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帝庙富丽堂皇,门墙巍峨高大,以金琉璃盖顶,云石铺地,金红色的建筑群十分醒目。

其中玄幡彩绘,又有木鱼声声,灵钟悠悠,以此礼敬上听。

庙虽大,人却没有,这里是皇家专属寺庙,并不对外开放。

在进入玉皇殿的时候,雪崖道长就飘然而至,头戴纯阳巾,身着锦绣白道袍,云鹤从纹,气质洒脱,形貌清瘦却双眼有神,观其气息,清清白云饶顶,养身有道却未入门墙,可惜,原以为被太上皇奉为座上宾,至少也该小有所成。

“杨公公。”雪崖道长见了杨和文行礼。

“这位是荣府贾侯爷,因得一道妙方,想请道长襄助。”杨和文执手回礼,介绍贾珏,并说明来由。

“原来是贾侯爷,今个儿早上便有青鸟在贫道门前鸣叫,原是有贵客来。”雪崖道长含笑稽首,举止干净,倒是很会说话做人,想来也对,不然也不能忽悠住太上皇。

“道长有礼,可当不得贵客二字。”贾珏谦逊回道,并问:“接下来便是三官殿了吧?”

“不错,那里敬有天、地、水三帝官。”雪崖道长解说,伸手请贾珏和杨和文同行去后面。

“侯爷,既然有雪崖道长陪同,老奴就先行离去了,皇上和娘娘那里还等着侍候呢。”杨和文没有跟着,告礼后离去,让雪崖道长陪他。

“公公请。”贾珏和雪崖道长不约而同侧身伸出手,送杨和文离去,皇帝身边的太监可不能怠慢了。

二人相敬一笑,转过玉皇殿,走过三列高台阶,便到了三官殿广厦前。

雪崖道长让小童燃香,亲自给贾珏递来。

贾珏笑受接过香,表示承情,走到蒲团前,举香过顶膜拜,行三叩九拜之礼。

“铛~”“铛~”“铛~”

贾珏每拜一次,就有悠扬的小钟铃声音响起,回响在寂静的大殿中,像从天地之间回响而来,叙说着神秘与敬畏。

贾珏一叩三拜,雪崖道长鸿音曼唱道:“礼一敬天官,上元一品炁天官赐福曜灵元阳大帝紫微帝君~”

二叩六拜,唱:“礼二敬地官,中元二品七炁地官赦罪洞灵清虚大帝青灵帝君~”

三叩九拜,道:“礼三敬水官,下元三品五炁水官解厄金灵洞阴大帝旸谷帝君~”

“礼毕,贾氏贾珏灵明者敬上。”

唱完,雪崖道长再次敲响黄铜小钟,一共三十六响,同时诵三十六天音浑语,表达三十六重天。

拜完三官,贾珏就跟雪崖道长聊起来清风丸。

“此方倒是有些妙理,合五行篇章,秉承天地水气,银丹冰草贫道这里也有,只是有没有功效,不好说。”雪崖道长捋一捋他的长须,前面说的头头是道,后面却变得模棱两可。

“怎么会?丹丸我已经吃过,皇上和娘娘也是吃了,难道那道士故意给本侯假的丹方?”贾珏一听,露出着恼的样子,暗道这家伙还是有些水准的,能看出来前面是忽悠人的。

“侯爷莫急,请跟我来。”雪崖道长安抚一声,请贾珏去他住的院子,丹房便在那里。

走出三官殿,过折桥回廊,便到了小蓬莱,两侧绿柳呈荫、苍松翠柏,一条青石坡路蜿蜒向左,刹那间曲径通幽,从禄禄之地到了清竹丹风处。

此时正好天空中黑云滚滚,两道淡淡雷光从东南传来,闷热里便掺杂一两道凉风,更觉舒意。

“侯爷,还是快些走吧,暴雨将至。”雪崖道长提醒说。

二人于是加快脚步,过一片硕果串串的葡萄架,几处假山藤蔓,沿着荷花池入一方静亭,便看到一洞门,后面是一片黑砖白墙的房舍,并不像前面庙宇一般华丽巍峨,反而简单朴实,洞门上写“蓬莱居”三个狂草字,若不是贾珏楷、行、隶、篆、草样样精通,还真是认不出来这样飘逸的字。

