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云城的东市十分热闹,这里似乎卖什么的都有,丁烟从这头逛到那头,又折返回来,停在一位木匠的摊位前。

南国水草丰茂,盛产红木,木材生长周期比北方更短,材质更佳。

木匠的小摊上堆着许多打过蜡的木雕,大多都是些动物,丁烟随意拈起两个在手上把玩一阵。木雕有兔、狼一类的野物,也有家养的猫、狗,细节十分精致,毛发处理得惟妙惟肖,眉眼处寥寥几笔很得神态。

甚至还有些比较刁钻的动物,像是蚂蚱、蟋蟀一类的长细腿昆虫,吐舌青蛙和动态的摆尾游鱼

这摊位吸引了许多小孩,他们将木匠围在摊位中间。许是小孩身上没足够的钱,每日来此蹭木雕玩。

不过正逢太阳下山,各家晚饭时分,小孩散开回家,留了木匠一人收摊。

丁烟仍捏着手上的木雕,“先生可接图纸定做?”

木匠挑了挑眉头,脖子微微前伸,满面疑惑,“哈?你说啥?”

想来是丁烟口音问题,木匠并未听懂丁烟在说些什么,她只好提高了音量,又学着南疆人的口音,连比带猜,“先生,可否照着图纸帮我做两个木雕人?”

木匠兴许是懂了丁烟的意思,拿了些南疆的硬币抓在手里,又拍了拍胸脯,“这个够,不成问题。”

丁烟当初在当铺不光死当了黄金镯子,还将剩下的明周银票全都换成南疆的货币,两个木雕人,怎么也该付得起。

南疆一张银票的最小面值就是五十两,足够一个五口之家一年吃喝。她从衣襟处拿出一张五十两的银票,递到木匠面前,展开给他看了个清楚,又将银票迅速地收了回来。

“我对木料也有要求,能和你一起去你存木料的地方看看吗?”丁烟将两个状似相同的木雕举起,又指了指,示意这材质不同,希望木匠能够理会她的意思。

木匠刚准备回答,不远处却起了一场骚乱。

正值黄昏,大多摊位都收摊打烊。与木匠相隔一个摊位的是为有些年纪的大娘,做些针线活儿补贴家用。

大娘好似正在收拾摊位上的手帕,却突然捂住肚子,往地上一倒,突然呻-吟起来。

周围的人也一个个将大娘围住,却又没人懂医理,吵闹声阵阵,直到有大汉跑来,主动要将大娘背起。

人群外围,一个高个姑娘风风火火跑来,大声叫喊着,“不要动她!”

可一时间人群的注意全在大娘和那个主动要背大娘的大汉身上,几乎没人注意到最外围的高个姑娘。

她踮起脚,跳了两下,勉强能看见大娘用手捂着肚子,满脸冒汗的情况。

情急之下,她伸手拨开人群,“我是大夫,你们不能动她!”

南疆的姑娘大多比明周的还要矮上许多,这一位往人群中一站,高过许多男子,大家也被她的气势镇住。

丁烟与木匠也往人堆中心看去,她总觉得高个姑娘眼熟,却想不起在哪出见过。

高个姑娘瞪大双眼,食指直指大娘身边的大汉,不怒自威,嘴里蹦出两个字,“让开。”

大汉不由得打了个寒颤,乖乖摊开双手,往后退了两步。

那姑娘蹲下-身,在众人面前掀开大娘上半身的衣服,引得大家“咦——”声一片。

“人命关天。”姑娘锐利的眼神扫过众人,同时将双手在大娘腹上按压着,小声朝大娘问道,“哪疼?”

那两人你问我答悄声交流一阵,即使周边嘈杂,也堵不住丁烟的耳朵,她只需凝聚一抹神识,将其余声音屏蔽在外。

这大娘好像几月前就得了病,去巫医处看诊过一次,用过一段时间药,哪知今日这腹痛再次发作,来势汹汹,比之前还要剧烈。

姑娘再次在大娘裸露的腹部摸了一阵,似乎对大娘的病情已心中有数。将大娘的衣服盖好,嘱咐她不能起身动作,又朝四周的人群喊道,“各位,可有平直的木板?大娘性命堪忧,要抬到封闭处看诊。”

四下一看,只有木匠的摊位上有张垫在地面上的木板,上面搁置着他的一堆木雕。

木匠也是热心之人,因为大娘的事,注意力早就从丁烟的银票上挪开,他朝高个姑娘吆喝,“俺这有木板,直的很呐。”

只见他将木板上的木雕全都收入了布袋中,使力将木板从地面上抬起,不好意思地朝丁烟笑笑,似乎想给大娘搭把手,又不想丢掉丁烟这个生意。

丁烟朝他比了个手势,嘴里道,“我和先生一起去。”

这个自称大夫的高个女人给她万分熟悉之感,她还隐隐觉得将来有些事也会与这个高个女人相关。

木匠带来了木板,将大娘放在木板上,他与大汉二人又一前一后抬起了木板。

高个姑娘在木板旁抚摸着大娘的胸口,朝众人道,“还看些什么,还不赶快让开?”

