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阜,原鲁国的都城。

鲁国原本是周公之子伯禽的封地,在春秋早期,鲁国也称得上是中原一大强国,曾经拥兵近10万,城池近30座。

只不过后来由于三公之乱,导致鲁国的实力大为削减,直到最后被齐国吞并。

自打齐国吞并鲁国之后,曲阜也理所应当的成为了齐国的城池,被划入齐国的薛郡。

薛郡,大体范围和之前鲁国的国土领域相差无几,曲阜作为原鲁国最大的城池,理所应当的也成为薛郡的治所。

说起来令人同情又可笑的是,作为齐国薛郡太守的正是曾经的鲁国王室。

鲁国被齐国吞并之后,除了为首作乱的三公被当年的齐王处死以外,其他的鲁国大小宗族都得以保全。

作为同宗血脉,齐王对待投降的鲁国王室可以说极为以礼相待,不但将薛郡交给鲁国王室管理。并且许诺赞拜不明,剑履上殿,待遇和齐王几近等同。

可以说,除了丢了王冠之外,鲁国王室现如今的待遇,反而随着国破家亡,得到进一步的提高。

令人可笑的是,曾经叱咤一时的鲁国,和齐国王室先祖同为周王室并驾齐驱的大臣,甚至曾经击败过齐国扬威东域。

然而,这样英雄的血脉,他们的后人对如今苟延残喘,既然篱下,仰人鼻息的环境,竟然极为满足丝毫不引以为耻。

也难怪,即便同为曲阜的各大宗族,也对如今的王室极为的鄙夷。

“曲阜最大的家族是曾经的王室姬姓鲁氏。虽然,齐国吞并鲁国,但并不曾薄待这位同宗。鲁氏盘踞曲阜,至今以两百多年。其势力早已盘根错节,根深蒂固,哪怕是齐王,想要下手也绝不可能。

他们信奉周公之礼,家族枝繁叶茂但却很少出现扰乱家风的事。”

唐靖坐在一处凸起的土坡上,用胳膊支撑脑袋,听手下之人汇报。

自从从两位长者那里得知,这里便是闻名遐迩的曲阜,唐靖就打算,从这里获取自己丢失的粮草。

不过他并没有直接下手,而是先派人混进城中,找当地的地痞流氓打探消息。

上次的韩郸之战,带给他最深刻的印象就是感慨。感慨在古代,地痞流氓,城狐社鼠的力量之大。

平常根本没有人在意的小角色,一旦出现危机,竟然可以引发如此巨大的骚乱。

否则凭借当初邯郸城4000大军的绝对优势,唐靖这区区400人想要攻破城池,无异于痴人说梦。

可是结果呢,他们还没有攻城,城内,就先不战自乱。固然有宁宁突袭的功劳,但是那些帮闲们的力量也不可或缺。

因此,这次偷袭曲阜,唐靖有意故计重施。再度从城狐社鼠一类的人那里得知消息。

一是他们消息来源广泛,二是容易收买,三是并不担心他们会将自己的事暴露,毕竟行有行规。

一旦自己被出卖,那些人别说很难在齐国立足,恐怕这个世界都不再有他们立足之地,这就是帮会的影响力。据他所知,这样的影响力即便到21世纪,也没有丝毫消退。

像这样无人看中的忠实打手,在这个时代可是很难找到的。

“这么说他们很迂腐咯?”

听完手下的汇报,唐靖摩挲着下巴,他决定改变自己的原定计划,不再用强硬的手段攻破城池。

“将军一语道破玄机。”

手下很适时的奉上马屁。

“除此之外呢?”

为保险起见,唐靖还是多嘴问了一句。

手下摇了摇头,似乎想到了什么,补充了一句。

“除此之外也没什么了,剩下的都算是大街小巷都知道的事。

比如说,原鲁国王室在投降齐国也位列八大家族之一。

和齐国开国七大功臣国氏、高氏、管氏、鲍氏、晏氏、田氏、崔氏同列。

由于出身关系,哪怕鲁国王室在八大家族当中人数最少,但却位列第一。

值得稍微留意一点的就是,曲阜作为曾经的鲁国都城,现在基本上可以算是鲁氏的私人封地。

齐王许诺给他们相当优厚的条件。比如允许他们保有两千私人军队,并且在曲阜附近内不派任何驻军,这应该是考虑到王室的尊严吧。”

唐靖沉思了一下,还有2000军队吗,稍微有些棘手啊。

不过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唐靖并非优柔寡断的人,计划已经做下,那么无论如何都要完成。

“你们都过来。”

唐靖将两百人全部叫了过来,然后对他们嘱咐了几句。

“切记,务必要按照我的话行事,完事之后所有人不得逗留于城中,立刻赶到城外汇合。

还有无论出现了什么意外,只要我一个时辰之后还没有出来。或者说还没有给你们信号的话,无论如何必须立刻撤离!如有违者,军法从事。”

唐靖疾言厉色的说到。

众人肃然,这还是唐靖第一次用军法警告众人,哪怕上一次邯郸之战如此险峻,唐靖也不曾说过,可见这一次,就连他自己也并没有多大把握。

之后,唐靖先一步,率领十个心思最灵巧之人让他们随同自己,一同进入曲阜。

真不愧是君子之城!

