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促膝长谈的雨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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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为什么这么喜欢雨?”
两人坐着听雨,本是安静无言,可战珏的耐心到底比谢寻琢要差了那么几分,好奇地询问道。
“下雨的时候,什么都不能做,要是非得出门,淋湿了头发衣裳,更不舒服了,你喜欢它哪里呢?”
“可能因为下雨的时候安静吧。”谢寻琢的声音仿佛从远处传来,带着悠然清逸。
“这是安静?那你们沉水城是不是太吵了一点?”战珏将手伸出去,大雨打在上面,噼里啪啦地响。
谢寻琢将她的手拉回来,扫落上面残留的水珠。他慢条斯理的,好似在研磨茶叶,又好似在清洗毛笔。
弄完了,他才答非所问地说道:“其实我不喜欢劝架。”
“我看你劝得可开心了。”战珏一脸不信,“我都怀疑,隔壁鸡狗打架,你也要劝它们一番。”
说完她的手心被打了一下,很轻,像逗小猫似的,还没来得及打回去,手就被握住了。
“我也不喜欢打架。”谢寻琢继续说下去。
“修道之人灵力在身,若有冲突,岂有不战之理?”战珏不理解地摇头。
谢寻琢并不直接反驳,而是问道:“如果你我冲突,我毫不避让,应战于你,事情会如何?”
“你会输给我,心服口服。”战珏想也不想地回答道。
“你呀。”谢寻琢轻笑,又打了打她的手背,还是跟逗小猫似的,但笑过后,他神色淡淡,有几分怀念:“竹斋青灯听雨夜,无事纷扰到天明。”
“不下雨就不能‘无事纷扰到天明’了吗?”战珏隐约听懂了他的意思,但还是不明白这和雨有何关系。
“我在师门的时候,大部分时间在后山虚妄崖修炼,我在逢雾台上搭了个竹屋,经常一呆就是十天半个月。沉水城多雨,虽然只是细细绵绵地下,但每每过后,山林间的路总是湿滑泥腻。师兄弟们不喜弄脏衣服,这时候便不大往后山跑了。”
“要我也不往那跑。”战珏插了一句嘴,仿佛不表明下态度,下次就要被带去那了。
“可我却最喜欢此时的虚妄崖,基寂静无人,却无声剩有声。”谢寻琢往外看去,似乎想透过雨帘寻找什么,“风中的雾、水中的鱼、林间的鸟、花下的露珠、石缝的溪流、草里的小虫、阶上的青苔…”
“你若这么说,那我也能说。”战珏听出了他语气中的怅然,回道。
”是吗?“谢寻琢看向她,也学她手撑着脸说话:“那你和我说说?”
“小时候,我经常在正午的时候跑出来玩。”战珏清清嗓,坐直了说话,“那时候的流焰城,湛蓝的天上连一片云也没有,毒辣的日头就这么直直地晒下来,皮都要脱一层。大家都懒洋洋地躲在家里,大街上一个人影都没有,好像空城般死寂。”
谢寻琢随着她说的话,在脑中想象那个画面,竟也觉得有点热,仿佛被晒到背都要灼烧起来的人是他。
“但热浪有声音,蒸得连黑火晶都在滋滋响,路边的流浪狗趴在地上无力地哈气,骏马的尾巴有一搭没一搭地摆晃,还有那些秋千嘎吱嘎吱地空荡,吊着的绳子像要着火一样冒着淡淡白烟…”战珏说着说着笑了起来,“我就满城地胡跑乱转,有时候是纵马狂奔,反正鞭子抽得噼里啪啦响,也没有人听到。”
“听起来你是真不怕热。”谢寻琢也笑了,难道她总是这样体暖,是小时候晒多了太阳?
“所以,既来到了流焰城,你也可以找一找另一种安静。”战珏看向他,言语中有几分认真,好似在安慰他。
“许是我不常出门,还未习惯。”谢寻琢心中一暖,吐露了心声,“出来不过一月,却比山中一年还要漫长。这一路上争强斗胜的意气之事,总也不断,实在令人觉得聒噪嘈杂,不知何时才能安静下来。”
战珏听他一番言论,似乎意有所指,在场只有他二人,不由有些怀疑。
上次不欢而散虽然已经说开,可到底是隔了一阵,莫非他是对自己处理今日之事的手段有些不满,忍到现在才说出来?
“你是说给我听的吗?”她戒备道。
可谢寻琢心有所思,没有听出来。
“是,不知为何,对着你更容易说出口。我修静心诀,却无法逃离这些心中烦忧,归根到底还是修炼不足。今日听你一言,颇为有理,不论是细雨还是烈日,皆可以是心之所安处。不应太执着于外物,而应重在修心。”
可战珏听完了第一句,就没仔细听了。她沉了脸色,特意咬重这几个字说道:“那就是嫌我…聒噪、嘈杂了。”
感觉手被慢慢握紧,谢寻琢终于反应过来,温柔解释道:“你不曾让我有一刻觉得聒噪嘈杂。”
听见此话,战珏不为所动,面色不愉。她将手抽了出来,背过身去,不愿看他。
“阿珏。”谢寻琢摇摇她,想和她面对面说话,“我怎么会觉得你聒噪嘈杂呢?”
