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场楚国的攻伐战打得虎头蛇尾,齐国得了面子,楚国得了里子,只有各家诸侯陪着白忙活了一场。这场战争也让人看到了,齐国虽富,霸主虽强,却终究不是万能的。

虽然看似取得了胜利,但是霸主的威望不升反降,特别是与楚国临近的几国因为担心楚国报复,颇有些微词。

于正带着手下随波逐流地参与了一场齐楚争锋,却没想到史书上的大胜是这样草草结尾的。从初时的惊讶,到如今回过神来,也能琢磨出点其它意味来。

类比后世他喜欢看的三国,蜀国平南蛮,吴国征百越,面对的还是分裂的蛮夷部落,也是就近发兵,稳扎稳打,历经千辛万苦才逐渐平定的。更何况如今诸侯联军面对的是统一的楚国,又是劳师远征,后勤根本跟不上,所以徒耗人力、物力却不能建功,也完全是情理之中的。

召陵之盟既定,诸侯联军便要开始撤退,江黄两国离得近,率军自去了不提,其余各国也要原路返回,还是如先前般要先经过陈国,再经由宋国回国。

结果,陈国不乐意了。之前联军来的时候,总体各家的粮秣还算充足,所以大军过处军纪较好。如今各家粮秣不足,又在楚国收获稀少,难免会军纪败坏,甚至荼毒地方。

所以,陈国在诸侯廷议上对于东方各国军队的归途提出了其它意见。

陈国大夫辕涛涂(袁姓始祖)出列奏道:“齐侯容禀,我诸侯联军兵势强盛,兵容雄壮,如今既已让楚国屈服,不若再借由东海之道归国,观兵东夷各国,使之也一并臣服,如此岂非一举两得。”

齐侯好大喜功,闻言确有心动。毕竟好不容易才拉起了这十万诸侯联军,就此解散未免有点太可惜了,既已压服了楚蛮不如再顺势压服东夷,如此天下蛮夷皆服齐国之威,岂不省事许多。

陈国大夫辕涛涂为自己国家考虑,认为若是任由诸侯联军经过陈国,不仅要出大量的“东道”,而且难免会有乱军侵扰当地的国庶,于陈国大为不利。于是他前一日先行劝说了郑国大夫申侯,与他商量,建议齐桓公沿东海回国。

郑国大夫申侯想到若是借由陈国回国,十万大军的粮秣不是个小数目,到时陈国不济,必然也要郑国出一起东道接济一番,如此确实划不来,因而也同意下来,答应会帮忙劝说。

如今陈国大夫辕涛涂已然建言,但是郑国大夫申侯却不为所动。申侯毕竟老道,他见主座上的齐侯虽然意动,但齐相管仲却是脸色阴沉,因而也没急着开口附和。

“各国国君、诸位大夫,尔等以为如何?”

管仲制止了齐侯欲要同意的举动,反而对着下首诸人询问道。

于正看得有些莫名其妙,他多少也能猜测出一些陈国大夫的心思,陈国大夫为国内民众考虑,建议大军绕道回国,也不是不能理解。只是对于卫国而言,若是绕道东海,那路程却是太过遥远了,也只要齐、鲁两国还算顺路。

齐国大夫管仲一脸不悦之色,见他如此,下首众人自然噤若寒蝉,不敢出声。

见并未有其它国家的大夫出言相帮,管仲以为只是陈国大夫辕涛涂一人之计,便对着他出言训斥道:

“好个陈国大夫,汝心中只有你们陈国一国利益,却置周王室、置诸侯联军于何地。

你建议大军往东海而去,虽然东海有徐国等国心向周室,或许能支援一二,但淮夷之众不弱楚蛮,如此岂不是又陷大军于泥淖之中。

大军粮秣无依,兵无战心,稍有不慎,便有全军倾覆的危险。

汝为小利而害大义,为陈国方便而陷害其它诸国,陈国大夫其心可诛也。”

齐侯闻言顿时也明白了过来,这个辕涛涂哪里存的好心,所谓的“陈兵东海,武耀东夷”不过是个借口,他真正的意图是不想诸侯联军就食陈国罢了。

“来人,将此居心叵测之人拿下!”