唐靖望着曲阜城发自内心的赞叹道。

整个城池成回字形,门前插的两杆大旗,仿佛一名书生,在给过往行人鞠躬行礼。

城内屋舍俨然,路上的行人,即便见到他们,除唐靖之外,都光着膀子,也没有取笑,反而露出关切之色。

大概,就是因为这样,所以这里才能够诞生圣人吧?

还是说先有圣人的出世,才造就了曲阜如今淳朴的民风呢?

唐靖望着过往行人,如此想到。

“大人,就是这。”

随同的伴当指着一处高大的府邸对唐靖说道。

再来之前,唐靖就交代过,不能暴露自己真实的身份。

将军一类的称谓,全部改成大人这种通常的称呼。

门前的侍卫拦住打算进入府邸的唐靖,唐靖见状,从怀里掏出,找人事先写好的纸扎,让门人代为承禀。

门人见状,不敢怠慢,嘱托朋友好生招呼客人,自己赶忙拿上纸扎,快步跑入府内。

“站住,匆匆忙忙的,成何体统。”

在走廊上闲逛的鲁家大公子鲁申,正和自己的姬妾谈笑,忽然看到门人匆匆忙忙的进来,而且手里还拿着信封一类的东西,不悦的皱起眉头叫到。

门人回头,见是大公子,心中叫苦不迭,自己怎么这么倒霉,刚好遇到这个不管事儿的二世主,不过既然被叫住了,他也只好硬着头皮,磨蹭着挨上来。

“公子有客人到。”

鲁申闻言不悦,脸上流露出轻蔑的神色。

“切,什么客人?肯定又是来攀龙附凤的吧?你手里拿的什么?给我看看。”

公子抢过门人手里的纸扎,打开,偌大的纸上只有三个大字——讨债人!

客厅中,鲁家当代家主鲁伯言手里捂着香炉,闭着眼睛,没人知道他在想什么。

在他下首,唐靖悠哉悠哉的端起婢女送上来的茶水,轻泯了一口,觉得不合胃口,皱了下眉头,又把它放了回去。

“公子,小老儿左思右想,似乎从未见过公子或者与公子样貌相似的人,不知公子这句讨债人从何而来啊。”

鲁伯言睁开紧闭的双目,眼神当中仿佛若有光,望着唐靖,唐靖不为所动。

“实不相瞒,在下并非齐国人,而且也并非是什么明动九曲之人。鲁公不认识在下,实在是正常不过。”

“小老儿并非眼高手低之人,平生与人结交也不以身份高低为重。公子既然敢在曲阜,敢在我面前,直言不讳的说是来讨债。想来必有些缘故,小老儿愿洗耳恭听。”

唐靖听完鼓了鼓掌,不要钱的马屁立刻奉上。

“不愧是有君子之称的鲁公!既然鲁公如此,那么在下如果再有隐瞒,便是在下的不是了。实不相瞒,在下来自魏国。”

唐靖此话一出,全场震惊。

就连一直端着城府的鲁伯言也未曾想到,唐靖竟然真的敢自报家门。

要知道,齐国和魏国如今正在河东大战,鹿死谁手,犹未可知。

唐靖竟然敢在齐国,敢在曲阜,敢在他的面前坦言自己是魏国人,这是何等胆大妄为。

到底是确有把握,还是胆大无知?

“大胆!来人,给我把这个魏国的奸细抓起来。”

在门外一直偷听的鲁大公子听闻此话,亢奋的跑了进来,便要人将唐靖拿下。

“住手!”

然而,鲁伯言却抢先一步喝退了众人。

眼角的余光不着痕迹的看了一眼,自始至终都没有丝毫动静的唐靖,心下赞叹了一声。

“今日客人到此,你们这么做,成何体统。”

“鲁公不必生气,不过是小儿之间的游戏罢了。”

唐靖微笑着主动开口劝说,话语当中竟有反客为主的意思。且话语当中丝毫不将鲁大公子放在眼里。

鲁大公子气得双目冒火,但碍于父亲在场也无法发作,只好暂时忍耐。

鲁伯言诧异的看了唐靖一眼,对于这个比自己儿子似乎还要小几岁的少年,他越发觉得琢磨不透,仅凭一句话就让自己跋扈的儿子,哑口无言,这本事即便是他也做不到啊。

“抱歉,让公子见笑了,还请公子继续刚才的话。小老儿究竟哪里欠了公子?以及何时欠了公子?公子不妨明言,若证实的确是在下的过失,那么在下必然赔付。”

到这个时候,鲁伯言再也不敢小瞧面前的少年。

多年的仕宦生涯告诉他,眼前的少年很危险,值得他全力以赴。

唐靖看着,忽然全神贯注,警戒自己的鲁伯言,微微一笑,不以为然。

语气却忽然变得极为犀利。

“我曾听人说鲁公是一名智者,今日一见却不以为然。”

说着,唐靖还故意摇了摇头,表示遗憾。

“公子此话何意?”

