心环视一圈,却还是没发现房东先生的身影。

房东先生不会被排挤到全街道都参与的宴会都没有被通知参加吧,邢远想起房东先生孤单的身影,不禁感到揪心,房东先生多么可怜,究竟跟大家有着多么不同的道,才导致了这种情况。

邢远叹了口气,深感无奈,因为他无法改变这个情况,无法帮助到房东先生。

无论是隐形眼镜、房子还是其他那么多事,房东先生帮了自己太多,而相对的,自己却无一能回报,这样实在不好意思。

邢远看了一圈,最后视线定在了一个光芒闪耀的角落。

比起周围,那一角的装饰相对特殊,它的中心仅放置着一个闪耀的偏方三八面体,周围则是高强度的聚光灯。

光线汇聚于它,肉眼可见的强烈,走近那个区域,想必会感到烫肤。光是看着而已,都能感觉到聚光灯中心的强烈高温。

这是个艺术品吗?可是艺术品不应该妥善保管吗?为什么要用这么多聚光灯围着,地面连影子都没有,这么强烈地照射,它真的不会融化吗?

邢远定睛看了几秒,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是文化差异吗,我好像理解不了这种艺术风格,无法分析这种艺术品的设计理念。”

他盯着那个区域,眯了眯眼,始觉自己的视力好像降低了。不,是隐形眼镜的效果降低了吗?

邢远发现这点,当即感到不妙,要是在外眼镜出问题,这可不是开玩笑的。

“你在烦恼什么吗?”

忽地,左边传来声音。

邢远转头一看,居然看见了朝自己走来的克苏鲁先生。

“那两家伙调皮,不用在意祂们。”克苏鲁指了指跑到对面的纳格和耶布。

“不是……”邢远刚要否定,视线却落在了对方端来的海味盘上,龙虾、海虾、花蛤、章鱼等海味加起来成了拼盘,唯独没有鱿鱼。邢远看得出神,完全暴露了心中的所想。

“哈哈,我知道你想吃。”

邢远抬头,颇不好意思,但是坦诚了。

“这是难得的聚会哦,”克苏鲁看着邢远,笑得如若阳光,然后道:“我们难得来这么齐。”

“是吗。”邢远讶异,转头一看,果然在对面看见了黄衣的邻居哈斯塔先生。

哈斯塔先生好像视线看向他方,但其实相当关注这里,尤其是克苏鲁先生的位置。他们的关系还是那么糟糕吗。

忽然,邢远想起了之前跟克苏鲁先生聊过的话题。

“克苏鲁先生,闹钟先生找到了吗?”

犹记得,上次大家聚会的原因之一就是为了找闹钟先生。

克苏鲁摇了摇头,道:“那只闹钟还在迷路,可能祂自己都忘记了自己是闹钟,与其说是迷路,还不如说是迷失了自我,果然宴会少了嗓门大的家伙,就好像少了灵魂,还是得要个家伙吵一吵,气氛才真正热闹。”

还有这种情况吗,邢远大受震撼,邻居们的言谈举止,有时候确实超乎寻常,很可能各个身份非凡,只是喜欢在逢魔街隐居而已。

是啊,有没有一种可能,住在逢魔街的普通人只有自己?邢远向宴会中心移动视线,看了看众人,逐渐发现,大家光鲜亮丽,风采卓然。

平日大家不外出,原来一旦外出聚会,竟是这样的社交氛围。

邢远仿佛受到了严重的文化冲击,再度恍惚,又呆在了原地。他不知道,他视线扫过哪里,哪里的“人”就头皮发麻,如芒刺背。

“哈哈……”克苏鲁刚要调笑,表情随即就僵硬。反被对面的哈斯塔冷笑了一声。双方于是再次针锋相对。

仿佛是感受到了这份气氛,邢远看了看他们,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默道人以和为贵。

