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女一句惊天动地的话,将冯奕震得久久不能回神,她自己倒是终于被药物折磨的累了,沉沉的睡了过去。

冯奕坐在床沿上,心中五味杂陈,酸楚难耐。

她叫他元廷哥哥,是认出他来了?

然而一转念,冯奕很快就打消了这个怀疑,他从卫元廷化身为冯奕,所改变的不只是一个名字,还有容貌。

当初他被西域游僧抓走后,日日被他喂食各种毒药,后来一张脸全部溃烂,痊愈后,容貌与以前大不相同。

这些年,他也见过以前的熟人,除了宸妃与张贵妃是他自己表明身份以外,就没有别人认出他来。

想来宸妃是不会告诉公主的,否则她不可能到今日才与他挑明。冯奕冷静之后细细一想,便知道公主多半是意识混乱,做梦一般的说出那句话。

少女已经睡沉了,呼吸轻轻浅浅,像是羽毛轻轻在他胸口抚过,冯奕心里一时又酸涩又感动,原来当年那个一心想要与自己退婚的小姑娘,心里竟然是这样记着自己吗?

怪不得她上次冒着那么大的危险也要在去参加狩猎比试,只为了拿到那一只玉佩。

还好,这次的意外中,红缨也安然无恙,否则他真的无颜去地下见爹娘。

冯奕想到此,神情终于松快了几分。

他低头再次凝望着少女恬淡的睡颜,唇边荡起一个苦涩的笑容。

这一刻,冯奕突然下定了决心,无论如何,他都不能让公主知道自己的真实身份,他不想让公主再一次面对自己的死亡。

“驸马,公主好些了吗?”

正想着,红缨轻轻敲响了门,声音压得极低。

冯奕起身打开了门,外头的红缨脸上是掩饰不了的焦急担忧。

“公主没事了,已经睡下了。”冯奕低声解释道。

闻言,红缨长舒了一口气,如花的笑颜上荡漾着喜极而泣的笑容,“太好了,可急死奴婢了。”

冯奕怔怔的看着红缨,现在才发现,她笑起来的时候,还是有些憨傻的,与记忆里妹妹的笑容简直一模一样。

若是爹娘知道妹妹还好好的活着,一定会很开心。

红缨从公主没事的喜悦中回过神来,就见驸马又用在苍云寨那种她说不上来眼神盯着自己,再配着驸马颈侧那可疑的牙齿印,红缨莫名觉得有些阴森。

她敛起笑容,试探道:“驸马为何这样看着奴婢?”

“进去陪着公主吧。”冯奕没有回答,越过她往外走去,走了两步又突然停了下来,红缨下意识屏住呼吸,就见驸马回头道:“你自己也要注意自己的身体。”

红缨:“……”驸马一向冷冷淡淡,除了公主以外对谁都是冷着一张脸,怎么今日如此反常?

她的疑惑几乎都写在脸上,冯奕只好严肃了几分:“你是公主的贴身侍女,若连自己都照顾不好,何谈照顾公主?”

红缨无端想起了以前驸马威胁公主,要将她换掉一事,当时那种极度惊惧的情绪渐渐浮上心头。

红缨倒抽一口冷气,连忙道:“驸马放心,奴婢一定会尽心竭力照顾公主的。”

冯奕:“……”

罢了,多说也无用。

他回到自己房中,几乎是刚一进门,就感到一阵晕眩,他扶住门框,缓了好一会儿,才扬声喊道:“来人。”

便即有暗卫出现,恭敬道:“大人有何吩咐?”

冯奕道:“告诉王奇,这几日看好刺史府,不能走漏一点风声,到时候引起禹州内乱就不好了。”

公主失踪那日他急怒攻心吐了血,又淋了雨,罕见的发起了热,他一直强撑到现在,就是想找到公主。

如今公主安然无恙的回来,他一放松,便觉得异常疲累,恐怕这次,好几日他都醒不过来了。

暗卫应声退下,冯奕踉跄着躺到床上,几乎是一沾枕头就昏了过去。

翌日,芷兮醒来时,只有红缨陪在她跟前,双眼肿的像核桃。

她怔怔的躺在床上,盯着帐顶茫然了许久。

昨晚浑浑噩噩下发生的一切,此刻无比清晰在她脑海里翻涌。

她记得自己靠在冯奕怀里不停的哭泣,记得他冰凉的手在她脸上温柔游走,替她擦拭眼泪。

也记得自己对他颈侧的血管产生了难以言说的欲望,她不仅咬了他,还在他颈侧大胆的舔了一口……

芷兮抬起双手捂住脸,恨不得找个洞钻进去,她都不知道自己日后应该怎么对待冯奕。

这时,红缨发现她醒来,惊喜的喊道:“公主,你醒了,头晕不晕?可还难受吗?”