鲁伯言皱起了眉头。

唐靖却故作惊讶地说道。

“鲁公莫非是在装疯卖傻啊?谁不知道如今齐国正侵犯着魏国的土地。难道说鲁公要在我面前故作不知?”

“并非如此,这件事人尽皆知,小老儿还不会为此欺瞒公子,但不知这件事和我有什么关系。”

唐靖再度摇了摇头,遗憾的说道。

“鲁公,你莫非是在用言语诓我?谁不知道鲁家在齐国,薛郡的地位?说是薛郡的无冕之王,有何不可?

眼下,河东与我军对峙的齐军当中,万人难道没有一个是薛郡的人吗?

我曾闻世人愚昧,而圣人作周礼。

至此,周氏因之而兴。

为何我未从老丈这里看出任何圣人的端倪?看来果然是人言可疑,不能尽信!”

“大胆,不得对我父亲无理。”

鲁大公子,见自己的父亲,被唐靖三言两语怼的哑口无言,立刻急的跳脚,冲出来说道。

唐靖转头看着他,眼光当中怒火高涨,语气铿锵的反问道。

“何为无理?现有强盗跑到我家里去,抢了我的粮食,烧了我的房子,然后,苦主跑来找对方家长要赔偿,这难道不是天经地义的事吗?”

“你说什么?”

鲁大公子被唐靖连珠炮似的问话,说的哑口无言,懵逼的他一时反应不过来。

“公子为周圣人的后裔,难道也不知道礼数吗?两国交战数十年,但各位扪心自问,有几次是我国主动挑起事端呢?

近十年来,两国的战争完全都是由贵国纠由自取。

眼下的河东之战,也是贵国找了一个莫须有的借口挑起的纷争。

这和强盗跑进别人家里,指责苦主,说对方冒犯自己,然后不等他人辩解,就烧了人家的房子,抢了人家的粮食,还顺手把人家给打了。这种行为难道不是强盗行径吗?

眼下,我们作为苦主家庭里的一份子,跑来找对方的家长要补偿,难道不是合情合理的事吗?”

鲁公子被问的哑口无言,本能上他想要反驳,但仔细想想,似乎也没有什么可以指责的地方。

鲁伯言从头到尾旁观着这一切,一直连续微笑,却不发表言论,等二人争论完毕,这才抚须长叹。

“果然是英雄年少!我的儿子和你同龄,但见识,口才远不如你。

就像你说的,目前河东大营之中也有我薛郡子弟兵万余人。我作为薛郡最大宗族的代表,确实也有义务承担这份责任。那不知道,小兄弟,你打算要什么样的补偿呢?”

“我就知道鲁公是一个知书达理的人。其实补偿嘛,也不需要多少,我只希望鲁老爷能够借我1000担粮草,并且,帮我将它运送到河东大营魏国军营之中。”

众人哄堂大笑,谁都没有想到,唐靖居然会提出这样的要求。

“小子,你莫非不知死?别看你有10人,光我府中人手就有不亚于千人。如有必要,只要我一声令下,你相不相信,瞬间,整个曲阜的人都会涌过来。到时候你的区区10人又算得了什么?”

鲁大公子笑的格外嚣张,似乎抓住了唐靖的痛脚,不遗余力的落井下石。

然而,唐靖却不慌不忙的回过头来看着他,缓缓说道。

“公子果然是我的同道中人,我也很喜欢跑到别人家里抢人家东西,然后再把上门讨债的苦主顺手打死,这样就人不知鬼不觉了。”

众人面色难堪,鲁少爷悻悻然然的退了下去。

“往年从来不曾有人前来问债。”

有人反驳到。

唐靖回过头来对着那人说道。

“以往没人来,是因为我们忘了。现在我们想起来了,所以先来讨还一部分,难道这也没有道理吗?”

接话的人哑口无言。

“我答应你,立刻从拨出你所说的1000石粮草,并且派家丁护送,陪你一起去河东大营。”

“父亲”

“闭嘴!”

鲁伯言瞪了鲁大公子一眼,鲁大公子被逼的退了下去,然后怨毒的看着唐靖。

“该死的家伙,别得意的太早!我会让你知道,我们家的东西可没那么好拿。”

似乎想到了什么,鲁大公子看着唐靖的眼神,忽然变得极为怜悯。

紧接着趁没人注意到,偷偷的溜到后面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