这时,他突然发现了宴会中的神奇视线投向。

无论是谁,视线都会若有若无地看向某个角落,眼神带着尊敬、仰慕……甚至恐惧,特别复杂,仿佛对方拥有远高于他们的地位。

大家都在看什么呢,邢远感到好奇,走近了几步,绕过几个长柱,然后,他顿时一愣,脚步僵硬。

三四米高的黑帘,在其遮掩之下,是一个长沙发,莫约五米长,花纹玄奥,质地高级。

油画般的暗光勾勒,平涂着颜料,晕开又晕开,最终展现出了一幅油画般的惊人画面。

沙发两边都坐着人,而且都是邢远认识的人。

左方体态随性而高级,半靠在沙发上而已,却透露着令人难以形容的至高审美,一眼而已,就能令人惊心动魄,刻骨铭心。

右方姿态端庄而高雅,微微低头,帽檐遮掩双眸,雪白的肌肤泛着宝石般的光泽。

左方是犹格先生,右方是莎布女士。

他们都是画一般的人,一边有如星空般深邃,一边有如暗夜般深远。

双方齐坐,姿态各异,却仿佛映照出了宇宙景观,无尽的神秘从中流淌,纵横着无数条星河,安谧、宁静,时间在此留滞。

邢远看着他们,愣了好几秒,被纳格和耶布推走了都不知道,回过神来,竟发现自己也坐在了沙发上,而且就间于两人之间。

右手边是犹格先生,左手边是莎布女士,跟刚刚镜像相反。

等等,这、这是什么情况!

一瞬心脏猛跳,邢远傻了,眼下的情况已经完全超过了他只能用悲剧来形容的社交能力,当场走好像也不是,不走又是坐立难安,浑身都插满了锋芒,像是误入成人社交场的未成年人,只觉精神恍惚,摸不着北,不得已,视线求助般地看向人群中的纳格和耶布。

但是,他却见他们摸了摸头,似乎也颇感抱歉,但是只能这么做。

这是什么情况?怎么了吗?邢远回过神来,试图压住不安。

这时,左方忽然传来声音。

“安坐。”

邢远愣了愣,转头一看,只见对方面向自己,投以关怀的视线。

“犹格先生……”

“嗯。”祂点头,眼神平静。

邢远心中无比感动,陌生的地方有熟悉的人,而且还是知性的犹格先生,真是太好了。

看起来,犹格先生好像一直深宅,很少出现在这种宴会的样子,所以颇显慵懒,如同自家一般,无视外面众人。

邢远有所放心,不由向对方询问了这里的情况,萨林区图书馆的地下,为什么会有这么华丽的宴会场,话说这个华丽程度,已经完全比得上,不,甚至可能超越皇室了吧。

平日里过着素淡生活的邢远对这样的环境深感不安,要不是熟悉的邻居们在这里,他怕是在外看一眼就要跑了,就跟上次一样。

祂浅浅地笑了,幽光之下,眼神略显晦暗。

几秒而已,气氛仿佛就变了。除了对视中的邢远之外,几乎所有“人”都注意到了某种“危机”。

犹格·索托斯将要言说知识。

但是,就在这时。

“犹格。”莎布女士忽然发声,宛若中止了一场宇宙级的灾难。

邢远眨了眨眼,终于想起了重要的事情,自己还没问候莎布女士。

他当即转头,向两米左右距离的同座者问候道:“午安,莎布女士。”

她缓缓转眸,露出美丽的侧颜轮廓,然后,她轻轻抬手,朝邢远招了招。

一众注目,宴会场仿佛整个都陷入了静默,众“人”齐刷刷地关注黑帘后的景象。

聚光灯下的偏方三八面体闪过一道暗光,聚光灯一个接一个熄灭。

邢远看着对方招手,当然走了过去,坐到对方身边。

“午安。”她眼中带着笑意,并非以往的慈爱,而是其他。

邢远虽然经常遇见莎布女士,但很少跟对方交流,通常状况下,对方都是沉默着,或看着什么,或什么也没看。

上次鼓起勇气问侯众邻居,才终于听见了一次莎布女士的声音。

那是轻柔、飘渺,像黑夜一样的声音。

但是,邢远不解对方为什么招自己过来。

“莎布女士,您怎么了吗?”

