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荒之地鲜少有人居住,但从北荒特训营到北海的路却铺得极好,并不颠簸,显然这是军方所为。不停歇开过去,大概要一整日车程。若在途中小镇换脚暂住,分两三日走,倒是不会乏累。

途经,上节镇。镇子里有一半居民是军眷,北冥军在荒地有多处特训营,那些常年驻守北荒的军将便会把家眷安置在这里,加上探亲走访的临时住客,以及安扎在北荒绿地的游牧人会来此处贩卖些肉奶皮革,多方汇聚,倒让不大的镇子热闹喧嚣,仿似上京最繁盛的街巷。

南樱学车很快,开了半日,已然掌握要领,再有两日熟练工夫,就可以出师了。

到达上节镇,补给一些新鲜的牛肉,二人寻了家小食馆,吃过两碗面,正准备上路,却发现车胎漏气,两个前胎都瘪了。

南樱蹲在车胎旁边,看向先生,道了半句,“有人?”

馥远棠嗯哼一声,没过多言语,拍拍南樱的肩,“走吧,找间客栈。”

二人拿了随身物品,车停在上节镇西侧的车场,便徒步进了镇子。

南樱走在先生身侧,贴近又小声言语,“先生,有人不想让我们离开,用不用通知胡先生。”

馥远棠牵住南樱的手,表面不动声色,实际却眼观六路,耳听八方。

所过街巷人来人往,嘈杂得很,除了卖东西的,还有卖艺的。这种街头艺人在东陆已经很少见了,稍大一些的城池,艺人们都会出入歌舞酒场,基本没人当街吆喝。走进上节镇,倒像回到了千百年前,复古且原始的气息扑面而来。

南樱见先生未语,便不再多问,通过牵着的手,他能感觉到馥总军的精力全部集中在过往的每一个人身上,以及沿街二楼每一扇窗里随时可能探出的一切,包括人也包括枪。

一触即发的危险仿佛正在身边经过,若潘仁驰真想对总军下手,那么上节镇一定是最好的选择。这里受北冥军管辖,常住居民是军眷也就给军将集结在此提供了最恰当的理由。无论镇上同时出现多少军士,都可以冠名之“回家探亲”。如果,再发生一起暴/乱,游牧人与镇民起了激烈的冲突,北冥军平患止乱,总军在混乱中被流弹误伤而亡,这大概是潘仁驰最想看到的结局。

南樱暗暗想了这许多,被先生攥紧的手都微微发汗了。

“紧张?”馥远棠悄声问。

“说不上来。”南樱当真无法描述此时此刻的心情,怕死而紧张?并没有。替先生担心?有一点,但他又深信馥总军敢手无寸铁明晃晃走在街上,自己方才假想过的一切就一定不会真实发生,至少,没有一颗流弹能够伤到先生或是自己。

那又是什么?或许,是未曾经历过真正的战斗,才会心虚流汗吧。

走着,二人已经穿过了最热闹的主街,转角便是全镇最大的一家客栈。刚一进门,打眼就碰见了熟人,且不是一位。

雅爷,侧身而坐,支着一条腿踩在凳子上,赤色盘金龙长衫的下摆甩在条凳下面,换了金色眼镜,红珊瑚米珠镜链垂在耳后颈间,整个人红彤彤的,像要大婚一般,这打扮果然很“先生”。

雅爷对面,坐着个一眼生,二眼熟,三眼想想就能认出来的女人,歌女林香,穿金戴银,在给雅爷搛菜,同时点起一支烟。

雅爷没开口,总军先说话了,“怎么,偌大个东陆没处去耍,跑上节来了。”

雅爷似含着怨气瞥了一眼总军,本就低沉的音色压下来更似深渊一般,“总军给放假,还管得着人去哪儿,上节镇牛肉最香,带我们家香儿来尝个新鲜。客栈最好的房间刚刚被我占了,既是总军和夫人来了,我就识趣,让了便是。”

说罢,雅爷抖长衫起身,朝着柜台走去,“店主,把我刚刚定下那间房让给这二位客人。”

馥远棠看着雅爷倔强的背影,撇上一抹无奈的笑,牵着南樱先去向客房。

没了外人,关上门,南樱凑上来问道,“雅爷怎么会在这儿?还有,那个不是,歌女……她们两个怎么会在一起?”

馥远棠笑道,“你忘了,雅爷的取向,漂亮女人。”

“我没忘,可,这也太离谱了,那歌女不是喜欢……”南樱实在不想让染尘的名字脏了嘴,便用长长的停顿代替,想着先生也该明白。

馥远棠放好随身行李箱,在房间转了一圈,一边回应,“女人,如果被男人伤透了心,很有可能不再选择男人。懂?”

