饭后,屋内的云雨结束,叫来一艘游湖小船,前往通文殿贡书楼,这是南樱的临时起意。受先生的史学课带动,南樱想去放野岛寻几本野史来看,果然,不正经的永远比正经的让人兴趣更浓。

郪历一五八二年的第一场春雨悄无声息地来了,没有雨前的狂风与阴云,竟然借着阳光下了一场太阳雨。

出门没带伞,这可能是馥远棠此生唯一预测失败的一次。而选择无蓬船,应该是南樱做过最错误的决定。

为了躲雨,船夫不得不寻一处桥临时停靠。

淅淅沥沥的雨,像老天的眼泪,流给人间看,看它多悲伤。

南樱依着馥远棠,用半湿的头发蹭着先生的肩。

天在伤心的时候,自己竟有个肩膀可以靠着,南樱想这大概就是最让人安心的浪漫了吧。

雨停,前往放野岛的船桨又划动起来。不多时,到了。南樱牵着先生跳上岸去,又扯着先生快步奔向贡书楼。

天停止悲泣的时候,自己竟被一股年轻的力量牵引着回到了少年时光,糖先生认为,樱一定是老天对自己最慷慨的馈赠吧。

贡书楼里不能大声说话,南樱还攒着些问题,索性赶在进去之前一并问了。

“先生,你来过这里吗?”

“常客。”

馥远棠的回答很让人吃惊。

“你十五岁就参军了,怎么会来过这儿?母亲说你从小打到大,我还以为你是直接打进北冥军的。”

“你家先生在你眼里就是个不学无术的混混吗?”馥远棠运起手劲儿,在南樱腰上掐了一把,接着,很严肃地纠正错误,“我十四岁学满,通过考核进入北冥军。其实,若非为了留在寺里多看些书,还可以更早出寺。”

十四岁,还更早?南樱腰上被掏了一把,心也被重击了一拳,不是人的老家伙,时时处处占尽了上风,比不过还是少说两句吧。

馥远棠又看穿了南樱的小心思,追上半步,搭着肩把南樱揽过来,低声问道,“就不想知道你家先生留在寺里看哪些书?”

未等作答,二人已经通过喜虫验身,进入了贡书楼。再不能放声言谈,馥远棠便一路牵着南樱直奔他曾经时常驻足的第五环书架。

贡书楼里的书借阅有序,若非赶上整体换新去旧,几十年都不会挪了位置。尤其放野岛上这座书楼,存放的皆是些杂谈怪闻,每年会新增些书目,却极少有旧书被剔除。

馥远棠记忆超凡,指点南樱爬梯子去最上层取下隔断左数第五和第六本书,很精准,就是当年自己看过的。

南樱扶着先生,落地站稳,才发现取下来的两本书中间竟然夹着一本小册子,像是被人刻意隐藏在其间,站在书架下面,根本看不到这本。

南樱才看个书名《别来春》,就被手快的馥远棠直接抽走了那本小书册,余下两本留给南樱。

馥远棠握着这本小书,一边背手前行,一边左右望着两侧书架,似是在接着找书。

南樱从后面追上来,压着最低的声音问,“先生,你拿那本是什么书啊。书名倒是蛮好听的。”

“回去看。”馥远棠欠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可惜南樱没懂这笑里藏着什么刀。

傻孩子趁着老先生不注意,一把抢过那本《别来春》,躲着翻看了一页,脸上顿时臊红两片。这书?春……还是绘本……先生十四岁学满出寺,十四岁之前就看这个?我操,难怪老家伙花样儿那么多,敢情早受名书指点啊。

南樱可没敢再翻第二页,这时,附身过来的黄牛先生倒是勤快,替樱樱草翻了两页。

“让你回去看,不听话。”说着,那手伸向了别处,“怎么,急不可奈了?”

力道上来,南樱心弦一颤,身子软了,嘴上可不能让步,“老色鬼,书是你刻意藏着的吧。”

“当然,这么有用的书,一定要藏起来造福后人,万一哪天被书楼清查扔了,岂不亏了后世子孙。”馥远棠迷情的眼在这本书的衬托下更欲更色了。

早两月还是个纯情大男孩儿的南樱已然被老色鬼带坏了,脸上臊着,心里却荡着,不依不饶与馥远棠打起了淫仗,“你都不找女人生孩子,哪来的后世子孙。”

“我不生,总会有人生。”

左右观瞧,这环书架可见范围里并无旁人,馥远棠便狼一般咬了上去,在南樱的耳朵上磨着软硬,吐着春潮,“看这书上被人画过,应该已经造福过子孙了。还是些懂规矩的孙辈,知道书归原位。”

南樱仰着头沉在这耳鬓厮磨里,气息越发重了,“老实交待,你还藏了多少本?”

