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月二十五日,深海特训第一天。老洛起得最早,他要指挥孤杀号首舰将所有特训兵送往内海海域,他的拜野号舰队已在指定地点等候。

馥总军也起得很早,站在船板上,看着辅助教官们正往孤杀号搬运装有基红素的小型集装箱。远望,俯视,这忙碌的场面竟像是天要下雨,蚂蚁搬家,着实有趣。

擎教官起得也不晚,或许是一夜未得入眠,踏着跳板走上孤杀号。身后,被他厌透的那个毛头小子紧步追着。

擎朗烦着紧随的脚步声,猛地停住,转身,站得高些,终于能平视这个粘人精,“赌局,结束了。赌债,我也不欠你的。还想通过春征考核,就别在我面前晃。”

擎朗说话,还是有些卡顿,大概要恢复几日,舌头才能归位重新听令于主人。同时,艳教的声音也变了,鼻音很重,像是着凉感冒的状态。

常与同没被擎教官三言两语吓退回去,上前两步,擦肩侧头,低声说道,“我没在艳艳面前晃,昨晚,今早,不都是在身后晃嘛。”

擎朗听到这个妖艳的名字,立刻怒了,“少他娘叫我艳艳!”

一拳挥来,却被常与同轻松反制。

“你别跟我动手了,讨不到便宜。”常与同按住擎朗一条胳膊,另一只手情不自禁扶上腰来,“虽然,昨天晚上一直都是我在拿捏你,可我这颗心,早早就被你拿捏死了。”

腰上一紧,擎朗想要甩掉那只侵犯在自己身上的手,可他真就斗不过常与同,才一抬手又被制住。

常与同贴近了说,“我知道你真心喜欢我哥,就像我喜欢你一样。我更知道真心难移,所以,我不求换你真心,只想征服你的肉/体。”

真诚的表达,无奈的抓取以及占有的欲望,借这一句话全部释放出来。擎朗不曾想,这小子竟会对自己动了心。但常与同既色情又无赖的嘴脸,实在让人难以相信这会是一颗真心。擎朗见过那么多兵,真没一个这样儿的,这他娘的就是个霸王。

总之,真情也好,假意也罢,对擎朗来说,人前的尊严扫地以及日后的刻骨铭心都让他恨透了常与同,车裂分尸,不足解心头之恨。

擎朗冷笑一声,“那很遗憾,你没做到。”

“这么说,你还想再给我一次机会,那下次让艳艳叫不出来……”

擎朗气极,厉声打断常与同,“信不信我现在就让你滚回北冥军。”

“也行,滚回去,我明年再滚回来。”常与同一边说,一边绕到擎朗身后,“你若乐意,不嫌脚疼,我就给你当球踢。”

擎朗快要气疯了,只能喷出一个毫无力量和意义的“你”字。

常与同探头过去,贴着他耳后,声音尤其骚,“艳艳,你散着头发好看。特浪。”

随即咬住擎朗颈后扎头发的皮绳,发力一扯,那被束缚的披肩卷发瞬时解禁,发情一般浪起来。

常与同将嘴里的皮绳吐到手心,握住,送到鼻底闻了一下,转手装进自己兜里,“送我了,让它替你拴着我的心。这皮绳要是不断,能拴一辈子。”

常与同放开擎朗,转身走,又回头道,“这几日,你还是少说点话,免得被别人听出来,猜到我虐哭你一个晚上,我是不怕,艳艳的脸面还是要的。”

常与同甩给擎朗一个高大又潇洒的背影,登上了孤杀号。

说实话,这种类型真不是艳教所好,他更喜欢与自己平起平坐,势均力敌那种,像裳凛,身高体型都差不多,这样才能各取所需,不会单方被压制。可在常与同面前,擎朗注定翻不了身,永远都得受着。更何况,他还喜欢闷着骚的,常与同的没大没小,上下其手,不管不顾,除了烦人,还总让他招架无能。

这真是,从哪儿冒出个混世小霸王,竟骑到擎院长头上来。

馥总军站在船上不远不近的地方瞧着热闹,蚂蚁在搬家,旁边却有两只螳螂斗着架,还真是一出好戏。

擎朗望向常与同的方向,稍稍移转目光就看见了总军。馥远棠招手,示意他过去。擎朗上船,来到总军身后。

“怎么,后悔来特训营了?”馥远棠问。

擎朗收回一言难尽的思绪,心里想着方才常与同所言,真就没敢开腔,只等总军放话。

馥远棠和缓着说,“加入海征军也有快七年了吧。”

“还差两个月。”擎朗压着声音答。

“遇见过这样的兵?”馥远棠稍稍侧身,面朝另一个方向。

顺着总军的目光,擎朗看见常与同正在和几名特训兵笑谈,不用听闻,都知道这小子狗嘴里没一句好话。这次特训,真是栽大了,也怪自己轻敌,小瞧了那个姓常的,实在太奸诈,回回比试从未赢过,原来竟是攒着力气,只等把刀用在刃上。

“这样的兵,百年不遇,是个好苗子,只看教官如何训导,跟错了人,一朝成邪,也是麻烦。对吧,擎教官。”

擎朗没接话,馥远棠又道,“看你有些惧他,你也不用担心,这个小霸王不会扔给你,万一带坏了,岂不可惜了这块料。”

