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我的电话,如果有问题,请通过这个电话联系我。”

他正经地看着威尔的眼睛,表情认真,仿佛活在另一个世界。

威尔顿时内心震撼,竟说不清到底是对方不对劲,还是自己不对劲。

而这时,对方还补充道:“很遗憾,伪装‘凡斯林教授’那位先生半个小时前突然死亡,我并不了解那位先生,也不了解他的死因,劳烦各位调查。另外,真正的凡斯林教授应该还活着,请尽快找到他。”

认真听完这段话,全场愕然。

每个词他们都熟悉,不过是普通的罗尔塞语,但组合起来真就不是人话。

伪装‘凡斯林’教授的人是谁?星空教会的人?等等,理一理,岂不是对方消灭了星空教会的人,进而阻止了邪神召唤?可是他为什么还要秩序局调查,犯人不正是他自己吗。

现场调查员可以说都是精英中精英,但饶是他们也不能理解这段话,太荒唐了,像说着另一个世界的话题。

这个“米修斯”……他正常吗?

而且,刚刚图书馆里面一定成功召唤到邪神了,所以与其说他阻止了召唤,还不如说他一个人将那些邪神全部送走了。

但是他一出来,绝口不提邪神,反而只是提了一嘴听起来绝对已经死透的星空教会教徒,这是什么思路,什么原理,这里面难道藏着什么隐秘吗?还是说,是对他们思维能力的考验?

对方是在考验他们能否迅速把握事情的真相吗?

几乎所有调查员的思路都堵在这里了。

然而,事件中心的人居然还一脸淡然,关心地看着他们,眼神仿佛是在思考,自己是否给到了足够的信息。

不会真的是吧?

威尔表情扭曲,卡了好几秒都没来得及反应。

最快反应过来的当然是黄鸟长老一波人。

黄鸟长老极速思考,几秒间还原出了“神明视角”,无限接近邢远眼中的现实。

“没错,那个伪装‘凡斯林教授’是星空教会的人,他们秩序局正是为调查该人而来,没想到刚要冲进图书馆就遇见了您,您大可放心,秩序局这帮人还是挺管用的,您不用在意他们,请来我们光明教会做客,我们有重要的事情请教您。”黄鸟长老走前几步,直接挡在了威尔面前。

“……”邢远眼中,对方并不是之前的黄鸟形态,而是如之前所说的“光明教会普通神职人员”。

但是他没有回应,眼神中透出了明显的怀疑。

之前的光明教会给他留下了不好的初印象,之后想改变印象当然困难,更何况他们采用的还是相当有目的性的话术,无限接近传/销组织。

邢远再怎么样也不会轻易听信光明教会。

而且,他还想起了宴会中犹格先生说的话——注意欺骗,原来犹格先生指的是光明教会的事吗。

“我暂时没有空。”

只见,银发的青年摇头,环视了周围一圈,就要往人群的外围走。

光明教会一众人面色大变,下意识要争取对方停步,但是黄鸟长老伸手阻止了他们。

“我们随时等您有空!”

交善要用策略,穷追猛打是一种,但也要多个计策结合,快缓有度,全方面争取。黄鸟长老深谙此道,当然知道不应该急于一时。

而这时,秩序局的人反应过来了。

威尔眼看着重要当事人即将离开,正要冲过去拦住,但黄鸟长老出手稳住了他,并在意识中传话。

“不要插手那位的事,你们什么都不知道,现在先让那位离开,你们不要跟踪观察,更不是私下调查,等会我们从长计议。”

“你什么意思。”威尔皱眉,瞪着黄鸟长老。

光明教会是遍布大陆的大势力,独立存在,执行着一些职能,通常来说并不会干预城内事务。刚刚危机当头,他们没有多问光明教会怎么突然派来了这么多人,现今问题解决,光明教会的动机成为新的问题。

罗尔城近几天局势大变,部分高层搬离,部分高层宣称不再支持秩序局,整个高层建筑处于将崩未崩的状态。他们迅速反应,以真知会为中心重新布局,盘活中层力量,举措可以说做到极尽了,但实力和磨合的问题仍然存在。