她微笑,上身微倾,靠近邢远,双眸径直看来,距离再次缩短。

“莎布。”

这次,竟是对座的犹格出言提醒了。

但,她只是停在了一个距离,差不多可以观看到邢远瞳孔的距离。

全场鸦雀无声,好像全部窒息了,又或者说,祂们本来就无所谓呼吸。

邢远眨了眨眼,反应迟钝,还有点呆。

她微笑道:“你的眼镜,千万注意。”说话时,她稍伸出手,指腹抚着虚空,但却像是抚着镜片上的裂纹。

举动之中,一种难以言说的神秘流露而出,如同半夜间深山幽谷吹下的凉风。

邢远反应过来,下意识后退了一下,但很快又觉得不妥,内心紧张无措,抱歉道:“我不是故意……啊您说镜片?嗯……”他低头检查了一下,无奈道:“确实是,好像是有裂痕了,但没办法,我现在只能用这双。”

“嗯,”她恢复了原来的姿态,双眸遮掩在帽檐之后,仿佛异常关切道:“千万注意,我们都在担心你。”

我们……担心?邢远一时之间竟不知道抓哪个词眼,但莎布女士的话实在令他感动,自己穿越异界,离群索居,能有这么好的大家作为邻居,实在是太幸运了。

“感谢您,莎布女士。”居然连自己的眼镜问题都能关注到,莎布女士真的是关心入微。

“不要用敬语。”她抬起食指,做出噤声的动作。

几个动作交流而已,邢远对莎布女士的印象逐渐变化,从神秘安宁,到温柔暖心,有如亲人般关心入微。

“是的。”邢远重重点头,回到了刚刚的座位。

“抱歉犹格先生,我没有反应过来。”

祂并不在意,也是提醒道:“是的,千万注意,尤其要注意欺骗。”

这话似乎言外有意,但邢远没想太多。

直到这时,他终于意识到宴会的热闹气氛不再,大家都在看着自己这边的动静,安静了下来。

这、这又是怎么了。

但邢远转头看向大厅时,众“人”又恢复了刚刚的热闹氛围,甚至更为热闹,七嘴八舌,有那么几秒,就像市场般喧闹。

为什么这么奇怪?邢远转头看向了跟着自己进来的斯哈。

现在,他已经有点把斯哈当成导盲犬了。

作为【盲者】要有【盲者】的自觉,这样才能叫做入乡随俗不是吗。

邢远顿时加深反省,看着斯哈的目光透着过于明显的期待。

斯哈蹲在黑帘里,有话不能说,眼神复杂,汪了几声。

邢远没听懂,但是放心了,看来宴会的场所相当安全,没有受到外面的怪异影响。

低头听着音乐声,他或许又有所感触,转头看向右方,又与犹格先生聊了起来,说到萨林区的创建发展演化没落还有现状。

交流中,邢远再次感受到罗尔城的积重难返。

表面的光鲜亮丽全是虚伪的外皮,内里已经几乎全部腐朽,如同掏空内脏血脉筋骨的人体,只剩下了外面的皮,而且还是画皮。

这个皮,那些人自称是“神”画的,因此无法反抗,只能跪服,苦求夙夜的安宁,但真是“神”画的吗。

自己只是普通的医馆药师,再此之上,还是外来人,理论上真的没有任何道理插手异界的事情,尤其这里面还牵扯着很多暂时还无法理解的东西。

但……若为众人所望。

“真是困难……”

说着,邢远不小心说漏了几个词。

周围的“人”几乎同时看向了他,带着友善的视线。

“什么困难?”

纳格从背后冒出头来,与此同时,耶布也伸出脑袋,抓着沙发的后背,问道:“遇到什么困难了吗。”

克苏鲁背靠黑帘柱子,饶有趣味道:“我喜欢困难。”

相对地,哈斯塔瞥了祂一眼,针锋相对道:“你解决不了的困难,我能解决。”

几秒而已,针对邢远不小心说漏的话,好几个邻居朋友表示了关心。

邢远听都听不过来,在另外的意义上感到了困难。

“我、这个……”

他卡住了,有点慌张,与此同时,也许是紧张所致,视界隐隐模糊,隐形眼镜传来明显的不适感。

他低下头,思考着要不要先把镜片取下来,之后拜托邻居朋友送自己回家,毕竟这样下去,恐怕会危及肉眼。

就在这时,熟悉的声音出现了。

“你们好像聊得很愉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