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奕的伤既无大碍,安庆帝与宸妃也就准备回宫。临走时芷兮想出去送送,顺便离开这里,宸妃却让她止步,只喊了红缨出去相送。又对芷兮道:“他还伤着呢,你留下来照顾吧。”

安庆帝也附和道:“对,冯卿是为救你才受得伤,你们夫妻一体,要好好待他。”

一夜过去,所有人都知道冯奕为救她而受伤,却无人知晓若不是她的那一簪,冯奕根本不会受伤。

她不明白,冯奕为什么要替自己隐瞒。

等到所有人都走远,房中便只剩下她与冯奕,静默许久。

冯奕只是静静的躺在那,光影浮动,芷兮看不清他面上的表情,只听他若有似无的叹息了声,低低道:“公主受惊了,我这里没事,您不如回公主府去吧。”

芷兮没回,只是心绪凌乱,垂眸思考着,却听冯奕又道:“还是说,公主您还是想杀我?”

芷兮愕然抬头,死死的瞪着他,冯奕双目空洞的望着床顶,轻轻笑了一声,语气带着些许遗憾道:“那我得告诉公主,想杀我,用毒药是不行的,这副躯体虽残破不堪,却是百毒不侵,公主的一番苦心,算是白费了。”

他抬起右手,按在自己右边胸口的位置,“您的那一簪,扎得偏了,您应该扎这。”

明明是生死攸关夺人性命的事,冯奕却用如此云淡风轻的语气娓娓道来,居然还好心的告诉她怎样才能杀死他。

芷兮呼吸渐渐变得急促,暗道这人绝对是疯了。

“公主还要动手吗?趁现在四周无人,是个好时机。”

他的神情太过严肃,芷兮完全分不清他是说真的亦或是开玩笑,她稳了稳心神,道:“为什么,你的体内一点中毒的迹象都没有?”

“公主不是颇通医术吗?”他将手腕搁在床沿,道:“不如您来看看。”

芷兮在原地愣了片刻,这才缓缓上前,手指再次搭上了他冰冷的手腕。

这一次,她的手指在他腕上停留了很久,甚至连他另外一只手腕也探了。停留的越久,她的眉毛也皱的越紧,心里的疑团也雪球似的越滚越大,连芷兮自己也没有注意到,她的眉间笼上了一层淡淡愁绪。

“怎会?”芷兮拿开手,不敢置信的喃喃自语了一声,咬着唇瓣再次搭上他的腕间,片刻后,她像是被烫到了一般,倏然抽回手,视线转向冯奕,冯奕也看着他,清亮的双眸里印着她震惊的面孔。

他的身子,根本就是强弩之末,早就亏损的不成样子了。他登峰造极的武功,百毒不侵的身体,焉知不是牺牲健康与寿命所换来的。

她算是明白为何大热天的,他仍然会穿着冬日的斗篷了。

冯奕见她如此,便知她已经知道了自己的身体状况,略略一笑道:“公主现在可以放心了吧?最多五六年,我的大限便会到来,实在是不用劳烦公主动手。”

这话芷兮听着,心里莫名的不舒服,他哪里还有五六年,此刻他体内虽无毒,可那毒药,到底给他的身体造成了一定的损伤,能活上三年也是侥幸。

他本来还有五六年可活,却因为她生生少了两年多,明明她是一心想让他死的,然而此刻亦是不由自主的生出了一丝愧疚。

冯奕并不知道她心中所想,他似是伤口疼,轻轻“嘶”了口气,又接着道:“不过您也不必担心,我死之前,定会还公主自由。事实上,您完全可以当我不存在,住在您的公主府即可。若是您嫌公主府离我太近,大可以在别的地方置一座宅子。”

他今日与她说的每一句话,都用“您”来称呼她,这样尊敬又生疏的称呼,冯奕之前从未用过。

一个“您”字,他们之间的距离一下子隔了仿佛千山万水那么远,本来就应该是这样的,她是公主,他不过是一个太监,他们之间本就该是云泥之别,可不知道为什么,芷兮心里竟有些难受。

因何而难受,芷兮却想不通,也不愿多想,只是问他:“你为什么不告诉父皇?”

如今这院子里里外外皆是她父皇留下的近卫兵,帝王亲兵来保护一个太监,可见父皇心里冯奕的份量有多重。

即便她是公主,芷兮也不敢保证不会受到处罚。

冯奕自然也想到了这一点,不过也没有必要与她说实话了。他闭了闭眼,忍过了一阵疼痛,气虚道:“公主与大皇子是一伙的吗?”

这话问的突兀,大皇兄是父皇登基前就出生的,较他们都稍年长些,平时为人温和,端方自持,对他们这些弟弟妹妹也很和善。

只这与大皇兄一伙,又是个什么说法?

她不明白冯奕为什么会突然来这么一句,不由微微一愣,冯奕接着道:“那次猎场的灰熊,是大皇子故意为之,他找人特地驯过灰熊,让它只认得皇上的气味,只会攻击皇上。”

“怎么可能?”芷兮震惊,双眼睁大,疑惑的看着冯奕。

“我没骗你。”谁也没想到,查来查去,最后竟然查到了大皇子的头上。冯奕一开始也不信温顺谦良的大皇子会做出弑君的事,可昨夜的刺杀却让他不得不信。

他前几日才让王奇故意将消息透露给大皇子,说他已经查到了猎场灰熊是谁放进去的,转眼间就来了刺客欲置他于死地,还敢在昨日动手,冯奕本来不想做的太绝,可一想到昨夜刺客险些伤到芷兮,他就后怕。

宸妃对他有救命之恩,答应她的事,自然不能出岔子。

这样想着,冯奕脸上的表情渐渐变得森冷,透出摄人心魄的冷笑,芷兮看着,却惊讶的发现自己一点都不害怕。

明明两月前在宫里初见那会儿还怕他的厉害,昨晚决定下手时亦是恐惧的,可真正动手了,失败了,与他如此坦诚相对,她反倒对他一点不怕了。

冯奕说完便不再开口,芷兮忍不住道:“你,难道不恨我吗?毕竟是我害得你受伤,你又为什么要救我?”

冯奕对她,有一种诡异的,说不上的好,上次他就跳出来替她抵挡灰熊的攻击。她从来没对任何人说过,那日在林中,她过去时,也看见了冯奕,他就那样冷眼旁观父皇被攻击,丝毫看出他有出手的打算。

可他后来却出手了,芷兮可以肯定,他是为了救她。

昨夜也是如此。

她心里隐隐有个猜测,虽然离谱,但除了此种可能,她再想不到别的理由。

她这句话问出,冯奕有很长一段时间都没说话,只有床榻旁边的炭火燃烧时不时爆出的“噼啪”声。

过了许久,久到芷兮以为他睡着了,冯奕突然开口,声音温温的:“你到底是个公主,若在新婚夜出事,我难辞其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