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到请柬的第二天,馥远棠便收拾好行囊……老狐狸要跑路?

“先生,你寻的这个私事由头是不是太下策了。”

“先生,我觉得应该再深思熟虑一下,换个别的理由。”

“先生,我还没跟家里说呢,冒然带你回去,总归,不妥,吧……”

南樱几轮建言,也没能改变老狐狸要上门认亲的想法。馥远棠真就是只狐狸,拿陪媳妇回家拜见岳父岳母作为非常重要的私事顶在认宗礼宴席前面,国王染正清挑不出半点不是,潘仁驰也不好拿此事绑架先生的立场,这步棋走的,精绝诡妙,出人意料。

南下出礼神殿,神武村码头登船,西行至锦城,换船北上,走祈河,抵达中路省祈郡晋城,馥远棠带南樱刻意选了一条避开洛京上京的水路,以免被半途拦下。

船上,馥远棠问道,“樱,父亲母亲可有什么特别喜欢的吗?”

“先生,你还真要上门啊。”南樱一脸苦相,“不如,我们就在晋城悄悄住几天,刚好,每年二月末,晋城都有古玩古器床交会,我们可以从天亮逛到天黑,保证身心充实,不会空虚。”

床交会?身心充实?馥远棠不敢想自己的耳朵听了什么,这只小狐狸越发骚气了。

好奇,馥远棠问道,“床交会是什么?”

“哈哈,终于有先生也不知道的事了。”南樱太开心了,能在馥远棠身上找到一件老人家不懂不会的事,有如大海捞针。因此,南樱的讲解也更加热情起来,“床交会就是在床上交流的会。”

如此解释,听着还是既不明白又不雅闻。

南樱见先生一脸狐疑,兴致更盛,“其实也不难理解,就是许多喜欢收藏旧物古玩件的藏家,每年都会聚在一起互相交流自己的藏品,显摆的同时,看上别人的收回几件,自己不喜欢的再转手出掉。这种古玩交易摆在地摊叫集市,放到客栈的房间里就换名床交会了。”

“那为何非是床交会,不是房交会呢?”馥远棠虚心地问,给足了小孩儿面子。

南樱又道,“客栈的房间桌椅有限,根本摆不开藏家带来的玩件,索性,大家就把东西全铺摆在床上,逛会的人挨间房进,挨个床挑选东西,床交会就由此得名了。”

“让东西占了床位,人睡哪里?”

“裹上被子睡地板啊,在藏家眼里,这些古物玩件可比他们的命还金贵。”

“人比物贱。”馥远棠不禁一笑。

“先生说得好,确实人比物贱,可能在他们心里,人心易变,物却不随时移,更加稳定吧。小时候爹爹常带我逛,偶尔也会收两件回来,爹爹虽师承一寸金,可古时候散在各地的民间手艺人也有许多拿手绝活,爹爹看上些不曾学过的,就会买回来研究学习。”

“嗯,南师傅的手艺确实精湛。什么时候也该请南师傅为我们打造几件器物,大婚时用得上。”

馥远棠忽然谈及大婚,触着南樱的心弦登时崩紧了……先生都想得这么远了?难怪非要回家认门儿。先生知道自己与养父母的关系不算亲近,但毕竟是家人,真走到成婚那步,父母总是要见的。先生的母亲已然见过,接着便是自己的父母……

“樱。”馥远棠唤回南樱游走的神识,“我曾记得,令尊喜欢普洱,出门前带了些七十年的生普,还为你母亲备了些护养的精油,让小胡为弟弟妹妹准备的玉镯玉锁明天也能送到客栈,你看,还有什么不妥之处?”

……先生的见面礼也太贵了吧,七十年的生普,还有那些西陆的精油都是普通人有钱难买的东西,玉镯玉锁比黄金还无价,达官显贵才能佩戴。这哪里是贵重,分明就是贵气啊。想想自己,见老眉的时候什么都没送,平白收了千年的传家礼,给遥遥的望远镜也是借花献情……

南樱再想下去,脸都要臊没了。

馥远棠入眼了小狐狸的满面红,又喜又怜拉住南樱的手,“在想怎么回报先生呢?”

……可恶的老狐狸,又被他猜中了。南樱心里骂着,心头却俏着,伴随窗外船底的春江水,翻花浪起。

馥远棠贴上唇,缓缓刮蹭起南樱的耳鬓,“多少回报都不用,先生只要你。”

……浪死你得了。南樱又骂一句,还不是立刻又把自己献出去了。再清醒时,难免一句“老畜牲”。

……

二月二十三,晋城南家。

弟弟妹妹见哥哥忽然回来,喜从天降一般,扯着南樱在院中疯跑了半个下午。父亲同先生在堂中喝茶闲聊,母亲下厨。养父养母当然不会在意馥先生大了南樱十九岁,虽然这年龄差确实尴尬了些,但毕竟先生的地位压得住一切质疑。馥远棠身份保密,但胡怀礼曾几次出面代劳先生与南家有过接触,由此不难推断馥先生是南家惹不起的人,当然也没必要惹,结亲的好事谁不乐呢。

父亲南绪承谈及旧事,每每畅怀,“哈哈,当年,你来南家送戒指的时候,南樱才七岁,比他弟弟妹妹还小。何曾想到,再来竟是,哈哈哈哈。”

一下午,就听父亲大笑了,相比之下,倒显得先生更老,稳坐在客堂,也不知是谁在拜见谁。

“那年,我记得,好像在院中见过南樱一面。”馥远棠重回旧地,重拾着旧日里小南樱的身影,“本是个白白净净的孩子,却把脸涂得又黑又花。”

“哈哈,那是他懂事,总帮衬我擦银器,手上脏了,随手一抹,脸就花了。若非当时不中看,还不早被先生抢了去。”

馥远棠低声笑起,暗道,确实抢得晚了,早些抢,小孩子也不会受那么多委屈。

晚间,王族的认宗礼开宴,馥远棠的认门儿宴也吃上了。

带南樱回家探亲,老女婿上门儿提亲,同时躲避王庭争斗,这一举三得的买卖真是让先生赚着了。另外,还能顺便逛逛南樱口中神奇的床交会。

谢过父母好意,未留宿家中,吃过饭,馥远棠便带着南樱入住到了晋城的王室行馆。

“先生,我七岁时就曾见过你,你怎么不早说?”