原因不是别的,正是时间的问题。这才几天时间,【真知者】们的手段再强,也不可能这么快改变罗尔城。现今高层力量大减,属实不宜与底蕴深厚的光明教会为敌。

“你们一开始是为他而来?”威尔顿时看清楚了事件逻辑。

“没错。”黄鸟长老不想由自己说,眼神示意了手下的情报员。情报员立刻走上前,与秩序局方开始接触。

威尔听着他们的说辞,表情逐渐变化。

底下的秩序局成员没有威尔的命令,只得干看着目标离开,并且心有灵犀般为对方分开了一条路,黑衣如浪,中间显露出路面。

银发的青年行走其间,视线定在远处,或许是想到了什么,不时还看了看两边的秩序局成员,眼神温和,眼中似乎透着来自市民的感谢,好像是在感谢他们守护罗尔城。

他们愣了愣,心中生发一种微妙的翻转感,百思不得其解。

对方刚刚退治了无数邪神,而他们什么也没做,怎么反而被对方感谢了?这到底什么情况?

一众疑惑的人之中,唯有塔尔斯有不同的想法。

几乎擦肩而过的时机,银发的他注意到了塔尔斯,还有格雷和莉娅。

真是神奇,自己认识的秩序局人也在这里吗。他向他们点了点头。

塔尔斯面色凝重,格雷和莉娅则是错愕,好像相当受不起,不知如何反应。

塔尔斯忽然打了招呼:“午安。”

对方脚步微顿,灿烂的阳光之下,他的银发泛着淡淡的光辉,原本浅金色的双眸透着不同以往的暗色,眸色变了,明明是温和的眼神,却给所有人带来了恐怖的压力。

在塔尔斯看来,比起那些无法明状的异形,这个拥有完整人形的“米修斯”更为疯狂。

真正的疯狂反而会以最正常的姿态进入人世,说的可能就是这个道理。罗尔城的其他人都不知道,只有他知道,因为他见证了对方与大量邪神亲善的画面,逢魔街根本就是邪神的巢穴,“米修斯”就算不是邪神,也是与邪神相近的存在。

也就是说,“米修斯”阻止了邪神灭世的说法只是大家的一厢情愿,事实上,很可能只是“米修斯”临时收回了想法,所以祂所亲善的邪神们暂且离开了。

多么可怕的自导自演,人类历史上可曾有过这么可怕的设计?最可怕的是,祂肯定看穿了自己的所想,故意放任自己调查祂,如同养着一条微不足道仅供娱乐的鱼苗。

这就是祂的趣味!

塔尔斯严肃地盯着对面的邢远,虽然已经尽量控制情绪了,但还是有所暴露,过度的紧张、恐惧使他的脸部肌肉不停发颤,汗水顺着面部轮廓滚滚流动。

对方停下脚步,视线移向他,居然达成了对视。

塔尔斯惊异,周围人更是惊异。“米修斯”认识这个调查员?他是谁?

后方的黄鸟长老瞪大眼睛,视线如激光,几乎要洞穿塔尔斯,三秒之内就要求得到塔尔斯的所有信息。

而这时,众人视线中心的“米修斯”走近了塔尔斯,开口道:“你……”

欲言又止,但他明显有话要说,只是在斟酌是否有更好的说法,表情略沉重,如同告知病人病情的医生。

塔尔斯冷汗直流,心中电闪雷鸣。

这种时候,沉默才是最可怕的。

好在几秒后,对方终于继续说话了。

“这些天没有去看医生吗。”

塔尔斯猛地一颤,如遭雷劈,不禁回道:“没……没有。”

“……”对方沉默了,盯着他,眼神中的温柔不再,更多是责备,好像他做了什么不该做的事情。

光是一个眼神,竟让塔尔斯产生了近似罪恶感的情绪,不知对什么感到了内疚。

就在这时,对方忽然道:“请你多爱惜自己的身体,这样下去,你随时都可能死。”

“我……”塔尔斯不禁后退一步,被无形的压力压倒了。祂关心的与其说是他,还不如说是他的“身体”。

“尽快看医生吧。”对方移开视线,眼神中透出明显的遗憾。

遗憾什么,遗憾自己没有关爱身体吗?塔尔斯动摇了,再一次如遭雷劈,刚刚的认知如同被当场撕碎。你怀疑祂是祸害人类的邪神,然而祂却在关心你,这要是演的,演技未免也太高了,而且问题是,祂真的有必要对自己这么一个微不足道的人类演吗?

塔尔斯怀疑人生,差点没站稳,径直倒地,但是肉眼可见地,他就是动摇了,仅一个“关心”而已,他就动摇了!