霸主的威严岂是可以轻易受辱的,齐侯知道自己被戏弄,当即便招呼大帐外的卫士将他抓捕起来,丝毫不顾及他乃是别国的大夫。

其余与会的国君、大夫们见此也是面露不忍,只是齐侯如今在气头上,为免波及己国,却是不好在此时相劝。

“齐侯恕罪,下臣并未此意!”辕涛涂当廷喊起冤来,又对着人群中的郑国大夫申侯喊话道:“申侯大夫,且救我一救!”

这下,立马便把众人的目光都吸引到了郑国大夫申侯的身上,申侯顿时冷汗直冒,却是主动出列撇清关系道:

“下臣及我国国君皆同意大军借道郑、陈之间返回,鄙国愿尽东道之谊,为大军供给粮秣。”

齐侯闻辕涛涂求救之言,已心知二人私下可能有所勾结,但是此事确实不宜牵涉过多,强逼它国东道说出去也不好听。既然郑国大夫已然认怂,同意出东道的粮秣,那么不仅不能处罚他,反过来还得好言安抚几句。

齐侯自带威严地言道:“还是郑国大夫深明大义,怪不得天子能将虎牢之地授予郑国,以后郑国也得为周王室守好门户才是。”

辕涛涂见此还要多言,齐相管仲却是一挥手,便让齐国卫士将他捂住嘴巴托了下去。

于正今日也算见识到了齐国君臣的霸道,陈国好歹是入盟之国,却一点脸面也不留,别国的大夫说抓就抓。

打着大义的旗号,实际就是强逼两国出东道而已。这搁后世,就是明明一起吃饭,却非逼着别人付钱的行为。

于正本以为此事接下来会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结果却演变成了一场战事。齐国以陈国不敬为由,竟然要率兵讨伐陈国。

或许是讨伐楚国多少失了些霸主的面子,如今连陈国都敢跳出来了,所以此次齐国便要拿陈国开刀,重新树立霸主的威信。

宋陈本就有龌龊,宋国自是第一个举手同意的,见实力最强的两个大国达成共识,其余诸国也只能相从。

结果,大军刚刚开拔,许国的国君姜新臣却是病没在了军中。

或许是因为太过劳累,或许是在楚国就染了疫,也或许是见大国行事愈发霸道,日夜心忧自己小国的处境,总之许国国君就这么没了。

刚行军就丧了一国之君,这在迷信的周人看来此次伐陈却有些不详了,于是齐侯和管仲为了挽回军心,却是对许君进行了风光大葬。

许国不过是男爵,但是管仲却举出周礼,将他按着侯爵的规格下葬。

因为许君姜新臣是没于军中,而联军打得又是“尊王攘夷”的旗号,所以也勉强算是没于王事。

而根据周礼,若是诸侯是在入朝的时候死的,葬礼便要加一等,若是为天子作战而死的,那么葬礼便可加二等,所以能以“侯”的规格下葬。

这是告诉众人,跟随齐国的,便是死后也能得到殊荣;而若是违背齐国的,便要立马率兵征讨。

于正心中思咐,这玩的是顺我者昌逆我者亡那一套啊。

姜新臣死后谥号为“穆”,也就是许穆公。布德执义曰“穆”,总体来说因为算没于王事,所以得了个美谥。自然,从此许穆夫人便彻底成了孀居的寡妇了。

因着许君姜新臣的丧事,特别是以侯的规格下葬,礼仪繁多耗时也久,所以齐侯不得不解散了诸侯联军,只约定待今年秋收之后,再来集合诸侯联军一起征讨陈国。

如此,倒是给陈国一丝喘息之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