睿王谋反失败,逃往其属地两湖。

临都城内乱平息未有半月,大雪又降,红墙碧瓦裹白绸,素色灯笼高高挂起。

白纱、黑幔鳞次交错,将皇宫绕成一个巨大的网。哭泣、哀嚎遍野,丧钟长鸣萦绕不衰。

——皇帝驾崩了。

北境刚拿下第一场胜仗,尚未来得及传捷报,丧事就先一步在营中散播开,士气大减。

虞朔和三皇子借着极深的雪线埋下了粗绳与木枝的防线,有效地折损掉对方近一半的马匹,若是再赢,即可收复边境丢失的城池。

临都城的消息来得很不是时候,北边战事未完,南方睿王造反,大乱将至。

虞朔揣测着三皇子的想法,这位与太子相比,其实更适合坐上那个位置,二人还算半个连襟,他也存着些许私心。

但人远在千里之外,待再次归都,怕是早已物是人非。

帐中无窗,三皇子手负于身后面对帐壁,影子斜斜落在身前明明灭灭。

良久无话。

虞朔在案前把弄着手上的棋子,下一战将收回河间地,北越族在山的这边便不会有立足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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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霭的薄雾裹挟着渡河上的船舫,河面的水纹沿着船尾片片碎开,黑夜就此展开。

丁烟收割掉最后一枚人头,长剑剑身早已爬满鲜血。

覃彧挽个剑花,剑尖直指甲板,血珠点点碎落。

“这是第四拨了吧?”丁烟活动着酸痛的手腕,空气中一片又湿又腥的味道,长期紧绷的神经已然有些疲乏。

覃彧在尸体的衣服上将剑身蹭干净,然后将甲板上的碎尸抛入河内,“这一拨人更胜于前一拨,再这样下去可能会露馅。”

露馅就露馅吧,至少已经跟乌蓉丁耀两人争取到了足够的时间。

在第一波袭击之前,湘慧郡主乌蓉就带着小世子丁耀随那个侍卫长一起走了陆路,刚好三人可以扮做逃难的一家子。他们则呆在船上,能给他们争取时间吸引视线。

雪线越来越浅,这处已渐渐冒出点青幽幽的绿色,给人春日已至的错觉。下一个港口必须靠岸补给物资,她和覃彧都不合适,只能由玉溪下船。

码头有不少渔民,炊烟从船篷上缓缓升起,他们吃的倒是晚,近乎是临都城内用晚宴的时间。

玉溪表现得十分奇怪,走路近乎没有脚步声,对船旅生活的适应也比一般人更快。

她几次有意放袭击者进了玉溪独自在的房间,尖叫声是有,但她却一直没有受伤。

对于一个郡主身边的丫鬟而言,这正常吗?

丁烟曾经怀疑过玉溪就是她娘亲安插在她身边的眼线,现在看来似乎更加复杂,她凝望着水中慢慢晃荡开来的波纹,轻声道,“覃彧,你觉得玉溪她奇怪吗?”

覃彧似乎正闭目寻思着剑招,半晌才回答,“若论招式,她不如你,但若论保命,你不如她。”

“她竟也是暗卫出身?”

覃彧微微颔首,“身上一股血腥味,眼神就是人堆里爬出来的。”

“与王府中的暗卫比起来呢?”

“王府培养出来的暗卫或多或少带着点蜀地江湖气,玉溪不曾在明面上出过手,难以判断。”

逃难首日覃彧照着丁兆同的指示找到船家后,玉溪便跟着上了船,说这也是王爷给暗卫的指示。

覃彧明面上只是个王府小姐的武师而已,暗卫的身份从未向别表明过,玉溪又是如何知道?她一路跟着乌蓉从皇宫出嫁,最好的解释就是皇上的人。

丁烟眯起眼睛,她今日清晨就已经接到系统的任务通知,乌和裕被人谋杀了。

是睿王造反成功,亦或是别的可能?呆在船上消息闭塞,一概不清。玉溪已经失了主子,这趟出走还会再回来吗?

江面渔船上橘黄色的灯火先先后后一盏盏灭掉,烟火气渐渐消失只余阵阵冷清。

南航的道路上迎来了皎洁的月光,江面上只剩他们船上还亮着点点暖色。

覃彧的鼻翼浅浅地翕动着,似乎嗅到些什么,转身面朝丁烟道,“你先走,上岸!”

丁烟不明所以,反手握住了覃彧的手腕,“要走一起走。”

覃彧顺着丁烟的力道将其一推,“快,他们快来了!”

谁?睿王的人吗?