“懂一点。”南樱想着,随口说,“那为什么男人不行。”

“男人怎么不行?”馥远棠问。

“我也被伤过心,却没想着找个女人。”

南樱的话也不知触了老狐狸哪根弦,馥远棠狠着力气将他扯进怀里,“那是因为我没给你伤心的机会。”

这样说,也对,南樱恍然发现自己被染尘欺骗的同时,已经被暗处的老狐狸盯上了,这边才放手,那边就动起手来,伤心之苦好像全被先生转化成糖,一口一口喂进嘴里。这样看,老狐狸真是太狡猾了,不等南樱从旧伤中走出来,就强上硬来,有染尘那个渣人做陪衬,才能显得糖先生更甜。算计,满心算计。

南樱心里这般念想,脸上自然就挂上了娇嗔一般的神色,看得糖先生心潮涌动,掐腰扳头便湿吻起来。

门外,脚步声渐近,叩门声随之而来。馥远棠不得不放开被掌控的妖精,“进来。”

一声过后,雅爷,竟带着林香推门而入。雅爷来见总军,也就罢了,却偏偏要带着林香,怎么说也是半个外人。

南樱疑惑着,去给落座的总军和雅爷沏茶,林香倒是勤快,赶忙跟上给南樱搭手。

“南樱,之前的事,谢谢你。”林香表达感谢之情。

南樱便客气几句,“孩子无辜,换谁都会救的。怎么样,孩子被王族认回去,现在可好?”

林香紧着答道,“好,好,他爹无赖,但有国王撑腰,又认祖归宗了,自是比跟着我日子好过。”

“那你,真就把孩子扔给王室,自己不管了?”南樱问道。

“走一步看一步吧。眼下跟着阿雅,也不知道未来会如何。”林香叹了口气,“南樱,我也是才刚知道你和,总军的关系。有件事,我真是没脸,又要来求你。之前阿雅因为带我上岛,被总军罚了,你能不能在总军面前求个情,这件事都怪我一时好奇,也怪阿雅太宠着我了。”

南樱微微侧头看向林香,不禁暗笑,雅爷带军外女人上岛这出戏,明明就是老狐狸刻意安排的。可转念一想却又迷茫了,雅爷配合总军在潘仁驰面前演戏,潘仁驰也是只狐狸,未必会全信,而林香当初能找到自己,求自己搭救孩子,必然与潘仁驰有私下往来。现如今,又能靠上雅爷这棵大树,更像是受人点拨或者暗助。如此看,这戏就复杂多了,潘仁驰派林香来接近雅爷,雅爷又借林香演着被免职受罚的戏,互相演来演去,究竟哪一出才是真的呢?

南樱心里想着,嘴上不忘应承,“我试试吧。但多半帮不上什么忙,我也是外人,军中的事不好多言。”

“没关系,你肯帮忙,我就很感谢了,都不知该拿什么回报。”林香千恩万谢着。

被林香插了话,雅爷那边都结束了和总军的会谈,南樱的茶还没送上。只听茶桌那边传来一声,杯子重重落在茶台上,表达着愤怒且激进的情绪。随后,雅爷起身,带着林香告辞了。观其神色,很显然,这是仍跟总军怄着气,且气性更大了。

房中无人,南樱坐过来,小心问道,“生气了?”

“嗯。”馥总军摆出一副孩子气来,伸出双臂,招南樱过去,“哄哄。”

南樱压着笑把自己送进总军的臂弯里,“不气,不气,消消气火,跟爹回家。”

嗯?爹?馥远棠猛地抬头,小妖精一天不收拾胆子见长啊。

“跟爹回家?”馥远棠正起眉眼,沉了声音道,“是该跟爹回家了。”说着,打横抱起那胆大妄言的妖精,奔了床榻。

“天还没黑呢。”南樱挣扎着,毫无意义。

馥总军黑压压一片,逆着光俯身下来,“天,这不就黑了。”

南樱再挣,仍是毫无意义,索性,随天去吧。

几番过后,南樱卧在先生怀里,天色还早,睡不着,饿了又懒得动,就蹭来蹭去依偎着,“先生,你胆子可真大。”

“哪里不大。”馥远棠总能瞬间揪住别人的小辫子,尤其是南樱的。

“说正经的。”南樱在先生胸前狠揪了一下,“你明知道上节镇危机四伏,祸乱一触即发,还有胆穿街走巷,更有胆安住在这里,难怪,峰哥常说你是老鬼王,全天下怕是只有你一人,敢在鬼门关里横冲直撞。我要是没你壮胆,定是不敢走的。”

馥远棠抬手抚住南樱半面,“樱,若不是因为我,你也不需要趟这鬼门关。”

南樱抬起头,看向先生,“棠,若不是因为我,你也不需要趟这鬼门关。”

二人重复着对方的话,却让那份相互理解,心意相通只在互换的名字里,就翻了几倍浓度。

南樱怎会不知,因为自己,馥总军有了被人拿捏的软肋。南樱何尝不想,自己要快快成长,让软肋变成臂膀,能辅助,最好变成护盾,更能守护。

馥远棠又怎会看不到,南樱,原本该安享平凡喜乐的孩子,在走向自己这条路上,付出了多少,身上要扛起重担,心上也要学会暗沉。

馥远棠盼着南樱快快来到自己身边,却同时心疼着,恨自己一向无所不能,却仍是无奈不得已剥夺南樱的天真。自己若不是总军,该有多好。自己若晚生十九年,一早遇到南樱,这劳什子总军便是爱谁当谁当。什么东陆政变,什么人类与人类之外,通通滚着,棠的生命里只想拥有一个樱,便足矣。

南樱似乎听到了馥总军的心声,仰面,凝望自己的神,贴吻,吻在他略微泛起的胡茬儿上,刺闹得唇边阵阵搔痒,便顺势攀上另一个地方,解痒去了。

“棠,好爱你。”樱心里的话从唇缝中溜出来,挤进了棠的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