原来雪崖道长并不跟庙里那些小童殿奉一起住,领着自己的两个徒弟单住在这处庭院,别看院子不大,里面却是别有洞天,庭院所用钟鼎器物皆是上等,院子占了大面积,两侧常青松柏,中间小小一片花圃围绕着八卦法坛。

不及贾珏细细查观屋内陈设,屋外“哗啦啦”下起瓢泼大雨,凉风骤起。

这是一场大雨,云气驾风虎而来,滚滚如龙,刹那间就将天地间的暑气洗去许多。

雪崖道长请贾珏落座,唤来后居小徒弟煮茶。

小徒弟年方二五,是个憨厚乖巧的,见了贾珏笨拙一礼,深深一躬,贾珏忙扶起他,也不过年没红包,行那么大的礼做什么,就差跪下磕头了。

一张圆脸红润,显然平时吃的不错,但说不上胖,名唤张冲,从了字号,现在叫云常。

“道长这里倒是清雅自在。”贾珏坐在蒲团上,侧头便看到院中花圃里栽种的各色四季花,其中栀子绯红、海棠洁白、月季如金、长春泛艳,让幽静小院锦上添花,朴静单调的色谱里顿时便活色生香起来。

大雨下雨打风吹,惹人怜爱,又别有幽情。

“不过鄙居陋室,自然比不上侯爷府中。”雪崖道长正在沏茶,接过小徒弟送来的滚水,一步步汤壶、温杯、高冲,听了贾珏话自得一笑。

道士、和尚、尼姑这样的行业最是清闲,如同雪崖这样被请入宫里的,更是既享荣华,又安清心,不用做什么,只凭度牒,掌握一些装神弄鬼的神技,就能够活得很好,真是大明最清贵的公务员。

有些本事的,更是吃香,满嘴流者香油钱。

不过,于道无溢,这个雪崖,就是因为在山上清修无进,才下山来得。

雪崖道长正要再寒暄几句,小徒弟却突然“噔噔噔”跑来,也没打伞,身上湿漉漉的,地板上都是他的脚印,嘴里大喊着:“师傅,师傅,不好了。”

这个徒弟比刚才的徒弟大三四岁,跟贾珏年纪相仿,唤作云龙,应该是大徒弟,眼中灵慧,身形欣长,长得也是颇为俊逸。

从名字,就知道雪崖对大徒弟更为喜欢。

“孽徒,没看到贫道正在招待贵客,慌乱什么?”雪崖道长对这个十三四岁的小徒弟失态莽撞很是不满,训责后向贾珏抱歉:“侯爷请用茶,我这徒弟自来莽撞,还望侯爷莫见怪。”

“不妨事的,或是有要事。”贾珏摆手表示不在意,小孩子,都是这种风火的性子,至于自己,小孩子这三个字距离自己是越来越远。

“什么事儿?若是你打翻了什么东西的小事儿,仔细你的手。”雪崖道长一脸不满,但其中并无怒色,此时只是在贾珏面前装装严师的样子,并没有真的生气。

看来,对这个大徒弟不仅喜欢,还希望很高。

这个小徒弟实是个机灵的,忙给贾珏躬身行李,也不管半湿的衣衫,急切的报说:“师傅不好了,那条蛇快死了。”

“什么?”雪崖道长“蹭”的一下站起来,都顾不上贾珏了,立刻跟着徒弟跑出去。

“嗯?”贾珏正在思考自己要不要跟去,却发现旁边雪崖的小徒弟没有跟着,反而一板一眼的收拾起雪崖打翻的茶杯,用水洗了放置好,见贾珏看他,没说话,有点呆呆的样子,但是拿起来紫砂壶给贾珏续杯。

