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端着得体的笑容,施施然走了进来,看见宸妃时,眼神闪了闪,不过很快又恢复平常人前端庄得体的模样。

她说了句“免礼”,随即温和的笑笑,缓缓道:“吆,宸妃妹妹一向不爱出门,也不爱与各宫妃嫔来往,没想到今日也来丽华宫了。”

这话里不免含着宸妃孤高清傲,却又巴结宠妃之意,张贵妃脸色一变,正想开口刺皇后两句,宸妃却不咸不淡的来了一句:“皇后不也来了吗?”

宸妃起身,淡淡的瞥了一眼皇后,不温不火道:“若妾身不来,岂不是与皇后之意相背了?”

皇后闻言神色未变,扶着侍女的手缓缓坐下,“宸妃一直是与本宫如此齐心的。”

说着将视线转到张贵妃身上,唇角含着讥讽的笑意,道:“说起来还是两位妹妹有福气,贵妃妹妹侍奉皇上多年,一朝有孕,若能生下个皇子,便是一生的依靠了,真是天大的喜事,而宸妃妹妹唯一的公主,如今也嫁给了司礼监掌印,听闻新婚夜里冯奕就甘愿为新嫁娘挡刀,真真是好福气。”

又悠悠叹息了声,低低道:“不像本宫,大公主性子跳脱没个正形,二皇子又……”她突然停了下来,飞快的扫了一眼张贵妃与宸妃,面上浮现一抹歉意,道:“瞧我,又说起自己那双不成器的儿女了。”

张贵妃与宸妃只微微含笑应对,并不接话,皇后自觉尴尬,便佯装关心问了几句张贵妃的胎儿,很快就离去了。

出了丽华宫,皇后脸上的笑意再也端不住,双眼皆是恨意,“本宫竟疏忽了,让这两个贱人勾搭到一起了。”

她的侍女低着头不敢说话,皇后又冷哼道:“张贵妃这个贱人,居然悄无声息的怀上了孩子,之前为什么没查出来?”

“丽华宫一向嘴巴严,很难探听到什么有用的消息。”皇后的侍女小声回道。

张贵妃怀孕一事实在是出乎意料,皇上年纪渐大,有时候多走几步路都喘个不停,谁能想到这个老东西还有播种的能力。

皇后越想越气,戴着尖利护甲的手用力掐着侍女的手臂,夏日衣衫单薄,侍女疼得额上直冒冷汗,却还要小心搭话:“张贵妃才怀上孩子,且她不过是一个无依无靠的孤女,娘娘不必担心。”

皇后闻言面色稍霁,心道:反正自己的儿子已经成人,张贵妃的不过是肚子里的一团血肉,暂时还成不了气候,当务之急是尽快确定自己儿子的太子之位,这才是顶要紧的。

“给二皇子传个话,让他这两日进宫一趟。”

侍女低低应道:“是。”

皇后一走,宸妃也没在丽华宫多留,与张贵妃说了几句便也离开了。

她今日算是与张贵妃第一次见,也许是因为芷兮的缘故,她倒是很喜欢这个年纪轻轻便受困于宫中的女子。

宫里都说张贵妃仗着年轻,仗着皇上宠爱,在宫里很是嚣张跋扈,今日一见,张贵妃其人似乎并不如宫人口中那般。

她是带着点嚣张,但对自己却是十分有礼,虽然自己的位分还在她之下,张贵妃也不拿架子。

只不过宸妃也看得出来,张贵妃对皇后的态度与她是一样,都是懒得理会,她恐怕连皇上也是懒得理的。

适才在丽华宫,安庆帝身边的高永文带了安庆帝新赏赐的一些东西来,当着高永文的面,张贵妃倒是十分客气的谢恩。然而高永文前脚才踏出丽华宫的大门,张贵妃的脸色便如六月的天气,霎时变得阴云密布,丝毫不避讳自己还在,冷冷的朝着自己的侍女道:“先拿下去吧。”

宸妃扶着碧姑姑的手,悠悠的叹了口气,“看来这张贵妃心里也未必有多爱皇上。”

碧姑姑了然道:“宫里的女子,若只有爱,那可怎么活得长久!”

“是啊,只有爱是不行!”

碧姑姑瞧着她恬静的侧脸,温柔道:“娘娘这几日气色好了许多。”

宸妃望了眼宫墙的方向,叹息道:“我总是想多活几日,看着那两个孩子过上好日子。”

碧姑姑拍了拍她的手臂,轻轻安慰她:“会的。”

