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来剑宗的第三天。

三天前,郁轻谌忽然收到千里显形镜,说什么凤曜山脉、灵都有难,让他速速回宗。

浮笙惦记着雪凤,最后还是给楚墨羽发了传讯,简单说了情况。

说来也怪舍不得的,虽然楚墨羽又凶还逼他上学堂,但即使没了灵力也惦记着保护自己,总体来说还不错。更何况还有南棋等难兄难弟,逃课也逃出感情来了。

不像剑宗,一帮冷冰冰的修炼机器。

浮笙就躺在倚傍奇松的青石上,看演武场一群青衣银甲的弟子挥剑从早到晚,据说每日基础功课是四万八千下。

恐怖如斯。

郁轻谌最近不知在忙些什么,只有晚上才找浮笙提他解毒,其余时间见不着踪影,浮笙正是无聊间,一弟子朝他走来。

“浮笙师兄,有人找你。”

??

浮笙坐直了身子,想不到还有谁能找他?莫非是楚墨羽?

然而月白色的衣袍从弟子身后转出,是顾瑾澜。

“怎么是你?”浮笙叹了口气。

顾瑾澜笑了,自顾自地坐在青石一边:“怎么,看见我很失望?”

浮笙真情实意地点了点头,接着从储物袋中拿出灿金长剑丢给他:“你的东西。”

长剑落入顾瑾澜手中,又瞬息变作骨扇,“风流公子”四个烫金大字无比惹眼。

浮笙眼不见心不烦地移开视线。

顾瑾澜挽了个扇花,也从袖子里丢出个东西:“喏,给你送鸟来的。”

雪凤张开翅膀,欢快地爬上浮笙肩头。

“它怎么在你这?”浮笙也有些欢喜,问向顾瑾澜。

他顿了顿,眼神落在别处,清清嗓子,道:“这不是怕你出意外,千机扇要不回来,便去衡虚宗寻你,结果你这小没良心的,竟悄悄跑来了剑宗?楚墨羽听我要找你,便让我顺道捎了这鸟。”

浮笙嘴唇一动,想问楚墨羽为什么不自己来。

可想到他已经不是自己报恩的对象,关心他干什么?

“别发呆了”,扇柄在脑袋上一敲,“起来,少爷带你下山玩。”

四宗山下都有偌大的集镇,剑宗的尤其热闹。

大概是因为集镇里设了许多擂台,擂台周围又设赌局,叫好和打斗声从街头响到街尾。

“这些剑修,天天在擂台打打杀杀,简直有辱斯文。”

顾瑾澜沉重摇头,然后掏出储物袋,极快地在某个擂台赌局上下了注。

浮笙:“……”这动作该死的熟练。

大概是看出了他的无语,顾瑾澜对他眨了一下眼。

他身后是方才等在山下的顾安,此刻骄傲地给浮笙科普自家少爷本事:“少爷眼神很准,下注几乎从未输过。”

擂台边爆发一阵叫好,分了胜负,果然是顾瑾澜压的那人。

他抬手,示意顾安拿灵石,又装模作样咳嗦几声:“低调些。”

浮笙翻了个白眼,不过是几个低微弟子打斗,他也能一眼定胜负。

但看着对面的花蝴蝶暗戳戳瞥他,浮笙顿了顿,毫不走心地夸了两句:“哇,真厉害。”

顾瑾澜像是没听出这假意追捧,心情颇好地一摇骨扇:“走,本公子请客。”

绕过一条街,街道两边摆满了摊贩,各色零碎玩意儿眼花缭乱。

浮笙见一个摊位上围挤的人最多,不免也来了兴趣。

走近了看,见是一小巧袖箭,箭匣内并排躺着五只短胖的箭矢。

“这是什么?”

他一问,旁边排队的修士们七嘴八舌科普起来。

“千机宗最新出品的火油袖箭,专门对付活死人用的,连普通人都可以用。”

“听说还是宗主亲自制作的,不愧是百年来第一个制作兵人的。唉,可惜这样一个惊才绝艳的人物,偏偏摊上个废物儿子。”

“嘘,小点声”

浮笙听到这,眼睛瞥向这位传说中的废物儿子。

顾瑾澜面色未变,倒是身后的顾安义愤填膺:“这些人懂得什么……”

顾清抬手,打断了他的话,看向浮笙:“你要是感兴趣,我让人送点袖箭来。”

浮笙摇摇头,比起冷冰冰的兵器,还是零嘴话本更得他心。

离开了摊位,顾瑾澜状似不经意问:“当今仙门可都是夸赞这袖箭,你觉得如何?”

