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走出一里左右,丁烟凑到覃彧耳边,颇有几分激动,“她居然将我认出来了,前后用的可不是一具身体。”

“不稀奇。”覃彧轻笑一声,神色颇有几分诡谲难辨,“刚刚那个女人身上有无根水的味道。”

“嗯?无根水?”她心中一凛,歪头看向他,“怎么不早说。”

“早说又有何用,有无根水的气味并不代表东西就在她身上。”覃彧朝丁烟对侧歪了歪头,避开从她口中呼出的热气。

丁烟见他躲,逆反心思猛地上涌,贴上他的下巴猛地啃了一口,“怎么没用,若知有无根水的讯息,我就与她相认了好吧。”

“唔果真是木头做的身子,怎么这般硬?”靠在覃彧怀中,丁烟微微晃动小腿。虽说方才与无根水,可被他抱着,心情怎么也差不起来。

伸出手指戳了戳他面上被自己啃过的地方,嘴上调戏道,“送衣服却不给鞋,想抱抱人家就直说嘛。”

覃彧给了她个白眼,“别闹,重得不行。”

“哈?怎么能说姑娘家重呢!”丁烟捏了捏他面颊上的肉,暗自思衬,难道换成这幅木制傀儡后真的重了许多?覃彧之前可是掠着她从双罗最北到南面的八万群山。

二人正好走出城郊森林,经过一处村庄,清晨的鸡鸣大都从这里传出。

通往城中的小路边上是层层梯田,南疆正值冬日休耕期,田中竖着几根干枯中空的植梗,清浅的水面被田头孩童的笑闹惊出片凌凌波光。

三男两女,几个娃娃凑到一堆,捏着棍子戳弄地上的湿泥。

为首的男孩看起来比其余几个年长些,将木棍斜插到泥面上,起身在自己腹上比划道,“听说陈大爷今日被巫医开了肚子,血哗哗直流,豁口还是用针线缝上的。”

“呕,怪恶心的,真粗鲁,还不如跟阿吉去捉鱼。”女娃听不得这些话,捂着嘴往后连退好几步。

“我粗鲁?”男孩叉起腰,“前些日子来了个游方道士,可说我是个成神仙的命呢,有灵根的。”

入了俗世凡尘后,丁烟还是第一次听到有人议论到修仙的事,便朝那男孩微微侧目。

能见男孩身边有些稀薄的灵气漂浮着,约有三四种,无比驳杂。

伪灵根,几乎没有修仙的可能性。

那道士很可能是修仙界山门派出人间选好苗子的,也难怪没将男孩带走。

“哇,那两人,真好看啊!”女娃娃十分敏锐,发现丁烟投来的目光,便起身回望。

“啧啧”为首的男孩嘴中滋滋作响,“小孩子可不能看这些。”

虽有男孩这么说着,可往他们这边看过来的小孩更多了。

五个人,十只眼。

“咳,”丁烟面上一热,忙将脸埋入覃彧肩侧,“快走快走。”

覃彧朝村中多看了两眼,目光在一处炊烟上反复流连。

察觉到异样,丁烟也顺着他的视线望去,有无根水的气息,被炊烟裹夹着,很淡,转瞬即逝。

想是有人带着无根水在此有过短暂的停留。

“走了。”覃彧抬步向前,十分干脆。

“不去看看吗?万一”万一有什么线索呢,好不容易摸到的尾巴,还不抓住吗?

“断了的线,也接不回来,时机一到,自然会出现在眼前。”覃彧仍是寻常语气,却说些高深的话,沉吟片刻又道,“那位小姑娘还在旅店,说不定这刻便醒了。”

这城郊处的村落就紧挨在花云城边上,隔城门不过五里,转眼便到。

南疆城口的守卫向来不比明周,今日却多了许多穿着甲胄的士兵把手在外。

丁烟以为守卫会挨个搜查证件,正琢磨着要不要翻墙入城。

覃彧可不管这些,抱着她直愣愣地走入城中,守卫只呆呆地立着,也不见有询问的意思。

城口便是家成衣店,摊外由摆着的鞋样,可两人身上都没钱。她身上的衣服还是覃彧晚上从店里掠来的,更不好意思再顺双鞋。

街上许多人匆匆往城中处赶,不像是有急事,更像去看热闹的模样。

人群堆挤着,覃彧只能靠街边站。

丁烟之前为了方便将少年暗卫送往巫医处,寄宿的旅店也在城心处。

二人本来也没留意街上人都在议论些什么,奈何众人不是一点儿激动,扯着喉咙嚷嚷,生怕有人错过了城心的盛况。

“嘿,去看神仙啰!”

“有仙人下山收徒,还不去凑凑热闹?”