若是群战,自己对于覃彧而言还是累赘,丁烟只好咬牙应声道,“那我留记号,你定要来找我。”

覃彧推出一阵掌风,直接将她带到岸边的树林里,丁烟一个后空翻立在树枝上,还未来得及爬下树干就听见阵阵肃杀的风声。

平静的江面顿时掀起一阵浪,最外圈的几支渔船登时灯火通明,朝着他们的船撑篙而去。

远远看到覃彧持剑立在亮着烛火的房间前,衣袂纷飞,鬓角的两缕青丝落在肩上,拂过又停留。

为首的渔船上的人并未穿夜行衣,满面胡须,袖子挽到第一个关节以上,露出赤黑的肤色,龇牙咧嘴地笑着,丁烟能看到他反光的白牙。

张口便声若巨雷,“定远王妃可在船上?能否赏脸同小人一叙?”

覃彧声音淡淡,却传得出奇地远,“你还不够资格,让睿王来面见我们王妃!”

“哈!真是给脸不要脸,看看这是谁?”那身形巨硕的大汉朝背后勾了勾手指,手下便左右抬出一个水蓝色小袄的女人来。

那女人发髻散乱,嘴里还塞着团破布,脚尖乱踹,嘴巴里“呜呜”乱叫。

大汉拿出女人嘴里灰黑色的布团,女人就着他的动作在他手畔处使力咬上一口。

大汉吃痛,巨掌攥成拳,“好你个贱女人,敢咬我!呵——忒”,一口唾沫吐在她脸颊上。

“定远王妃还不来看看你这如花似玉的乖女儿?说不定老子心情一好收她做老子的第十八房小妾,哈哈哈哈,您还能享受享受当当丈母娘。”大汉吐完口水,又朝着船上喊道,言语间十分轻浮。

覃彧皱眉,捏着长剑的指尖有些青白色,似乎是生气了,“你在胡说些什么?”

那被抓起来的玉溪趁机大喊,“王妃,小姐!你们可千万不要下来,这傻子还以为自己抓到了王府千金,笑煞我也!”

大汉一把扯过玉溪的头发,左右仔细端详了一番她的脸,大骂,“你们这群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家伙,这女人的脸老成这般,怎可能是那快要及笄的王府小姐?”

说罢便一脚一个,将抓着玉溪的侍卫踢飞,又用手卡住玉溪的脖子,“既然如此,你也没了利用价值,去死吧。”

玉溪一时间少了束缚,朝着大汉的身下猛地踢去。

大汉吃痛,整张赤黑的脸颜色深的更加明显,抄起身旁的大刀就要劈向玉溪。

围攻覃彧的渔船上的人明显被分为两批,一批通体黑衣,与之前上船的很是类似;另一批就是和大汉这种相同的便衣渔民,但气息也很是平稳,俱是一身满满的腱子肉。

黑衣的暗卫看大汉莽撞的作风,自己这边对完暗号,一齐向覃彧奔去。

玉溪则是边挣绑住手腕的绳子便闪躲,渔船位置小,船舱中还四散着些活着的、死去的鱼,腥气冲天。

大汉挥刀带风,甚至能掀起木船上的些许木屑,脚步看似笨拙却有章法可寻,绝不是等闲之辈。

丁烟在树上看得心急,但又想起覃彧严肃的表情,一时不知是帮还是继续观战。

好在玉溪用袖中的钗子解开了手腕处的粗绳,甚至还接下大汉一招。

大汉眼中带着明显的惊讶颜色,“好样的,可还能再接我两招?”

玉溪将发间插着的另一支发钗也取了下来,然后旋转拨弄一阵,左右双手分别持一半尺长针,黄铜色的长针在胸前交叉,玉溪右足迈出半步微蹲,朝着大汉的面前勾了勾下巴。

没人见过的武器,丁烟却无心于这边的战局,又转头看向覃彧。

船上的尸体又层层累了起来,一具接着一具,覃彧动作流畅,素色的长衫未染半分杂色,似乎和往常一样立在房间顶上。

丁烟发现覃彧紧咬的牙关,脸颊两侧的肌肉绷着,似乎在忍受些什么。

覃彧教她剑术时说过,真正的出神入化,就是随心所欲,每时每刻都使力是不对的。

他到底是如何了?丁烟看着、看着用力抓落不少树顶处的叶子,太阳穴的筋肉一跳一跳。

又一黑衣人从覃彧另一侧刺来,他弯腰去躲,但动作却慢了下来,鬓角的头发被削去不少,丁烟看得心悸不已。

十招来往后两个黑衣人倒下,覃彧的嘴角流出一抹黑色的血。

毒?

养暗卫有个不成文的规定,那就是以毒控制,覃彧带着她逃了这么远,若是真的服毒不用解药,确该毒发。

黑衣人仅剩下七个,但各个招式狠毒,一拥而上。

相比之下玉溪的情况要好上很多,大汉与她战得开心,竟让自己的手下不要动手,只是观战。

玉溪身材相比之下十分娇小,动作灵活,身若蹁跹,手中的两根长针几乎没什么重量,但又能扛得住大汉压来的刀刃,实乃件新奇玩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