冯府东厢房,芷兮坐在妆台前描眉,红缨替她梳着发,新到她身边的闻人萍抱着一束新采摘的荷花,奔奔跳跳的走了进来。

芷兮与红缨也不是第一次见她这样了,两人还是忍不住盯着她瞧了一会儿,主仆两眼中竟是浓浓的羡慕之情。

芷兮与红缨自小身在宫中,宫规森严,再加之本身不受待见,她们主仆几乎时时刻刻谨言慎行,一举一动俱要小心翼翼,生怕被人逮住了错处。

像闻人萍这般高兴了便又跳又笑的,她们根本没见过,惊讶之余,更多的是羡慕。

本以为冯奕给她的人定然是那种老神在在的,却没想到闻人萍却瞧着像个蠢笨憨傻的。

闻人萍今年刚十六岁,初见时她也有些拘谨,芷兮不过夸了她一句名字好听,闻人萍便顿时咧开了嘴,露出了两颗尖尖的小虎牙,冲着她傻笑个不停。

幸而她也只是看着憨,做起事来倒是挺靠谱。这两日下来,不管芷兮交代什么,不拘大事小事,她都能办的十分妥帖,比红缨还能干许多。

闻人萍将新鲜的荷花放入水缸里,心满意足的笑了笑,转身凑到芷兮身旁,弯着腰,两只手肘撑在妆台上,兜住自己的脑袋,用一种近乎痴迷的语气道:“公主生得真好看。”

芷兮闻言脸颊微微一红,温和笑道:“你也很好看啊。”

“嘻嘻,公主生得好看,红缨姐姐好看,所以我也好看。”

红缨忍不住噗嗤一笑,“是,因为咱们公主好看,所以咱们两也好看。”

芷兮:“……”

这之间有什么必然的因果关系吗?

芷兮摇了摇头,深觉这闻人萍的性子与个孩子真像,这样的认知一直持续到半个月后。

冯奕的伤将养了半个月,伤口虽没完全愈合,但到底不必日日躺在床上,只要没有剧烈的运动,他基本与常人无异了,因此芷兮也告别日日替他念折子的差事。

辛苦了半个月,芷兮决定好好犒劳自己一番,听说城外的兴国寺附近有处桂花林,此时正是桂花盛开的季节,倘若能漫步其中,闻着桂花馥郁的香气,那滋味定然很美妙。

若是能摘些来,做点心做药材做熏香都是好的。

这日清晨,芷兮感觉温度适宜,便叫王奇替她备好马车,带着红缨与闻人萍一道出了城。

马车还是寻常的平顶大马车,除了两个侍女,便只有一个赶车的马夫,平平不起眼。

不过出门时王奇也说了,会派人暗中保护她,所以芷兮也不担心安危问题。

摇摇晃晃了将近三个时辰,主仆几人才到达寺门,芷兮与红缨都是一脸萎靡,神情倦倦,显然被颠簸的难受,反观闻人萍,依旧无事人一般,双颊洋溢着健康的粉红。

两人又是一阵羡慕:人家居然体质也比她们好这么多!

芷兮两腿发软的下了车,由知客僧引着进了大殿,捐了些香油钱,对着几座佛像燃香磕头,顺便许了个心愿。

之后在寺里的耳房中略微歇息片刻,吃了几盏茶,感觉双腿没那么酸软了,这才起身往寺后的桂花林走去。

兴国寺在城外,相比城内的广严寺而言到底是远了些,是以平日这里的香火并不旺盛,平常也只有临近的普通老百姓会来这里,但他们忙于为生计奔波,拜完了佛便匆匆离开,自然没有闲情逸致来桂花林游玩。

所以林子里基本无人。

芷兮顺着林中的石子路走着,入目是葱葱郁郁黄色的小花朵,鼻尖全是浓郁的桂花香味,芷兮有种飘飘欲仙的感觉。

她正闭眼享受着,耳边突然传来一声凄厉的女子惨叫声,芷兮倏然睁眼,惴惴的望向声音来源处。

片刻功夫,桂林深处一女子跌跌撞撞跑过来,衣衫与头发皆是凌乱,她仿佛是被恶狼追逐的小白兔,赤红着一双眼睛没头没脑的乱跑。

再一眨眼,芷兮看清了她身后恶狼的模样,却是同样衣衫凌乱,打扮与兴国寺普通沙弥一般无二的两名男子,其中一人脸颊全是血。

芷兮两眼一黑,感觉自己马上要晕倒,那女子却在此时扑倒在她们之前,颤着声朝她们伸出了手,“救我,他们要……要……”

那女子说了几次都没说出来,芷兮一看这阵仗哪里还有不明白的,她愤然生恨,正焦急不知如何唤出暗中保护她的侍卫,突然,从方才听到女子叫声便挡在她前面的闻人萍瞬间暴起。

芷兮压根没看清,只知道自己刚眨了眨眼睛再睁开,闻人萍手上便执了一条不知从哪里来的九节铁鞭,她一个甩臂,鞭子便如灵蛇般缠上一名男子的脖子。

只见她手臂往后一拉,那男子的头颅竟就那么掉了下来,骨碌碌一路滚到了芷兮脚边,鲜红的血液溅了芷兮一脚,那头颅上的两个眼睛大大的睁着,里头是极致的恐惧,一如芷兮眼中。

伴随着红缨的尖叫,芷兮再也撑不住,失去了意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