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逢魔街后巷。

“看来又去了犹格那里。”

“你啊,看起来很信任我,但其实很提防我吧。”

房东看着钟楼的方向,眼神深远,嘴角没有弧度。

邢远很多话总是停于表面,总是以“善良”、“好人”等词划分与别人之间的距离。因此,别人总是进不到“他”的亲近距离。

看起来性情温和,对不感兴趣的事情不会过多思考,热衷于节约脑力,自律自省。表面好接触好交流,实际铜墙铁壁,油盐不进,冷暖不吃,专注自我世界,不在意物质,几乎不受诱惑,很难被任何东西取悦。

在此之上,还有几近无中生有,全部由自我思考出来的知识结构、由自我构建出来的认知结构,过于完整和强大的精神,几乎无懈可击。

物理手段先不说,单论精神,催眠、蛊惑、诱导,好像都不太可能实现。

房东站在阳光下,狂风吹拂着祂的衣角,祂身后是一间普通的教堂式建筑。几天不见的斯哈被祂锁在笼子里,浑身散发着恐怖气息。

“也不用这么生气吧,只是换了个地方而已。”

祂转头看向斯哈,露出招牌般爽朗的笑容,道:“接下来才是关键。”

与此同时。徐厚街道。

半夜遭重的星空教会众人已经全部恢复,重新调整了策略,聚集在一间暗屋讨论昨天发生的事情。

黑衣人换了一双新眼球,还不是很适应,心中烦怒道:“不用讨论了,可以确定他的力量在真神的领域了,光明神的权能在他面前根本不能打!”

“不,还不能下定论,他不可能在家里养恒星吧,考虑到他可能是维度知识的掌控者,有可能我们看到的都是降维过后的景象,还不好判定他本人的具体力量等级。”红衣人道。

“对,维度知识太作弊了,有这种知识在,我们根本无法判断他的所在等级,最多只能看到过程和结果!我无法理解,他如果拥有真神级别的力量,至今为止他的举动是什么意思?”

几个干部当场吵了起来,场面杀气腾腾。

“你们在吵什么,别激动,冷静,各位。”突然一道声音压过讨论声。

众人纷纷将视线投向新来的人。黑衣人率先问:“你一个新人,也敢插嘴我们干部的事?”

新人走上前,他的名字是杰特罗,三年前才加入星空教会,出身奥奴帝国,因为能力出众,智谋过人,破格参与了罗尔城这次的特殊行动。

当时,上面下了最高指令——【所有干部,就近处理罗尔城】。

杰特罗看着众人,丝毫不惧,大声道:“你们都抓错了重点,对付他确实是为了尽快斩断不受控制的因素,但最重要的是什么呢?是维度知识!这才是最关键的,是我们最首先要调查清楚的情报!”

众人面面相觑,表情都变了。

“你们也看见了,光明神的权能在他面前完全没有施展的机会,光明神在我们已知的神明规模里面,已经是恒星级别的强大真神了,虽然去到逢魔街的只是祂被我们盗取的部分权能,但已经足够说明问题了。”

杰特罗见众人沉默,继续强调道:“他的维度知识至少可以影响恒星级别的神灵,上不封顶,你们认为,这意味着什么。”

随意降维、随意升维,也就是说,他可以随意将神级存在贬为低维存在,与此同时,还能随意将低维存在升为神级存在。有史以来,不,宇宙开辟以来,可曾有过这么疯狂的知识?什么样的生灵才可能掌握这种知识?

众人倒吸一口凉气,全场鸦雀无声。毫无疑问,他们对“米修斯”的认识被颠覆了。

对,关键的不是米修斯,而是米修斯拥有的维度知识。

“确实,他的所有异常都集中于维度知识,如果我们知道维度知识的使用逻辑,说不定我们就能对付他,甚至是盗取他的知识。”红衣人突然双眸发光,暴露出明显的贪婪。

杰特罗接着道:“如果我的猜想成立,那么信息网上的神话也可以解释,那些故事是经由他的思想出来的,所以得到了升维,或者可以这么说,他用文字构建了一个神级领域,所有者都会进入他所构建的神级领域。神级领域之中埋藏着众多知识,者如同试炼一般,经由试炼才可能解读其中的知识。”

“《庄周梦蝶》这个文本比较特殊,神级领域走出文本,入侵了现实,你们注意到了没有,他的力量在提高,随着文字,不断进步,学习速度超乎常人,甚至到了吓人的地步。”

