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溪见白露没了踪影,才凑到她面前道,“四娘,今日如何了?”

“倒是说了些贴心话儿。”丁嫣知道丁兆同几乎不去她娘屋里,一年到头两人见不了几面,这回见自己都比见她娘亲要勤。“对了,三姐似乎快要嫁了。”

“她倒是议了门好亲,不过四娘处会有郡主做主,只会比三娘更好。”玉溪从小就跟着丁嫣娘亲,后来才被惠湘郡主拨到嫣园,总是开口闭口不离丁嫣的娘亲。“哎,只是嫁女儿不似继承爵位,非得男孩儿才行。”

丁嫣却不喜玉溪那般说道,皱了眉,“我才十三,谈亲事未免也太早。”

“四娘说笑了,哪个高门大户不是及笄前就开始寻对象了,及笄后再论,人家可不会等着你。”

“好了!”丁嫣低声喝道,“还有耀二哥呢,嫡庶之礼不会废,只要大哥他不过入我娘名下,会有什么风浪?爹爹又怎会枉顾正妻呢?”

玉溪被丁嫣说得一愣,自知逾越,惶恐道,“奴婢失言,还请四娘责罚。”

“你有何错?只是关心我们罢了。”丁嫣入了房内,“今日我自己沐浴,打水进来便可。”

玉溪生怕自己又做些错事,惹怒了四娘,忙应道,“诺。”。

传了大桶水,丁嫣将需换上的内衬搭在一旁的屏风上,泡入水中,抓着水面上的花瓣把玩。“妖精姐姐,这些都是你的同类吗?”

丁烟也很无奈,只得道,“算不上同类,花草不如动物那般易生灵性,想成精很难。”妖修中兽类为大多,灵植甚少,更何况许多灵植到了年月就被摘下成了药材。

“姐姐自然是十分优秀的,很少有人在爹爹面前还那般大胆。”丁嫣将头上的绢花取下,舀起水浇到头上,又道,“妖精姐姐,你叫什么名字啊?”

“你我二人有缘,我也唤作丁烟,不过不与你那嫣字相同。”丁烟虽然呆在这小姑娘的灵台中,却也能看到屋内的陈设。

她注意到之前照过的那面铜镜,铜镜侧对着梳妆台旁的窗口,院外的那些树明明早就落光了叶子,在镜中却呈现出一片枝繁叶茂的模样。

太怪了。

丁嫣才洗净长发,只当丁烟的话是在哄她,“好姐姐,我不把你当妖精了,你就告诉我罢。”

“真叫丁烟。”

丁嫣虽然看不见丁烟,却扬起愉悦的小脸,“不骗我?”

“为何骗你?”丁烟只当她是小孩,“水若凉了就快起来吧。”

“那我就叫你嫣姐姐,好吗?”丁嫣有个嫡亲姐姐,却早早嫁出府去,很少与人如此亲热。

“随你。”丁烟的视线仍放在那面镜子上。

丁烟说得没错,小姑娘光拆绢花都废了很久,水早就凉透,只听丁嫣“阿嚏——”忽而一声喷嚏。

深秋凉意重,这似乎是在北方,不光寒冷,还很干燥。

丁烟以神识寄居于小姑娘的身体,除非小姑娘被她硬生生挤出去,不然就用不了灵力,更不谈帮她蒸干头发。“你可快些将头发擦干,不然会惹上风寒。”

丁嫣吸了吸鼻子,倒是没流鼻涕,她赤着身子迈出浴桶,伸手去够屏风上的薄巾。

身子还带着水,凉风再那么一吹,丁嫣又是一个喷嚏,“阿嚏——”。

她哆嗦着将薄巾胡乱往身上一围,想跑到床榻上再换里衫。

“快些擦干,别再四处晃了。”

听丁烟这么说,小姑娘也觉得有几分道理,便将薄巾的两处角系在一起,又去拿屏风上的里衫。

丁嫣跑得有几分急了,仓促间又没够到屏风上的衣服,“轰”得一声,不光带倒了屏风,就连人也站不甚稳,往后倒去。

丁嫣顿时也慌了,神经高度紧张,如此以来丁烟更难急掌控小姑娘的身体,只能暗想,“坏了,这回怕是会摔到脑子。”

这时,从房中另一侧的梁上蹿下道黑影,飞速来到丁嫣身后,将她牢牢接入怀中。

丁烟这才松了口气,却又听小姑娘惊喜得唤道,“阿钰!”