浮笙眼睛找寻着新奇玩意儿,随口说:“这袖箭若真的是为普通人做,定价为何这么贵,能买得起的,估计也不是什么真正普通人。”

一副袖箭虽然只要一块中品灵石,但对于低层修士和普通群众来说,无异于天价。方才排队的人中也多是高门显贵的小厮,哪来的真正普通人呢?

浮笙嘴快说完,迟迟没有等到回应,方才意识到这袖箭是千机宗宗主制作,岂不正是顾瑾澜他爹。

当面说人家爹坏话,委实不太好。

转过身刚想抱歉,却听他低低笑了起来。

“你说得对”,顾瑾澜眉眼弯弯,像是极开心的模样,抬手大为不敬地摸了摸浮笙脑袋,“不愧是小笙笙,果然跟我心有灵犀。”

在浮笙发怒前,他及时收回手,拉着人进了旁边一家花楼,“今儿请客,让你开开眼界。”

“少爷,这样会不会不太好。”

雅间内,顾安看着顾瑾澜叫来的一排水嫩姑娘,委婉劝阻。

那浮笙看着还是个孩子呢。

顾瑾澜推开他:“不过是小场面,接着奏乐接着舞。”

而在顾安眼中的浮笙,高兴得不知所以。

他和雪凤第一次见这奢侈腐朽的场面,况且花楼的酒菜委实不错,一边看着小姐姐,一边吃吃喝喝。

简直就是他报完恩后想的完美生活!

一厮混就闹到了入夜。

雅间内点起烛枝盏灯,纱幔清扬,倒映在屏风上的人影袅娜娉婷,丝竹之声不断。浮笙忘了时间,半躺在贵妃椅上打着节拍,他织金红衣松松垮垮挂在身上,露出一截雪白皮肤,芙蓉面在烛火中笼着层光似的,黑色发穗后的血珠顺着长发垂落,一点一点的,落进一人骨节分明的手中。

顾瑾澜还勾着缕长发往后拽了拽。

“干什么?”浮笙不耐烦回头,抢回头发。

“小没良心的”,顾瑾澜笑骂了句,抬手挥散了歌女们,然后拉他起身,“跟我来。”

顾安和雪凤已经醉倒在了桌椅边,浮笙本想甩开,又怕他丢下自己去偷偷玩,便只好跟着人穿过长廊,爬上花楼屋顶。

花楼共有三层,在集镇中算是高建筑,放眼望去,千家万户纳入眼中。

星夜璀璨,天边的圆月显得触手可及,挂在飞檐上的红灯笼在月光中悠悠转动,街道蜿蜒亮如长龙。

“来这干嘛?”浮笙本以为有什么好玩的,当下不免失望。

顾瑾澜一笑,从储物袋里拎了两坛巴掌大小的酒坛,拉着他坐下,长腿一伸一曲,手臂闲闲搭在膝上,是个极为慵懒的姿势。

“自然是有好东西。”他将一坛酒在手中一抛,强行塞进浮笙怀里,“特意搞来的仙子酒,保你一杯就醉。”

浮笙本来想拿开的手顿住,不服了:“就这?我可是千杯不醉。”

“打个赌如何?”顾瑾澜微微侧头,他身后是巨大圆月,夜风吹散声音,有几分飘忽,“若你能喝完这坛,便算我输,胭脂居士的最新话本给你奉上。”

浮笙握紧酒坛,可耻得心动了。

顾瑾澜看他那小表情,失笑:“先别忙着高兴,如果你输了,那就”

他刻意顿了顿,意味深长说,“亲我一口。”

浮笙不屑:“成交,就这么点酒,怎么可能醉人。”

灵力高强的修士,自然能将体内的酒水化解,浮笙可是千杯都不醉,更何况这么小一坛?

啧,也难怪,顾瑾澜灵力全失,自然忘了还有灵力作弊的事,胭脂居士的最新话本,哈,他定要收入囊中!