这一句虽半含半隐,可联合上一句就直接戳在脊梁骨上,擎朗瞬间感觉一股寒流从后背蹿到了头皮。不把常与同交给自己,是怕自己带坏了孩子,言外之意,自己就是那个坏人。

面上看不出喜怒,馥总军接着说,“昨天晚上的事,总军多少有愧,毕竟小常是我挑上来的人。想你当初选中裳凛,眼光独到,又教人有方,这孩子你也能游刃有余,这才调你来北荒特训营。哪里想到,会闹成这样。不过,当初一纸军令调擎院长这个大忙人过来,也真没想到你会应承。你若不来,总军不会强求。裳凛的空位有的是人补上,倒不缺你一个。所以,既是有缘,他做了你的兵,你成了他的人,便各自珍惜。若能成就一段佳话,当然最好,不能,你在他身下受的苦也怨不得别人。”

言语渐厉,总军的脸色也在跟着变化,语气由和缓变得中正,“对了,先前,从黄崖山得了句良言,送你合适。”

总军盯着擎朗闪烁的眼睛,正声正色道,“罪恶,不在实施与否,起心动念皆成邪,迷途知返尚有路。眼睛好了,心却盲了,倒不如,一直瞎着。”

最后一句,仿佛狠狠一巴掌,扇在擎朗脸上。当初为何应邀前来,又打算做些什么,擎朗自然心知肚明。正如总军所言,自己若不曾起心动了邪念,也就不会来北荒营做教官,更不会中了圈套折在常与同手里。这样的连环局,谁又能想到从一开始就是老狐狸抛出的饵,咬上钩儿的,全他娘是傻鱼,贪心不足。

而总军会在出海前送上良言示警,再傻的鱼,也终能反悟。面前,擎朗有两个选择,义无反顾继续前行,调转方向折回岔口重新上路。逢赌必有险,擎院长又有多大把握斗得过总军这只老狐狸,更准确的说,是他,加上潘仁驰,雅爷,裳凛,联合起来也未必能赢。更何况,雅爷的立场又在哪里,会不会也是老狐狸投放的鱼饵……

擎朗感觉被常与同拿捏之后,除了腰酸背痛,乏身无力,耳鼻舌失灵,自己这颗脑袋也木讷起来。总军这番话,不回味个十七八遍,真就难解其意。

擎朗正困顿时,南樱的声音借着海风飘传而来,“先生。”

擎朗转头,见南樱灿如春光,笑着迎上来,馥远棠原地张开臂膀,拥了满怀春色。

先生温声道,“天色还早,急着起来做什么?”

“醒来发现你不在身边,就想来找你。”南樱把头埋在馥远棠颈间,磨蹭讨要着温柔。

总军这般柔肠,擎朗还是第一次见。在军中,除了强硬就是阴险,馥总军连开玩笑都拐着九道弯,永远让人猜不透,这样的人却能在另一个人面前如此表现,难怪,潘仁驰说,南樱就是馥远棠的软肋,抓住软肋,一击必败。可关键是,旁人看得出是软肋,老狐狸自己更知道。擎朗才对这软肋动了一半心思,就已经遭了报应,被另一只小狐狸收拾了。

我操,此时此刻,心底五味杂陈,擎朗也不知道该骂谁了,只怪自己听闻裳凛受罚,一时冲动,被狐狸钓上岸来,又信了潘仁驰的鬼话,以为狐狸老了,以为妖精单纯易掌控,结果却是狐狸越老越精明,妖精也不是好惹的,最重要身后还藏了个小霸王。开始以为,自己好歹是螳螂,才发现竟是只公蝉,被人吃了都叫不出声来。

哑巴亏,擎院长小半辈子没吃过这样的哑巴亏。

擎朗暗自悔恨,馥远棠已经牵着南樱走得远了。望着那一双背影携手同行,面朝大海,迎向朝阳,这情景如画一般,怎不叫人羡慕。

可转眼看见正向自己走来的常与同,擎朗不禁打起个冷战,这小霸王,还是躲着吧。擎教官赶忙加急脚步,腰上吃痛也要快着些,闪身进了船舱。

晨光正好,南樱双手握着先生的一只手,漫步,闲谈,“先生,你留下来陪同特训,是临时决定的吗?”

“舍不得你,多呆几日。”馥远棠道。

“那,你也要跟我们一起下海吗?”南樱问道。

馥远棠看过来,“谁说一定要下海?”

“我听说,深海特训比之前的强度加大许多,前十二期训练能坚持七天并不算难,第一期海训首次参训者能坚持到一天已经是目前全军最好的成绩了。我要是进了集装箱,大概挺不过半日,就会坠海。”

南樱的话,让馥远棠心疼着,甚至恨自己当初脑袋抽筋,为何非要设定这种严苛又艰苦的训练。不知曾被多少特训兵私下骂过,现如今,倒反噬己身,害自己最心爱的人也跟着受苦。

“樱。”先生唤名,注目南樱的双眸里映着朝晖,“什么都不用怕,有先生在,一直都在,永远会在。”

“嗯,我不怕。”南樱与先生心意相通后,竟第一次口是心非。

他知道自己怕,可怕的不是妖影幻象,不是深海沉坠,而是先生不曾言明的杀机四伏。他能感受到总军身后的群潮涌动,虎视耽耽,而这一切若非因为自己的出现,或许就不会发生。

南樱环抱住先生,多希望时间像朝阳,转瞬即过,太阳高高挂起的时候,这样的拥抱才能更踏实,更长久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