丁烟虽说离了自己的身体,却还能察觉到眼皮一跳,慌忙探查开来。黑影尚蒙着面,看不清长相,应该是那个王爷说过的那名暗卫。

小姑娘应该是对这个暗卫有些上心,现下浑身上下只围着条薄巾,两人靠的又近,丁嫣的脸不由得红了。

本来该是个暧-昧场面,奈何在场的不全算是丁嫣和暗卫两人,还有住在小姑娘灵台里的丁烟。

丁嫣觉得阿钰从背后脖颈处喷出的热气十分灼人,慌忙从他的怀中挣脱,又拿起落在地上的里衫,轻声唤着他的名字,“阿钰”

暗卫也顺势退开两步,随后俯身跪在冰凉的地面上,双手捧出双白色布鞋,“小姐,夜里凉气重,先将鞋穿上吧。”

这时屋外也传来红、袖的声音,想来该是方才屏风落地的声响引来外面守夜丫鬟的注意,“四娘,可是出了事?”

丁嫣连忙高声回应道,“没事,你先别进来。”

红-袖搞不清楚出了什么事,听主子这么分析,只得道,“诺。”又生怕到时候出了什么幺蛾子,玉溪会怪罪自己,只得补了一句,“四娘有事可记得唤我。”

“知道了,你快下去吧。”丁嫣心疼阿钰将双布鞋捧了那么久,忙伸手将鞋取下,踩在脚下。

丁嫣的话分明只是说给红-袖听的,却被阿钰接了去。

“诺。”蒙面暗卫答得干脆,他一个翻身,又于房梁之上隐匿了身形。

丁嫣本来还因为新交了个与她同名的朋友而高兴,这一会儿却又委屈起来,擦干身子后换上里衫。也不唤外面的人来房内整理,直愣愣地走向床榻上,睁眼躺着,热泪也不禁掉下几颗。

丁烟本来想令她盖上被褥,却也知道这泪有部分是因她而落,只能默默地听她抽泣。

说来也怪,哭着哭着,身体热了起来,不再想打喷嚏,只是脑袋变得有些昏沉。

半刻钟后,丁嫣终究是睡着了,嘴里唤着,“阿钰四娘不想成亲。”

暗卫似是听清她那绵长的呼吸,知她陷入熟睡,再次翻身下梁帮她盖上被褥,却被小姑娘伸手牵住。

丁烟她打量了一会儿这暗卫的眉眼,就如同这姑娘与她的相似,暗卫和覃彧长得也颇为相像。

她不想毫无头绪便蓦然询问,如果只是长相上的巧合,岂不是坏了这小姑娘的因缘。不过她也不想再呆在小姑娘的灵台中做个电灯泡,趁她睡着期间脱离片刻倒也无妨。

丁烟的那抹神识从小姑娘的额头窜出,漂浮至那黄铜镜前,她仔细探查着这面铜镜,却感受不到异样。

除了镜中映出的那些树木多了茂盛的叶子之外,没有半分不妥之处。

凡尘俗世人多,欲望纷杂,灵气也相对稀薄。如果是水木灵气的滋养,窗外的那些秃树自然会长青,而不是只在镜中长青。

难道这面镜子成精了?

丁烟的神识凑近了些,贴在镜面处试探着。可惜,此物无论怎么看,都是件冷硬的死物。

忽的,窗外起了阵风,将枯枝吹得簌簌抖动。可她看得分明,那镜中的树叶却分毫未动。

她想要一头撞入镜中,却又因只有一抹神识而害怕,一时鲁莽可成不了大事。

但,若是那无根水就在镜中又该怎么办?可不能这么简单地错过。

正这时,门外传来一阵动静,有人越走越近,又听到“吱呀呀”推门的声响。被丁嫣抓着手的暗卫硬生生掰开了小姑娘的手指,飞身返回梁上。

这职业也太憋屈了,整日稳在梁上,如何能睡个好觉?

只见玉溪轻手轻脚掀开纱帘入了正房,她在床边盯着小姑娘看了一会儿,随后扶起倒在地上的屏风,又蹑手蹑脚地摸了出去。

“不必叫人再来抬水,四娘该是睡着了好一会儿,免得吵醒她。”

“诺。”

正这时,小姑娘眉头皱得很紧,难受得哼出几声,丁烟又飘回小姑娘身边,见她的双颊隐隐有些发红,应该是热的。

“嗯哼哼”也不知她是哪里难受,丁烟凑的更近,见她只有一只鼻孔尚有进出气。

八成是刚才闹的那一阵着凉受风,真被她说中,感冒了。一个十三岁的小女孩儿成天被这么多丫鬟仆人围着,但感冒后却没个照顾的人,也没谁能听她说说真心话,当真可怜。

丁烟看了看梁上的那个暗卫,已陪了小姑娘这么久,八成不会再下来了。她又望向角落的那面铜镜,罢了,凡世岁月如梭,也不在意这一夜。她再次钻入丁嫣的灵台,果然阵阵发烫,因她是纯粹的冰灵根,也算是能令这小姑娘舒适些。

神识也能入定,收回向四处探查的想法,隐入灵台,就如同假寐,也更加稳定。

许是半夜寒意更浓,守夜的丫鬟从正房外伸入根竹篙,挑落窗上的挡风布帘,再将窗户关得更紧。

布帘一落,屋内又未点灯,一时间堕入漆黑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