浮笙抬手,露出一截冰白的手腕,豪气地“吨吨吨”抬头饮尽。

他喝得急,琥珀色的酒水顺着嘴角,流过修长脖颈,小巧喉结,然后没入微微敞开的雪白内锻中,惹人浮想联翩。

顾瑾澜的视线顺着那酒滴游移,直至看不见为止,轻轻叹气,似是遗憾。

毫无所觉的浮笙放下酒坛,还打了个小小的酒嗝,他颊飞朝霞,眼睛水洗一般的明亮澄澈,只不过细看,却是失了焦距。

“我、我喝完了,赢了……”

笑意在他嘴角散开,可惜还没来得及说完,便脑袋一偏醉死了过去。

在他顺着屋顶滚落前,早有准备的顾瑾澜伸手接过。

温热的身体倒在他怀里。

双眼紧闭的少年脸颊绯红,酒水润过的红唇格外饱满,真乖。

顾瑾澜低低笑出声:“真是个小傻子。”

他怎么可能没有想到灵力,不仅想到了,这仙子酒还专门加了针对妖族的东西。

“让我看看,你到底是什么小妖……”

声音飘散在风中,顾瑾澜看着怀中人头顶冒出的狐耳,红衣银发,血色额饰,一时竟失了声。

星夜圆月,街道上的喧哗一瞬间拉去很远,快速的心跳声格外明显。

良久,顾瑾澜才轻轻了笑了一声,抬手轻轻捏了捏一只狐耳,触感温热,他声音压得低:“竟然是只小狐狸,难怪。”

难怪这么漂亮。

他手指顺着那只细长狐耳往下,穿过丝缎一般的银发,描摹额间双瓣花纹,接着是眉眼、挺翘鼻梁,最后停在嫣红的嘴唇上,还轻轻压了压,饱满的唇肉微微凹陷,像是熟透待采撷的果实。

顾瑾澜自言自语:“既然输了,我便自己来取奖励了。”

月色无声。

“不说话,我便当你同意了。”

顾瑾澜俯身,两人越来越近。

双唇即将相触时,顾瑾澜低垂的眼中厉色一闪,抱着人一个闪身,堪堪避开剑光。

他抬头,一道青影缓缓落在花楼飞檐上,他侧影如同削尖的剑锋,锐利冷峻。

正是郁轻谌。

他眉眼寒霜:“把人还给我。”

顾瑾澜抱着人的手紧了紧,面上仍旧带着不着调的嗤笑:“人在我怀里,怎么还成了你的?”

郁轻谌握剑的手微微抬起,似是不想跟他废话。

顾瑾澜却丝毫不惧:“怎么,你这个冰疙瘩什么时候也会来抢人了?信不信我大喊一声强抢民男,让你第二日荣登仙门小报。”

绕是郁轻谌修的无情道,也被这无耻嘴脸给弄得微微皱眉:“胡言乱语!他、不一样。”

说到最后几个字,尾音渐低。

顾瑾澜敏锐察觉出其中的意味。

“不一样?你可别告诉我,他是你命定的情劫?”

顾瑾澜本是玩笑语气,但见郁轻谌没有出言反驳,那点玩笑渐渐消散,慵懒的神色沉了下来。

“操,这该死的天道!”

“所以把他给我。”郁轻谌重复了一遍。

顾瑾澜才刚抱到人,有点舍不得撒手。

他有一下没一下地捏着狐耳尖尖,昏睡中的浮笙似乎被惹恼了,哼唧抬手打落,顾瑾澜笑了一声,又讨嫌地摸了上去。

郁轻谌:“……”

他从飞檐跃上屋顶,走到顾瑾澜身前,投下一片阴影,带着居高临下的威慑。

两人视线撞在一处,顾瑾澜毫不退缩,反而露出了然神色:“果然,你早就知道他是妖族了。”

否则,怎么会见到浮笙的妖相毫无反应。

“不是拜你所赐?若非你带着人去御兽门,活死人大乱,他怎么会轻易露出妖相?”

“你早就发现御兽门不对,却隐瞒不报,你利用了他。”

郁轻谌毫无起伏的语气带着断定。

顾瑾澜手上动作一顿。

“如今御兽门已毁,你同千机宗的恩怨,不要再牵扯他。”郁轻谌伸手轻轻一捞,毫不受阻地将浮笙拉进怀中。

呆坐在原地的顾瑾澜微微垂头,神色看不真切。

“这是对你的忠告。”

说完,揽着人御剑离开,如流星划破长空。

顾瑾澜这才抬眼,追寻那道光亮,直至消失在黛青色的夜空中。

风从空空荡荡的怀中掠过,有些冰冷。

“啧”,他轻轻叹了一声,头往后仰,满天星辰倒映在他眼底。

“又没亲到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