听着这议论声,丁烟便想到之前在城郊村落处见到的那群孩子。

只怕真是有山门开始收徒了,可不论是哪个修仙门派,都会主动与凡人距离,更不论在一国之都闹出如此动静。

“有个男孩被选中了!”

按捺不住心底的激动,丁烟伸长了脖子,朝人海中心看去。

可放眼便是一群头顶,她摆弄着动作,希望能看得高些,覃彧又很难抱稳她。

“哎,这人怎么都这么喜欢看热闹!”丁烟噘嘴抱怨。

南疆多雨,就算是城中的地面上,也是常年湿润,人来人往,多有灰泥。

光脚踩在地上,她怎么都不会愿意的。

“你不是也想看吗,和他们又有何区别?”

“那能一样吗,我这是调查情报,万一这事跟无根水有关系呢?”

覃彧双目凝在她脸上好一阵子,抱着她往人相对少的街角又靠近了几步,“抱稳了。”

丁烟如今说破天也只是个筑基期的修士,别说御剑了,控制自己的平衡都是难事。

“抱稳些,听到没?”覃彧说着,缓缓蹲下-身,侧头点了点自己的肩膀,“上来。”

“上哪儿?”难道要骑在他脖子上?

丁烟以为自己会错了意,朝四处看看,都没找到有什么能落脚的高地。

两人的模样放在凡间可是绝世,就算在这种“看仙人”的情况下,都引了许多人的目光。

覃彧被旁人盯得有些暴躁,“快些!”

丁烟怕他生气,慌忙照他的意思做。

她怕压住他的头发,便先撑着他的肩,将他一头长发挽起,攀上了他的脖子。

覃彧这身高在南国可是鹤立鸡群,丁烟得了片分外敞亮的视野,一时间两人周围的人都将目光转向他们两。

丁烟硬着头皮将外圈的人视作无物,朝城中的高台那边看去。

只见高台上有个少年背朝她,手中似乎捧着什么,少年身边是位白发老者。

少年与老者不愿处站着一个浓妆华服的女人,头上戴着繁复的冠饰,应该就是南疆的女皇。

丁烟忽然能理解城中市民皆出的盛状,女皇与仙人,无论哪一项都会引得老百姓争相朝拜。

老者取了木剑,在少年周身四个方向点了点,似乎正与他进行着什么仪式,丁烟看不明白,就连原主也不曾见过。

场面做足后,老者与少年双双回头面朝众人。

老者打扮更似明周风格,须发皆白,唯有一双眼炯炯有神,越过重重人海,牢牢捕住丁烟。

丁烟皱眉,朝四下张望。

老者确实在看她,额头堆了层层褶皱,眸中带着疑惑。

丁烟心中也打起鼓来,却不是因老者而紧张。

台上的少年,竟然是丁嫣的暗卫,阿钰。

见他这幅模样,站地笔直,显然蛊毒已去。

少年手中所捧之物也明晰起来——圆润透明的晶球,那是修仙山门朝凡间招人时测灵根会用的。

晶球在少年的手中亮起嫩黄色的灯光,他是单一金灵根,既然被山门发现,必然不会放过。

少年若是去修仙,丁嫣又该怎么办?

丁烟焦急地从覃彧脖子上退到他背上,“我想去看看那个小姑娘,就现在。”

二人为了凑高台上的热闹,此时所在离旅店急近,丁烟也顾不得是否会引人注目,嘴上急急催促行人让出条路。

好在这些行人十分配合,挤挤也让出条靠墙的小路,顺着小路便能走到旅店。

覃彧知道丁烟心中焦虑,一时脚下生风,入了旅店也顾不得迎上来的小二,便将丁烟往二楼处送。

丁烟给小二打了个手势,“上楼的朋友找,还望小哥行个方便。”

小二只觉一对天仙般的人冲入了店中,女人还朝自己笑,连登记一事都忘到脑后。

上楼后右拐,直至走廊尽头,丁烟打量着她上次进门后缠上的头发,样式并未改变,说明房内的人不曾出来过。

覃彧与她出门时是直接以神识穿墙,房间却是从内锁住的。

好在木制的身体留着几分修为在,一道门栓还难不住筑基期圆满的二人。

覃彧一个手刀打碎了卡门的木栓,只听门内传来一阵慌乱的脚步。

丁烟一手按住他的肩,一手推开门。

屋内一阵沉闷又潮湿的味道扑面而来,两扇纸窗紧闭,未点灯,即使是白日也有些昏暗。

床榻上的布帘拉上了一半,小姑娘蜷缩在床榻的角落中,背对着两人。

覃彧给丁烟在屋内找了双布鞋,带上房门,人却站到了屋外,显然是不愿管这档子事。

丁烟下了地,小跑至床榻旁。

靠近了才发现,小姑娘一头的黑发白了大半,如今只有几根显眼的黑掺杂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