文本展现出来的神秘规模每次都在拓展,女娲补天的时候还在人类肉眼可以识别的范围之中,但女娲造人的时候,祂的形象已经呈现出了宇宙规模,真正的祂是什么规模是未知数,但毫无疑问,米修斯的力量在提高,伴随着他疯狂的学习速度,根本无法想象,未来、明天,甚至是下一秒的他会拿出什么样的奇迹。

疯狂进步,无法预料,极度危险。

“甚至,我怀疑星空上新出现的星座也跟他有关,是他通过某种神秘方式制作出来的。”杰特罗大胆猜测。

“如果我们想对付他,必须提早,最好是现在此刻,不然等他彻底掌握住维度知识,我们就不可能有机会了。”黑衣人道。

“没错,而且更重要的是,你们想啊,如果我们盗取维度知识成功,那我们岂不是可以拥有任意升降维的力量了?”红衣人面色激动。

这话不说则已,一说暗屋中就充满了抽气声,全员想法一致。维度知识,杀神与造神兼可能的梦幻知识啊!谁能不心动!

“无论付出什么代价,我们都要想办法控制住他!”红衣人已经忍不住了。

不过,杰特罗对此还有一点疑惑。虽然他言之凿凿,好像维度知识确有其事,但他还不敢完全确定事实,毕竟这些全是他没有证据的推测。说不定,米修斯还真有神明相护呢。

而星空教会的习惯也在这里体现了,他们从来奉行大胆假设,用命验证精神,正是无数死尸堆起了他们关于不可言说、无法明状等存在的情报。

现在,他们面临一个前所未有,没有一点情报的对象,当然要用多个手段去衡量对象的高度规模。

“我们要一步一步了解他,然后克服他,消灭他。”杰特罗表情闪过一道狠色。

看上去,星空教会这次是要举全教之力出动了。

就在这时,暗屋后传来一道人声。

“确认有人走出逢魔街了,是前天进入逢魔街的一名木匠,名格赫罗斯。”

“该木匠与米修斯有过接触,据调查,他曾经委托木匠制作乐器。”

人声把调查到的情报都说了一遍,木匠格赫罗斯的相关个人资料都被调查出来了。

“一名【盲者】,在木头方面有点造诣,普普通通,最多有点异常的是他好像会晚上梦游,曾经被不少人投诉过。”

“梦游就要被投诉?不过,能跟他接触的会是普通的木匠吗?还被他留在家里住了。”杰特罗沉思。

“需要试探一下,”黑衣人突然站了起来,对众人道:“由我去吧,不管是不是【盲者】,情报越多越好,如果那木匠只是普通的【盲者】,我们说不定可以考虑换人潜伏到他身边。”

红衣人一听,跟着站了起来,狠戾道:“你先去执行,那木匠不是出了逢魔街吗,我现在就伪装成他进去,不用等你解决。”

“好啊!”杰特罗双手赞成,“推行下去,反正我们有的是命,填多少都无所谓!”

众人相视一眼,立刻开启了行动。

整个罗尔城百废待兴,市民皆忙着构建新秩序,规划新生活的时候,他们暗流涌动,不只是逢魔街,其他街区也有渗透。

另一方,逢魔街钟楼。

交谈仍在继续。

从三维到四维的跨越无异于对以往知识的大颠覆,以往的既有知识、既有认知都被迫放在了处刑架,此前无懈可击的知识,在这里千疮百孔,摇摇欲坠。

这是一场过于强大的知识冲击,摧枯拉朽一般,推翻了太多太多的认知。

你睁开眼睛一看,好像瞬间看见了无数星球的崩坏,银河倒转,恒星破碎。甚至由于规模太大了,反而让人没有实感。

邢远呆了很久,没有意外,听完对方的话,他垂头微笑,眸中泛着浅浅的辉光,眼底仿佛有一个周转不息的深层宇宙,流露出遥远而璀璨的光景。

为什么能从《庄周梦蝶》的解读扩大到如此超越性的解读?这可能很难说与旁人听。

如果交谈的内容是银河、宇宙等浩瀚事物,比如相对论、量子力学,可能就容易理解了,但邢远翻译的《庄周梦蝶》仅仅是一个文本,由罗尔塞语一百多词组成。

解读文本,听起来不过是文科范围内的一个事件,通常来说充满着主观而且个人的理解,好像没有所谓客观性,一千个人有一千个解释,想怎么解释都可以,很难在“读解”中找到客观科学的所在。

