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到天黑,潘仁驰就带兵赶到了观火城。

雅爷在行馆客堂里吸一根烟,煮一壶茶,坐等潘帅。

“老狐狸那边什么情况?”潘仁驰的声音从门外夹杂着脚步声传来。

雅爷见他进门,撇了下头,“坐。”

“你倒是稳得住。”潘仁驰对雅爷多少还得恭敬着,话里有怨,声音却和气。

雅爷倒了杯茶,推过去,“潘帅不信任我,到现在我的兵还在中节城候着,我不想稳,还能怎么折腾。潘帅的兵若带得足够,接下来也用不到我,这样,你也不用放行,等把阿香救出来,我就带着人远走高飞,老狐狸那边的后事你自己慢慢料理吧。”

潘仁驰一早想到雅爷会跟他转盘子,她要是走了,总军死在观火城的消息一旦传开,那些个海上鬼兵还不得强行登陆,活剥了自己。到时候,雅爷再坐收渔利,接掌总军之位,哼,这个女人就是只母狐狸。无论如何,也得拉上雅爷一起去傅氏老宅擒王收尸。

潘帅想罢,赶忙堆上半脸笑,说道,“雅爷这话可就见外了,潘某进城之前已经让中节城那边放行了,雅爷的人很快就到,老狐狸毕竟在军内,生生死死的,还不得雅爷兜底。”

雅爷没接茬儿,闷吸了口烟,长长缕缕吐出来。

潘仁驰继续问,“老狐狸究竟醒了还是没醒?”

雅爷这回沉不住气了,拍着桌板,叫嚣起来,“总军的院儿里你安排了多少人,这话好意思来问我?哼!我看,潘帅是怕了吧,真怕的话,现在收手也不算晚。”

潘仁驰被怼了个哑口无言,沉着脸不语。

这时,雅爷腕上的手表震响,她又探头看了眼窗外,天色已然黑了。可雅爷并不急,依旧坐着不动。

潘仁驰的喜虫随后响了,“雅爷,中节城的兵,到了。老狐狸要是真醒了,更要抓紧时间。”

“急什么。”雅爷瞟了一眼潘仁驰,“老宅那边你不是早就围住了,还怕狐狸盗洞跑了不成。”

“这,还真不好说。”潘仁驰道,“南樱当初非要把总军安置在傅氏老宅,这宅子里保不齐有什么机关暗道,或许能直通城外。更何况,他还从北海那边调了些兵,正在赶来的路上。”

“调兵?”雅爷挑瞪起双眼,“什么时候的事?”

“啊,雅爷不必担心,都是些特训兵,毛头小子乳臭未干,不足为惧,我已经派人半路拦截了。”

“潘仁驰!你是不是打算所有事都瞒着我,最后把我推出去当炮灰,再让你的旧情人坐上总军之位啊!你要是这样没有诚意,这趟浑水我不陪你趟了,让裳凛来啊,看他会不会跟你一起剿了狐狸窝。”

“雅爷,您消消气。”潘仁驰紧着赔些软话,“我这不也是刚刚得到消息,就立刻跟您汇报了嘛。”

雅爷手里的烟尽了,刺啦一声灭在烟缸里。这时,门外急急进来一人,是潘帅身边的亲信,开口便有些慌不择言,“大帅,老宅那边有动静了。刚刚冯晤恩从前院出来,看他面色带喜,随后又把那小孩子傅遥送进前院,怕是,总军醒了。”

总军……老狐狸的威名实在吓人,这一句,刺激得潘仁驰差点儿蹦跳起来,“雅爷!该行动了!”

……

老宅,傅遥不知从哪只旧箱子里翻出把折扇,拿在手里把玩,被冯晤恩领着送去前院。到院门口,老眉弯身与遥遥耳语了几句,似在提醒孩子不要叫嚷。可遥遥不听,刚脱了老眉的手,就跑叫起来,“爹爹!爹爹!”

南樱开门,迎着遥遥进来。这孩子一头扎进南樱怀里,馥远棠坐在床上咳了一声,“遥遥,你是来见哪位爹爹的?”

遥遥转头,呲牙一笑,“两位爹爹都见。”

“哼,这还差不多。”馥远棠笑着说,“去吧,一边儿玩着。”

遥遥跑到病床前,牵起馥远棠的手,“爹爹,你叫遥遥过来,不是要陪遥遥玩儿吗?”

“哪有时间陪你玩儿,你樱爹爹被人欺负了,爹爹要帮他报仇!”馥远棠半开玩笑地说。

南樱赶紧打断他,“当着孩子面儿,别说什么仇不仇的。遥遥,你先在外堂自己玩儿着,等两位爹爹处理完手头的事,再来陪你,好不好?”

“那好吧。”遥遥扯着手里的扇子,打开,合上,一边折腾一边走出内室。

隔着纱帘,不隔音,南樱和馥远棠接下来的谈话便刻意压低些声音。

“先生,咱们这样铺排,潘仁驰应该马上就会到了吧。”南樱说。

“嗯。”馥远棠点头,看过来,“樱,我醒之前,你做得很好,潘仁驰连受几番刺激,来势必汹。”

“那,我们能接得住吗?”南樱问。

馥远棠抚上南樱的脸,“你说呢?”

南樱笑了,“我就知道,一早就猜到了。”

“猜到什么?说说。”

南樱握住先生的手,拿下来,放在自己另一只手里,“不说,等事情尘埃落定再说,我多少还是担心,潘仁驰倾注在观火城的兵力实在不少,万一……”

“没有万一。”馥远棠注目,“从潘仁驰暗中指使擎朗害你时,先生就不会让结果出现万一。只是,这些天,实在苦了你,樱,先生心疼。”

南樱闻言,慌着去摸先生的心口,“哪里疼,是这儿吗?”