周围人迷惑不解,最多是惊奇塔尔斯居然还认识“米修斯”。

就在这时,车队中发出了大声响。

有辆车在翻动,里面好像发生了什么事。

而那车好巧不巧,就在“米修斯”几步远的地方。

塔尔斯定睛一看,发现那居然是西蒙医生开来的医护车辆。车窗内释放出黑色的烟雾,尸臭味随风转瞬席卷了整个广场,连温度都直接降了一度。

“怎么回事?”后方的威尔皱眉。

黄鸟长老直接就想出手解决问题。

就在这时,有人打开车门出来了,是白衣染黑的西蒙医生。

他颤颤巍巍地走了出来,像是受到了伤害,表情苍白,但却没有第一时间呼叫救援。

周围的调查员正准备过去,却被他一口制止。

“不要过去,是污染!”

塔尔斯等人顿时警觉,后退了几步。

只见,里面的污染瞬间失控,卷起暴风,一下摧残了周围的车辆以及地面。

黑色的液体从车门的位置滴落,然而一两秒而已,就不再是滴落,而是倾泻,里面海量的污染物正要倾泻出来。

“小心!”西蒙慌忙动用了意念知识。

意念所及的领域内,所有的低层次物质由他的意念操控,他以意念卷起了水泥,试图挡住黑色液体的倾泻。

但那是不可能的,黄鸟长老见状,没有动用任何知识,仅用构想力阻挡了污染的爆发,还将污染全数压回了污染源身上。

“怎么会突然发生这种事。”他眉头微皱,要不是为了“米修斯”,他还真不想插手罗尔城的事情。

医护车辆离“米修斯”就差几步距离,如果不出手,还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

西蒙松了口气,但也是这时,他注意到了“米修斯”的存在。

银发的青年停下脚步,视线投向医护车辆。

西蒙认识对方,一周前他还跟对方有过一面之缘,赠与对方自由通行证,当时,他只以为对方是一个普通的青年,性格温和,为人善良,最近几天才知道,原来对方竟是“米修斯”,而且还极有可能是作者【不详】本人。

后者无法证实,但是“米修斯”这点,信息网上大多数人都知道了。

自己来这里,正是为了找他寻问那神秘药剂的事情,现在就是机会啊!

西蒙确认车内暂时没事,当即转头走向邢远。

“你还认识我吗?”他边走边道,表情急迫。

邢远点头,清楚地说出了西蒙的名字和相识的地方。

众人更是惊异,原来秩序局跟对方牵扯这么多了吗。黄鸟长老错失邀功机会,在后方守望着情况。

“法洛克曾经造访过你,对不对?”西蒙问。

邢远点头,他当然还记得法洛克。

“当时,他在你的医馆中喝了一杯……神奇的药剂,我想请问,他喝的是什么?”西蒙停在离邢远只有两步远的地方,心情慌乱但强作冷静。

威尔看着这一幕,竟不知掉该阻止,还是放任他们的接触。

“米修斯”的视界超乎寻常,他眼中的事物跟我们一般人眼中的简直不是同一种东西,这可怎么交流。

一众人屏息凝神,就看着他们,视线过于聚焦。

“喝了什么?”邢远回想了几秒,然后道:“茶,他当时喝了茶而已。”

一瞬间而已,听到“cha”的发音,在场众人如遭巨雷轰顶,面色惊悚,他说了什么东西?茶?那是什么?从未听过,罗尔塞语中根本没有这个词。

西蒙抓着太阳穴,强撑着精神稳定,继续问:“请问,这个药剂能不能给我们配方,我们可以交易,多少价钱都可以,啊,你可能不需要钱……那不管什么东西,只要可以拿来交易,我们都会尽全力帮你找到,为你提供。”

“茶而已……吗。”邢远眼神透露出明显的不可思议,不敢相信自己日常喝的茶叶对异界朋友来说是从未有过的东西,而且居然能让对方花这么大价钱交易。

这时黄鸟长老感到不妙,生怕西蒙一不小心说坏什么事情。

“嗯,有机会你来逢魔街,我送你一些。”邢远微微一笑,西蒙医生之前送了他自由通行证,他铭记在心,又怎么会趁机捞西蒙医生一笔。

但西蒙听到这话,面色当即僵硬,不由道:“一定要去逢魔街才能……有吗?”