主观与客观,似乎是不相容的两个东西。前者充满着自由,后者是固定不可更改的法则。

但主观和客观其实可以不矛盾,主观中也有客观,就像人的心理虽然各人不同,但却存在普遍的心理结构,客观上,只要没有特殊情况,任何人都有喜怒哀乐。

在此意义上,对方的做法,则是将所有关于《庄周梦蝶》的主观想法,全部说了出来。然后,又将刚刚关于《庄周梦蝶》的解读,再次解读了一遍,也即是关于解读的解读。

如果说主观不同,本质是解读角度不同,那么祂便将“主观”的角度全部拼了起来,再从中挖掘重构,就形成了无懈可击的客观。

所有的主观聚合起来,可不就是客观?

邢远从来没想过,读解居然还有这种方式,包揽所有,形成了绝对的逻辑闭环。听完祂的话,你无论怎么钻空子,都无法思考出祂的说法之外的说法。

祂将所有的可能性,三维的,甚至超越三维的,都说了出来。

每句话、每个词都打在了邢远心底,狂风暴雨一般,冲刷着内心的沙尘大地。邢远听着,仿佛真的感受到了雨滴,不断被打湿,浑身都湿透了。但是雨滴,又可以是养育苗子的水分,积极汲取新知识、新视野,才能继续进步。

啊,原来这世上还有这种读解方式,令人仿佛在疯狂边缘徘徊。

但是……也不必过度紧张或者惶恐。

邢远不自觉地笑了,道:“不愧是犹格先生,不管是理科还是文科,你好像真的无所不知,如果知识之神真的存在,可能就是犹格先生这样的人吧。”

诚然,罗尔城也有文理之分,只不过没那么截然分割。

祂没有回应这个问题,而是顺着邢远提到的“文科”,提起了另一个话题——文科与理科,存在区别吗。

罗尔塞语的理科,更准确的说,应该对应的是“科学”。

邢远顿了顿,有点震惊,不过他没有思考多久就顺着回答了。

“应该没有区别。”

当人们使用“科学”这个概念的时候,脑子中通常想到的是既成的知识体系,是别人所谓验证正确的知识集合,这个思路放在某个历史时期可能正确,但放在整个历史上就完全不够看,因为每个时代的知识都不一样,后代持续性地推翻前代。

科学作为方法论,最重要的是实证,科学是由实证堆积起来的学问。虽然地球的近代科学也已经连“实证”这个方法都开始质疑了,但用“实证”作为方法论,大多数情况下还是合理的。

所以,与其说“文科是不是科学”,还不如说“文科能不能实证”,可能这才是问题的正确问法。如果文科也能跟科学一样任意实证,那么这个问题就自动消解了。

学习知识的同时,也要提升认知能力,不然只会永远地困在某个问题里面,或自欺或自弃。

邢远深以为然,也便知道,对方问这个问题,实际上是在说:知识就是知识,没所谓文理,没所谓主客观,一切皆是知识,一切皆是信息。

这里面甚至还有更疯狂的意味,比如说,你我也是知识,你我没有区别,你我活在一体。

这是……多么辽阔而浩瀚的说法。邢远越听越沉迷,也顺着话题,说出了在此之上的疯狂见解,根本没有止境,还可以有更多……更多。

双方的交谈从九点多钟,一直持续到正午。

邢远忘乎所以,怀中的大白鸟多次被他抱到窒息,堂堂光明神的权能却沦为了抱枕,更悲剧的是,它还不敢听不敢看,生怕一不小心听到了过界的疯狂知识,导致权能崩散,毁于一旦。

但好在正午时刻,邢远恍惚地记起了自己的事情,晃晃悠悠地站了起来,一直说着抱歉,然后直往外走。

大白鸟终于等来黎明的曙光,无比激动。

“抱……歉,我得回家了。”

邢远强行让自己冷静下来,摸着头默念般若心经。

对方或许察觉到了他的矛盾,缓步走到门口,然后说了一句话。

邢远隐约间记住了,但是走回去的路上才突然想起来。

那句话,相当于英语的“staygold”。

“犹格先生真的是好人啊。”邢远慢慢恢复正常,低头对大白鸟重复夸赞。

犹格索托斯在他口中居然是个大好人,大白鸟快疯了。

回到家门,邢远发现自家的门是开的,明显有人进去了。

是格赫罗斯先生回来了吗,这么快?他惊喜地走进门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