馥远棠凝上一笑,“不是先生的心疼,是心疼樱。心疼樱为先生做的一切。”

南樱抿嘴笑起来,把手落放到馥远棠心口上,轻声,叹言,“还不是一样的心疼。”

二人说话间,潘仁驰,雅爷,拥兵到了老宅院外。从数量上看,潘仁驰的兵比雅爷的多出不止五倍,他这是在防着雅爷万一反水,至少在兵力上能够压制。

兵众不经敲门,直接撞开老宅大门。潘仁驰率众进院,馥远棠坐在轮椅上,南樱侧立其后,早已候着他了。

可意外的是,前院除了二人,没有一兵一卒。潘仁驰觉得哪里不对,却又说不出。

这时,雅爷带来的兵抢先一步,冲上前将总军和夫人围住。

馥远棠沉着气说,“仁驰啊,来见总军,何必闹这么大动静。”

潘仁驰脸上不再挂先前的恭敬,面色阴冷地说,“傅朝,既然你不肯与我合作,这总军的位置也便让出来。你老了,也该回家歇歇了。”

“嗯,好提议。那潘大帅看,谁来接替总军之位更合适?雅爷,裳凛还是擎朗?”

馥远棠话音未落,雅爷的兵就端起枪来。潘仁驰得意着,也才刚刚得意,那些枪口转头便调转方向,齐齐指向正要笑起的潘仁驰。与此同时,北冥军举枪,双方针锋相对。院内,剑拔弩张。

潘仁驰惊瞪起双目,看向雅爷,“这玩笑开不得。雅爷,你跟我可是拴在一条绳上,别是见了傅朝,你就怕了吧。”

雅爷顺势说,“总军毕竟是总军,谁不怕呢。”

“你这是要拆伙?”潘仁驰怒问。

“咱们合过伙吗?”雅爷鼻息间喷出个笑,“暗中加害总军和夫人,武力围剿观火城,从头到尾都是你一人所为。是谁给你的错觉,让你觉得我会跟一个叛臣反贼同流合污?哦,对了,还有上节镇的武装叛乱。潘帅的手段是不少,只可惜脑子里缺了点儿东西。”

雅爷一席话,潘仁驰这才明白,原来,前前后后所有的一切,都是这个女人给自己下的套,“雅爷,你好手段啊!在上节镇,我还真就信了你的话。”

“潘帅,不好血口喷人,上节镇,我身为海征军将领,出兵镇压地方叛乱,同时护总军安全,这可是头功一件。旁的,我什么都没说。”

“你!”潘仁驰呛言,“不是你指使我去找擎朗联手……”

雅爷厉声打断潘仁驰,“你找擎朗,那是你跟他的事,与我何干?记得当时我只说总军若有败时,不会折在你的弱兵手里。这话,没错吧。潘帅,是你想多了。”

潘仁驰恍然大悟,全局之中,雅爷并非主导,她也只是总军手里的一枚棋子。从裳凛和雅爷被罚开始,自己就已然掉进了狐狸洞。

潘仁驰狂声大笑起来,转而面向馥远棠,“总军,厉害!舍得了夫人的命,也舍得自己的命,为了钓我这条鱼,您真是没少费心。”

馥远棠依旧沉稳,声音里不张扬任何情绪,“仁驰,你的诸多罪名已然坐实。”

“还不是你逼的!”潘仁驰忽然怒吼。

“冷静!”馥远棠和缓着说,“心无所欲,行必有止。只有贪食的鱼儿,才会上钩。先生从来不逼迫任何人做他不想的事。去年,你来行馆与我见面,我就曾良言相劝,拥兵不能自重,兵力是权力,但权力不是一个人的,有权放之天下,放之于百姓,才是兵者善道。你刚愎自用,不受劝解,能走到今天这一步,实为咎由自取。”

“傅朝!我不听你假仁假义,海征军又如何,还不是大半倚仗东陆的钱财势力,若我夺得政权,除掉染氏那些蛀虫,只会让国力更强更盛,一举两得的买卖,你不合作,有的是人愿意。话不多说,你已经是强弩之末,整个观火城都被我围困了,插翅难逃。雅爷,你也该识实务,就凭你们现在的兵力,以一当百,跟我比也还差着远呢。”

潘仁驰说完,挥起手臂,在给自己的兵发号施令,动手,抓人。

可哪想到,老宅院墙上忽然蹿出百余枪口,将院里的北冥军一一锁死,谁敢动,子弹立刻穿膛。

潘仁驰慌看向四周,竟然是眉孝正的府兵。

惊愣时,雅爷说道,“不用看了,潘帅。弃枪投降的府兵早就被总军换了一半,不然,你以为我孤杀号全员将士的假是白放的吗。总军可不会那么大方,是吧。”

雅爷边说,边迈着四平八稳的步伐,走向潘仁驰。对方的枪刚刚举起,就被卸了。一个快字不足以言尽雅爷的身手,应该说流星赶月,风驰电掣。

兵不血刃,主帅被擒,全城的北冥军不战而降。依郪国律,依海征军法,潘仁驰被定两罪,谋反,弑军,收其兵权,明早押返上京,由云间府立案,终南府处置。

到此,南樱空悬了数日的心,总算平稳落地。

这场东陆的权力之争,以总军担着性命之危换来最少伤亡的和平解决,这是先生的智慧策略,也是南樱与馥远棠心意相通,才能在不知全局的情况下接得住这通盘之谋。南樱,是先生的心,亦会用先生的脑,馥远棠得此良人,夫复何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