说着便上前扶她起身,芷兮靠着床头坐好,含笑道:“我没事,就是有些口渴。”

红缨连忙去倒了杯凉水过来,芷兮感觉手脚还是有些发软,便就着红缨的手喝下。

芷兮舒了口气,询问红缨是如何得救。

红缨道:“公主你被带走以后,奴婢就发现了强上你用指甲扣出来的字迹,只是奴婢只来得及补上一个“刺”,就被带走了。”

“奴婢被带到了一个叫做苍云寨的地方,那个人意图侵犯奴婢,还好驸马应该是看到了咱们留下的线索,及时赶到,这才救了奴婢一命。”

红缨看起来一派轻松,说起自己被抓的事也是口齿清晰,但芷兮知道,她定是怕及了,指不定还起过什么别的心思。

若不是冯奕及时赶到,红缨若是真的遭遇了什么,只怕她们两也没有再见的可能了。

芷兮微微笑着,伸手拉过红缨,将她揽进怀里,“还好你没事。”

红缨眼眶微红,伸手环过公主的腰,笑着道:“公主吉人自有天相,奴婢跟着你,自然也不会那么倒霉。”

芷兮没说什么,只是摸了摸她的后脑勺,主仆两静静的依偎在一起,就像是在宫里被人欺负后的每一次。

之后红缨伺候她用了些朝食,食毕,芷兮才装作不经意的道:“对了,这次多亏有驸马相救,他人呢?”

她都醒来这么久了,冯奕不可能不过来看一眼。

红缨边收拾碗筷边道:“驸马估计也累着了,应该还在睡吧。”

芷兮沉吟片刻道:“陪我去看看。”

她心里有股不好的感觉,冯奕不是那等贪睡之人。

冯奕睡在东边的厢房,两步路的距离。

他的房门紧闭着,芷兮在门口站定,抬起手想敲门,却又有些犹豫,经过了昨晚的事,她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

正迟疑着,门从内而开,却是面色沉重的王奇。

“干娘,您醒了?”他看到芷兮,面上堆起了一贯的笑容。

芷兮点了点头,问道:“冯奕呢?”

王奇嘴巴张了张,没说话,只是叹了口气,随即侧开身子。

冯奕住的这间屋子不大,从门口就能看见床榻。现下光线充足,芷兮一眼就看见他正躺在床上。

他侧身躺着,一张毫无半点生气的脸正对着门口。

芷兮呼吸一滞,一个箭步冲到他床边,颤抖着将手指放到他鼻下,屏息试了片刻,才微微松了口气。

王奇小心翼翼在她身后道:“干娘别怕,干爹这次是累着了,恐怕得睡好几日才能醒过了,您放心,他每次劳累或者受伤都是这样的,过几日一定就会醒……”

说到最后,他的声音也低了下去,虽然以前干爹每一次陷入昏睡,最后都能平安醒过,但干爹也说过,若有一日他醒不过来,也叫他们不要怕,按照他提前安排好的路继续往下走就是了。

所以每一次,王奇都是抱着干爹醒不过来的心态等着的,只是这过程实在漫长,也实在煎熬。

这么想着,王奇的脸色越发难看,眼眶也红了起来。

他说话的功夫,芷兮已经伸指按上了他的手腕,只是越探,她的心也越沉。

他现在已然是败脉之相,无胃,无神,无根,脉来弦急,脉动短小而坚博;又脉形散乱,乍疏乍密;又时而虚大无根,微弱不应。

医书上记载,此三种脉象,是将死之人才会有的脉象。

芷兮心脏处骤然传来一阵疼,疼得她几乎无法呼吸,按着心脏弯下了腰。

“公主,你不舒服吗?”红缨担心道。

芷兮只是摇了摇头,直起身子再次看着冯奕。她来不及细想为何会这般疼,只苍白着脸道:“就这样眼睁睁的看着吗?”

看着他去死吗?

话音刚落,王奇就跪了下去,他低垂着脑袋,许久之后才道:“王奇无能,不能为干爹干娘分忧。”

他已然一副认命的样子,可芷兮却不能眼睁睁看着,她掐了掐手心,强逼着自己冷静下来。

冯奕不能死,她得想想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