“你师父那么着急,你怎么不去帮忙?”贾珏笑问他。

果然,方正的声音响起,简短的回答:“我去了丹房,只会添乱。”

“看你师兄着急的样子,怕是大事,万一需要你帮忙呢?”贾珏调侃起这个憨厚的小道士。

“刚才师兄说了,是那条蛇,万一有大事,我去了也是累赘。”云常对自己的定位十分清楚,我还小,我是累赘麻烦,就不去添麻烦了,慢慢收拾着茶具。

贾珏听了哑然一笑,心情突然好了许多,被小道士的憨直可爱到,并另眼相看。

很多人都是觉得自己很聪明,至少比大部分人聪明,自认为唯我独尊,这倒是没错,一个人有自我很重要,但却很少有人意识到大家都是灵长类高智慧型,谁又比谁真正聪慧许多?不都是在漫长的进化里模仿学习的吗?

意识到别人有比自己聪明处的人,往往走的路更远,成就更多,因为他们会扬长避短,或学习一些自己不具备的特质。

他们的路也有限,因为每个人都各有所长,不说HD学步,思考这个思考那个,一个人的精力却是有限的,因此繁而不精,难以长远。

能走的更远的,往往是心里就承认自己不如别人,他会博采众长,集百家之长以供己身,这样的人本身就是个自动炒菜锅,往里面依次放东西就行。

然而还有一种,人们常常称呼他们大智若愚,更多的是憨、傻,心思不够广,做事喜欢盯着一件事,有本就专注的,更多是并不聪明活泛的,喜欢使劲盯着一件事,他们多认为自己拖了人类这个族群的后退,比任何人都不如,也从来不想着扬长避短、取长补短和博采众长之类的,只想着让自己能变得和常人一样厉害。

但不知不觉得,这样的人却突然比天才更优秀。

心理学中有自我、他我、本我和朝我之说,对人性人格做了划分,人格代表行为,行为代表人性,人性则包含在智慧中。

而道家在数千年前就诠释了,上善若水,水利万物而不争,一个“道”字,早就包含一切。

这个小徒弟就有点大智若愚的意思。

“你带我去丹房瞧瞧吧,正好看看那清风丹你师父能不能配炼。”贾珏起身,看着小道士说。

“哦。”小道士很听话,起来打打道袍,从墙角拿一把雨伞,直接递给贾珏:“这里只有一把,你来打吧?”

“好,你来指路。”二人的对话很简单,贾珏接伞开伞,小道士紧靠他走着指路。

雨哗哗直下,水凝成小溪,雀跃着滚动入墙角,顺着暗角阴沟流走,偶然一阵风,便吹了雨滴落在二人身上,都不拂去,安静走着。

丹房在后院,四周无花无草,都是青砖地,门开着,里面静立一座丹炉,摆放着柴鑫,其中火焰飘动,显然刚才大徒弟也在看顾丹炉。

两侧摆了架子,上面放着各种小瓷瓶,大都是葫芦状,有黑白褐等各色,墙面处则是药柜,一目之下竟有三百多味药材。

雪崖道长跟大徒弟云龙站在左侧的内间,脚下是一个黑铁笼子,一条条笼骨像不可撼动的手,抓住其中的活物。

那是一条小白蛇,然而此刻却浑身血红,因为它在疯狂的撞击铁笼,奈何蛇微年轻,把自己撞伤了也没有离开笼子,此刻正奄奄一息躺在地上。

雪崖道长正着急,询问大徒弟到底发生了什么,让这条蛇如此疯狂。

突然,躺着似乎死了的蛇睁开眼睛,环视四周,然后盯着贾珏,一个委婉的女声喊起来:

“救救我,救救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