“大概每个书架顶层都有几本吧,记不得了,时间久远,阅历太深。”

最后一个字混杂着老男人的满腔欲/火喷入耳中,只一字便让少年经历了潮涨潮退。这老色鬼,哪里是处处占上风,分明是处处翻淫/浪。

“十四岁,你就不学好吧。前面那环过人了,快起来。”南樱说着,推开半压在身上的馥远棠。

二人方才理好衣襟,便有人走到了第五环书架。正眼看,竟然是上午史学课的助教司业。

“馥先生。”那女司业极是热情迎了上来,“您也来这里找书啊。找什么书,我熟,可以引路代劳。”

提起书,南樱赶紧藏起手里那本,又连忙低下头,他可不想在馥远棠身边顶着一张烧红的脸,被司业撞见个春意盎然。

馥远棠不愧为老辣的姜,气息转瞬调匀,板正着脸应答,真当什么事儿都没发生过一样。

“不用了,我请了学生代劳,他对放野岛书楼更熟。”馥远棠见那女司业没有要走的意思,且能从她眼神里看出些异样的情愫,这便灵机一动,想出另一番下话,“对了,明天临时加课,你和陈司业应该都没有时间,就不劳二位助教了,我请了学生代劳。”

陈司业是指上午的另一位助教,馥远棠这般说,眼前这位对先生颇有好感的刘司业终于开了窍,看一眼南樱,再看一眼先生,仿佛了然,随后找个台阶便告辞了。

远去的人影看不见了,南樱举起手中的书拍在馥远棠胸口,“谁更熟了,谁更熟了。”

馥远棠扣住南樱的臀再次贴上来,“都熟裂了。”

“老淫/魔。”……樱家的先生,又多了个不甚雅闻的绰名。

离开放野岛,本想再逛几处贡书楼,谁想有那《别来春》牵着魂,哪里还有心情去看正经书。

回去,南樱用喜虫叫了只带篷的船,除了怕临时突降的雨,还为了躲随处可见的光。见不得光的事最好躲在篷舱里做。

烧了一下午的火,总算能在晚上熄成火星,没阵更猛的风,一时半刻再烧不起来。

南樱倚坐在床头,倒发现夹着《别来春》的那两本书挺有趣味。为了能将春册带出贡书楼,这两本可是大功臣。把小册子暗藏在大书的封皮内,本就是上下册的两本书合并在一处,很容易就混过了借书司值人员的检查,《别来春》以及这两本不开封皮不知名的书便跟着樱和糖先生回了司业岛。

打开封皮,南樱以为自己会认得那书名,然而,只是他以为。礼神殿也有开设南陆和西陆的外文课,基本的外文常识南樱是有的,可这本书的名字用任何一种见过的外文都辨识不通。

“先生,你能看懂这字儿吗?怎么感觉像天书一样,没一个字符认得。不过,书里面倒是有些插图,字儿不认识,图多少能看懂。”南樱说得没错,图也只是多少能看懂,因为这些图里的精怪都未曾在现世见过。

馥远棠半卧半倚在南樱身边,手里拿着另一本,也在翻看,重拾着少年记忆。

“先生你看。”南樱指着自己手中的书说道,“这小怪长得好奇特,看着像老鼠,却长个奶牛花纹,尾巴还那么长。眼睛耳朵都好大,这老鼠大概不是东陆的吧,你在西陆南陆见过这样的鼠吗?”

馥远棠大概翻过了十几页,终于肯回答南樱的问题,可开口却挺吓人,“这不是人写的书。”

我操,南樱心头一振,不是人写的,难不成是鬼写的?

馥远棠发现自己好像表达有误,赶紧改口道,“不是,不是人写的。”

他也一时找不到合适的说法,又想片刻,再言,“我的意思是这本书是用非人的语言写的。”

“非人的语言?”南樱更加吃惊地看向馥远棠。

“也不是这个意思,你家先生是人,我说的非人指的是神,这是神的语言。”

南樱的神情由惊转疑,认真听着。

先生问道,“樱,你可知历史会变?”

“历史都是已经发生的过去,怎么可能会变?”南樱实在不懂。

馥远棠向上正了正身子,把手中的书暂放到腿上,端起讲课先生的架子来,说道,“历史的存在是建立在人的基础上,换言之,没有人去记载,就没有历史。所以,在人类没有文字之前,我们很难考证当时的历史,不是吗?”

经先生点拨,南樱转瞬明白了,“所以,先生说的历史会变指的是人会改写历史。”

“正是。包括你自认为熟知的礼神殿,史书上记载的都不是你现在认知的。也是因为这个,我少时才在寺中多呆了几年,查阅一些传说,野史,趣闻,发现更真实的历史并不在史学课的书本上,而是,在这里。”馥远棠又举起那本看不懂的书,说道,“这书上的文字在一千多年前建国初期,被称作上方语,这本书名翻译过来,就是《神来过人间》。”

“那先生你能读懂这两本书吗?”南樱捧着书问道。

“一知半解。”

“连你都一知半解。”南樱叹道,“可是,既然当初上方语曾经存在过,为何没有传承下来,到如今变成了读不懂的天书?”

“樱,这个世界总会有许多秘密不需要所有人都知道。”

……也对,就像先生,有许多秘密自己还不知道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