“怪我不早说?我还怪你怎么不记得。”馥远棠捏住南樱的鼻子,心上狠着,手上去轻着,拧了一把。

“我不是小嘛,又不像某位非人,十几岁就藏着春图来看。”南樱做好了准备,话音未落,照着馥远棠耳朵咬起一口,转身就跑。

老狐狸被撩得起火,可又要出门,只能暂压下昂抑的斗志,牵着已经抢到手的媳妇去逛夜间床交会。

二人来到晋城最大一间客栈,入住这里的藏家一般都是大户,先生是不屑逛小门小户的。

“别说,这夜里的床交会还真热闹。”南樱走得快些,拉着落下半步的先生,说话间进了一处客房。

满床铺开的珠宝器物,载着旧时光的印迹映入眼帘。比起新物,南樱更喜欢这些古玩旧器,每每入眼,心弦总能被拨动。器物来自古时,自己也仿佛是趟着时间长河走过来的。

“先生,你看,那根玉簪,红蓝相间,好像咱俩戴的这块玉。”南樱指着一件,一边说一边上前细瞧。

馥远棠也跟步上来,伏到床前,看那扁簪。过会儿,附在南樱耳边低语道,“假的,染色的玉。”

啊?南樱大惊着扭头看向先生,再拿出自己胸前这块对比一番,随后亦耳语着说,“不比不知道啊。”

馥远棠笑起,拍拍南樱,二人起身走出这间客房,“没见过真货,当然容易被假物所骗,现在你知道为何夜间的床交会更热闹了吧。”

“嗯,方才听那老板说晚间比白天要便宜,人们贪着便宜来,却很容易辨识不真买到假货,最后,还是卖家双赢,卖了惨又赚了钱,真是奸商。只可惜了好些个真货,落在这种人手里,瞎了藏在时光里的情份。”

“人有情,物有灵,带着记忆的器物,无论辗转到何处,总会认主的。”馥远棠说着,帮南樱把方才拿出来的玉坠又塞回到衣服里面。

“这么说,母亲传给我的玉曾经也可能是我的。”南樱欣喜着,继续逛下一床。

直到深夜,回返行馆,二人不过买了一件……难以描述的物件。

“先生,你知道这是个仿件,为何还要花真品的价格买下?”

“不花这么多钱,老板不卖。”

“那就不买,这不是明知上当,甘心被骗嘛。”

走一路,南樱也没想明白,回房,把东西扔在桌上,就没想再搭理它,总觉着做了回冤大头,实在心里不爽。

“这些钱都够买十件仿品了,再不济让父亲照着做一件,也好过把钱扔给骗人的奸商。”南樱还在碎碎念着。

馥远棠却一直在暗笑,最后忍不住就明笑起来,拿出被南樱甩在一旁的物件,边看边笑着说,“让父亲照着做一件,那你准备如何解释这东西的用处?”

“这有何难,照着老板的原话说呗,这不就是染凰王大婚时,给王后做的龙鳞银丝软链衣嘛。这么细的银丝掐制而成,怎么可能在民间流落一千多年还能保存完好,一看就是仿的,也就你拿钱当纸,到处乱甩。”南樱像个小媳妇一样,管教起乱花钱的丈夫来。

“名字好说,用处,父亲问你做何用处,你却怎么回答?”

用处?对啊,南樱心想,自己光顾着在意真假,竟没想过买这银衣回来干什么?挂墙上看着?不对,好歹是件能穿的,操,谁穿?怎么穿?

南樱忽然惊瞪起双目,看向馥远棠。

那老色鬼正提着这件只够搭到肩上,连胸都遮不住的软链衣,照着南樱比量……

“樱,穿上看看。”

我操,真他娘是自己穿啊!南樱心里恨骂起来。

“先脱,再穿。”老色鬼眼中再藏不住正经心思,沉溺又低沉的声音里荡足了淫靡之气。

还要光着穿?南樱没眼再看那银衣。光亮,丝滑,冰凉,垂坠,还缕空!在老色鬼面前,不穿都没半条命,穿上这,还有命活?

南樱回过味儿来,想跑,已然不及,被馥远棠强扯进怀中。

“樱,穿嘛。”难得,馥远棠竟撒着满口娇讨媳妇一句应承。

“不行。”南樱别扭着,“这个,太,那个了。”

“樱,这是在效仿先祖。”

“鬼扯,哪家先祖玩儿这个?我就不信,那染凰王一世威严,会扯这种乌七八糟的……”

“会,放野岛贡书楼的杂谈绘本里真有记载。大概,一寸金收录的老银藏器绘本里也会有。”通文殿临时调换的史学课老先生在学子面前一本正经讲起了野史,“这真是染凰王与白王后用过的器物,仿品。不信,你去问问父亲?”

“有,有我也不穿!”南樱甩起一百八十个不乐意,终是抵不过糖先生的一声……樱……

自带银光的樱在先生眼前晃了半宿,不禁感叹,老男人会,老祖宗更会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