“你找补也找个听上去没那么假的。”冷哼一声,战珏甩掉他的手。
“第一次见面,我就找你打架,后来还火烧了沁香殿,贴满了全城布告,为了这事你和我生气,头也不回地走了。”
“昨夜在炎口镇,我心情不好,破阵时毫无头绪又对你冷言冷语。”
“今日在客栈门口,我用鞭子教训了好几个人,将他们一个个都罚了。方才和沈二赛马,我也句句挑衅,毫不退让。”
“这不就是你说的聒噪嘈杂吗?你想说什么直说,不必拐弯抹角。”越想越生气,战珏起身就要走,“陪你在这里听什么雨,听听听,你自己听罢。”
谢寻琢连忙将战珏拉回坐下,双手搭在她肩上,轻声细语地哄道:“阿珏,我从未觉得你聒噪嘈杂,真的。你相信我,好不好?”
他本就是个温柔和气的人,再如此这般温情蜜意地说话,听得人心都软成一团。
“真的或假的,你一句话便想糊弄过去?”战珏想要保持冷脸,又哼了一声,但怎么也提不起气来了。
见她语气有所软化,谢寻琢便松开了双手,认真地解释道:“客栈初遇之事,你不过是震慑于人,从未想过真的动手,对吗?更何况,后来静师弟和我说起过,是魏姑娘先出言挑衅,语及林芝姑娘时,你才拿出的鞭子。”
“这种水平的修士,还配不上我亲自动手。”战珏故意阴阳怪气。
“你故意言语激我,不过是探过我灵力之后,觉得是个对手想要对战一番,绝无欺辱之意。我不应战,也未为难于我,对吗?”
“还不是看你长得好看。”战珏咕哝一声:“那贴满全城布告呢?”
“那日是我唐突,未考虑你的心情。林芝姑娘无辜牵连,你关心则乱,心有不满是常理。只是,你有一点不好…”谢寻琢说到此处,却不再说下去了。
战珏一路听着,原本不满稍有散去,可听到此处,又被激起了起起伏伏的怒气。
“哪不好了?”
见她瞪眼,谢寻琢故作思索地说道:“喜欢倒打一耙这点就不太好。明明是你下了逐客令,却说我生你的气,头也不回地走掉。”
他摇摇头,不住地叹气,仿佛真的蒙上了六月飘雪的冤屈:“还好当时林芝姑娘也在,可以为我作证,不然真的无处伸冤。”
战珏没法反驳,只好装模做样地岔开话题,语气稍微虚了一点:“那在炎口镇的时候呢?”
“原来当时我被冷言冷语了。”谢寻琢恍然大悟,但眼中含笑,显然是逗她开心。
“好好说话。”战珏气鼓鼓地打了他一下,落手时却自然地放轻了力道,倒有几分撒娇的意味了。
“阿珏,其实今日我早就知道你在。但一直等到望公子对我挥鞭子时,你才出的手,对吗?”谢寻琢收了玩笑神色,轻声说道。
“不过看不惯他偷袭罢了。”
“我从未见你因个人意气出手伤人,却三番五次地相助于我,怎么会认为你是嘈杂聒噪之徒呢?一个人的眼中有没有恶意,我想我还是能看见的。”
他神色太过温柔,语气太过真诚,战珏却觉得难以承受,扭头避开了。
“是你过于心善,将人看得太好了,你没见过,不代表我没做过。我帮你,也是因为你帮过我,自有我的私心,归根结底,其实我们并不是一路人。”
“也许吧。”谢寻琢淡然一笑,语气比她要平静很多。
战珏又将头转回来,有些不可思议地看向他:“你就这么平静地接受了?”
“果然夸自己的话,不会有人拒绝。”她愤愤不平地捏了一把他的脸。“其实你也就那样吧,但我可比你想象地好太多了。”
可谢寻琢没有像往常一样轻笑,而是深深望着她,仿佛要看进她的心里。
“阿珏,这世上有多少人生来就是同一条路上的人呢?只不过是想要走在一起罢了。就像你不喜欢衣服湿,却愿意陪我听一场狼狈的大雨,而我也想陪你,去做许多你喜欢做的事情。”
他牵起战珏的手,郑重问道:“你愿意和我试一试,在属于我们两个道路上,一起走下去吗?”
战珏呆呆听着他的话,觉得不止是脖子,心也像被布条裹住一样,闷得喘不过气来,半晌不知如何回答。
她原本只是觉得他长得顺眼,脾气也顺眼,便不知不觉地听了他许多废话,做了许多浪费力气的事情。
和他在一起时,愿意说笑,很少不耐烦,即使不耐烦了也多半是因为别人,看他几眼气又顺了,连劝告也能听进去。
和他亲近并不反感,甚至还十分贪恋他身上的味道。牵手、拥抱、接吻,不过都是相处之下特别顺其自然的事情,不需要深思熟虑,当作什么承诺。
可听他方才所言,竟是如此认真?
见战珏不回话,谢寻琢并不着急,等待她思考。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路要走。”良久,她才吐出来一句不算回答的回答。
“阿珏,你明白我的意思,我并非让你走我那条路。”
战珏再度沉默,神情也严肃了。
可面对他温和却又坚定的目光,她避无可避,终于开口:“你我相识未足一月,真正交谈不过三四次,战珏二字,对你来说只是一个名字,你连我真正是谁都不甚清楚,又何言走到一条路上去?你只是没见过我这样的人,觉得新奇罢了,就像今日的瓢泼大雨,你舍不得离开,想要听久一点,可你不会想要永远困在这大雨里。你若想要安静无纷扰的人生,就不应该站在我的身侧。”
她站起来,背对着他,果决地说道:“如果是因为今夜之事,让你产生了一些奇怪的想法,那就当它没发生过吧。我不讨厌你,仅此而已。”
谢寻琢也站了起来,但没有再伸手拉她,因为他感觉到了疏离。
“所以战姑娘只当我是一个不讨厌的朋友,可以说笑打闹而已,对吗?”他眼中幽深,如同沉寂的大海,不知何时会卷起风浪。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