邢远有点疑惑,但还是点了头,道:“是的,你不方便过来拿吗。”

西蒙顿了顿,明明是普通的对话,至少在祂看来是普通之极,但在他们看来,却是宛若要命。

西蒙迟疑了,连带着在场其他都在迟疑,邪神召唤危机结束到现在约十分钟,他们几百人原地等候,视线聚焦于唯一的祂,然而当事者仍然表现得有如普通市民。

“我…不,我不是不方便。”西蒙反复犹豫,只好吞下了这句话。

邢远笑了笑,心中很高兴,自然道:“感谢你们喜欢茶。”

“cha”的发音又一次击中了他们的精神,周围人不禁摇晃,西蒙强撑着若无其事,勉强笑道:“我会努力前往逢魔街。”

邢远点头,若有所思。

然而,就在这时,黄鸟长老顿时倒飞,像被一道重力甩飞了。

“什么!”威尔转头一看,满脸诧异。

医护车辆爆发出强烈的黑风,污染再次将要倾泻。

刚放下心来的西蒙急忙转身,却见污染形成的暴风扑面而来,一下把他卷飞几米。

不仅是他,在场反应过来以及没反应过来的秩序局光明教会人员都同时遭重了,几乎是一秒就被卷飞,难以稳住身形。

在邢远看来,他们就像被突然强风卷飞了一样。

邢远站立不动,有点怀疑是不是自己的体重比他们重,但下一秒,他看向强风的来源,刹时没有了这些多余的想法。

只见,他径直朝医护车辆走去,脚步踏入污染之中。

他看见,一个病人想要爬出车门,动作狼狈,但周围没人帮助。

“那是污染者!”西蒙喊出声,然而声音却没能传过去。

塔尔斯抓着最近的一辆车,正要冲去对面,下一秒他就看到了难以置信的一幕。

“米修斯”走进污染之中,将半身倒下的污染者轻轻地扶了起来,动作温柔,眼神也透着关怀。

不仅如此,祂还背起污染者,直往医护车里送,然后慢慢将人平躺在病床上。

整套动作、表情、眼神,全部人性充沛,任何人看到不得说一句善良。

要知道,那可是污染者啊,感染了城外的污染,就算是半神都不一定能没事,罗尔城的光辉公爵正是因为几年前遭受污染,才一直身体抱恙,退出了罗尔城政治中心。

但是祂……

塔尔斯等人简直难以置信。

趴在地面的西蒙瞪大双眼,没人能预料到接下来会发生什么,由强大非凡因子形成的暴风依然隔绝了他们。

祂要做什么?!

可是下一秒,震惊众人的事情发生了。

祂把人放在病床上之后,居然反手就要把门关了。西蒙傻眼,正要大声吼叫,但最后的几秒,他却通过唇语读懂了对方的留言。

“他需要帮助,我要医治他。”

嗖!随着车门的关闭,突发的污染顿时断绝,外泄的黑液瞬间蒸发。

众人反应过来,从地面、车底等各种地方爬了出来,心有余悸,面面相觑,试图理解刚刚发生了什么。

污染者爆发,然后“米修斯”将污染者送回了车中,要医治污染者?

不懂行的人还在迟疑,而懂行的人已经如遭三番雷击。

“污染者居然是可以被医治的吗?!”西蒙激动得差点跳了起来。

威尔、黄鸟长老等人跟着过来,清楚情况之后,面色相当复杂,最后视线都投向了那辆车。

“这辆车里没有什么医疗设备,祂要怎么治疗?”有人忽然问。

“……不知道。”西蒙摇了摇头,内心紧张。

车中,邢远双手按着病床上不断动作的人,表情沉重,陷入了困境。

“……我该怎么治。”

关门是阻止信息外泄,可他现在,手里可没有任何施行医术的工具。

其次,罗尔城无证行医,可是非法的事情。

邢远皱眉,准备转头下车寻找帮忙。

然而,就在这时。

病床上的人发出了多重音的悲鸣,无数道如同源自的地狱求救声响彻车厢,带着深重的悲伤、痛苦与绝望。

光是听到一道声音而已,邢远就感到刺痛,切身地体会到了里面的情绪。

无数记忆的片段也从中暴露,邢远居然还看见了对方的记忆。

一个外向乐观的青年带着责任与梦想奔赴城外,结果遭遇不测,不幸变成了这副样子。

“救我……杀我……”病床上的他瞪着血红的双眼,面部肌肉抽直,血筋直跳。

邢远低眸看着他,不自觉间,金眸逐渐染黑。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