南疆的巫医大多都是些温软的女人,就算是作为巫医的男人,都不会怎么大声吆喝,把持的就是“温润如玉”这几个字。

乍一见高个姑娘的态度,众人许是怵着了,个个争相后退,硬是给抬着木板的他们让出一条宽阔的大道。

高个姑娘的步子不是一般得快,两个男人抬着大娘都有些跟不上。

倒是丁烟走得快,她帮木匠拎着布袋子里的木雕,走在直板的另一边,不曾落后过。

高个姑娘一面安慰着直板上的大娘,时不时地与大娘搭上两句话,一面驱散着挡路的人群,指挥抬木板的人方向。

大汉在前,先是与木匠面对面抬着大娘,需倒退走路。可退着走跟不上高个姑娘的步子,只能背过身双手朝后抬着木板,但这样又得背着手,怎么摆动作都别扭。

“咋走得这么快。”大汉不由得抱怨起来。

丁烟撇头一看,天也不算热,大汉脸上满满是汗,可能真是不适应这别扭的动作。

大汉只是哀怨的口吻,高个却生冷地回应道,“人命关天。”

眼见几人已走近坊间小巷,丁烟见街边摆着架板车,与她推那少年的类似,连忙上前和门中的主人交涉两句。

有道是钱能通神,丁烟只说借板车,却给了五两银子。别说借了,就算是卖,那主人都万般乐意。

她将装着木雕的布袋放在板车上,推着找到前面抬着大娘的两人,指了指板车,又看向那姑娘,“你们看用这行不行。”

想来板车有两个轮子,怎么也比单纯的人力快上一些,高个姑娘也应下。

放下大娘,大汉才发现他们走的方向并不往巫医处,急道,“坏了,俺们这般急着跑跑跑,结果不是这回事儿啊,咋离巫医处越来越远了呐?”

高个姑娘却主动推起了板车的把手,朝众人生冷道,“你们可以走了。”

“你这姑娘还能跑得比俺快,俺推着板车只跑,马上就到巫医处。”

“不去巫医处,你们可以走了。”高个姑娘再次强调。

“你说啥?”

只见那姑娘弯了身子,凑到大娘耳边朝她说了些什么,大娘连连点头,朝众人道,“她能治我呐,你们走吧,都走吧。”说着,还摆了摆手,似是赶着他们离开。

大汉挠了挠头,明明是主动帮忙,却受了委屈,哼了声,“那俺走了,不管了。”

“哎呀,担啥心啊,有人管!”大娘拍了拍大腿,被高个姑娘一路推着疾步向前。

丁烟连忙跟上,在姑娘身后喊了一句,“大夫,这板车可是在前面那个巷中第二户人家那借的,你们用完可记得还啊!”

大娘和姑娘都没回她,丁烟一琢磨,自己给的钱也算够,就算板车没还回去,也够主人再买一辆了。

她回头看向木匠,只见他一手扛着板子,一手拎着装了木雕的布袋,脸涨得通红。

应该是木板太重,压的。

丁烟接过他手里的布袋,伸出两只手托了托,示意木匠双手抬板子,自己帮他拿布袋。

“谢谢啊。”木匠连忙道谢。

平日里这张板子都是放在摊位,一能占地儿,二也方便每日来回。

木匠带着丁烟,他背着木板,一路来到城北的木屋。

他将木板斜靠在木屋外,从胸口掏出钥匙,开了屋外的铜锁。

木屋不小,上下两层,想来这木匠不光用此堆材料,也住在此处。

这里双面通风,两扇窗户开在墙面靠顶处,想是方便房间通风,也能防止木料过于湿润,腐蚀长虫。

“你想要啥样的,挑吧。”木匠将丁烟带到屋内。

只见屋中的木料从粗到细,各种品质,依次排开。粗的那些足够雕刻真人,细的小料不足腕口粗细。木料旁摆着斧头、凿子、砂纸一类打磨工具。

这个木匠却是个爱干净的人,屋内的地面却少有木屑,一尘不染。

看这屋内的陈设,像是独自人在此居住,看起来年纪也不小了,有着满满的好手艺,还那般喜欢孩子,居然尚未成家?还是说和家人分开在住?

丁烟也不知自己什么时候染上了凭细节揣测他人性格的习惯,暗道多事,仔细打量起横放的木材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