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到圣旨时,芷兮正在三公主靖芷萱那。宫人来说高公公求见,姐妹两俱是一愣,疑惑的对视一眼。

靖芷萱示意侍女出去迎人,等待的间隙,芷兮看着一本正经的三姐,笑着道:“说不定是父皇替三姐找到如意郎君,特命高公公来通传呢。”

靖芷萱翻了个白眼,冷冷道:“无聊!”

芷兮也不恼,甚至幻想三姐要是成亲了会怎样,恐怕三驸马会被她给冷死。

正想着,高永文也走了进来,他手里高高捧着明黄圣旨,走近后满面堆笑道:“奴才见过两位公主。”

靖芷萱努了努下巴,示意他起身,高永文直起身子又道:

“平阳公主接旨。”

听到自己的名号,芷兮心下一凛,陡然升起一股不祥之感,她这段日子接到的圣旨太多了,但却没一道好的。

她忐忑着跪下,额头触地,心跳如擂鼓。耳边随即响起高永文高昂的声音:“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朕之五女平阳公主温柔贤淑,行孝有嘉,已至及笄。今有司礼监掌印兼东厂督主冯奕……”

芷兮倏然起身,满眼不敢置信,就连高永文念到冯奕的名字,也怀疑自己老眼昏花看错了。他揉了揉眼睛,再去看,圣旨上还是冯奕。

他看了眼震惊的两位公主,硬着头皮继续往下念:“今有司礼监掌印兼东厂督主冯奕,品貌端正,文武并重,故朕下旨钦定为平阳公主之驸马,八月初回宫择吉日完婚。钦此!”

短短几句话念完,高永文已经出了一身的冷汗,皇上这是把平阳公主当做自己的仇人了吗?竟将她嫁给一个……太监?

还有宸妃娘娘,她难道不知道皇上圣旨里写的谁?

高永文咽了口唾沫,再去看平阳公主,她已经瘫坐在地,脸色败如死灰,若不是三公主在旁边扶着,恐怕早就倒地了。

靖芷萱罕见的出声质问道:“确定你眼睛没瞎?”

高永文顾不得手里还有圣旨,扑通一声跪在两位公主面前,颤着手将圣旨递了过去,靖芷萱一把拿了过来,扯开快速看完,上面的确是写的冯奕。

身旁的芷兮喉咙梗的厉害,几次想要出声却都没发出来,胸口更是一阵一阵的恶心之感,呕也呕不出来。父皇,父皇他怎么能这么待她?

高永文还试图安慰她:“公主先不要担心,也许是皇上写错了……”

越说声音越小,连他都知道这种可能微乎其微。“要不,您去问问宸妃娘娘,皇上拟旨时,宸妃娘娘也在含元殿。”

芷兮只是不住的喘气,浑身抖得停不下来,靖芷萱冷脸呵斥:“滚。”

高永文哎了一声,忙不迭转身就跑,他还得去向掌印大人传达皇上的旨意!

天爷呀,皇上这是被猪油蒙了心了,怎么能胡乱指婚呢?

“先去问。”靖芷萱软了声音安慰芷兮:“兴许是错了。”

芷兮朝她苦涩一笑,挣扎着起身,由红缨扶着跌跌撞撞的往含元殿而去。

她倒要去问问父皇,到底她做了什么,让他恨自己恨到如此地步。

去含元殿的路并不远,可芷兮觉得自己走了好久,走到双腿发软,浑身无力。好不容易到了含元殿外,她竟是再无力气,软软倒在地上,随即声嘶力竭的喊着:“父皇。”

红缨扶她不起,噙着眼泪上前,乞求守门的小太监帮忙通传一声,小太监还没动作,里头先传出了安庆帝的声音:“让她进来。”

小太监遂下了阶,帮忙将芷兮扶起,慢慢的挪进殿中。

安庆帝就站在殿中央,眼前芷兮虚软无力的样子莫名与昨日她在自己面前与灰熊对峙的样子重合起来,安庆帝心下不忍,慢慢转过了身去。

芷兮强撑着给他行了个礼,嘴唇不断开张,动了几回才发出一点嘶哑声音:“父皇,求父皇明示,女儿到底做错了什么,惹得父皇如此厌弃?”

她的语气近乎质问,安庆帝却半点不生气,他背对着她,并不回应。

芷兮用手指胡乱抹了下脸,又道:“您让我远嫁和亲倒也罢了,可如今您竟让我嫁给冯奕?”

“您若真这么恨我,为什么不杀了我?为什么不将我逐出宫去?为什么要这么羞辱我?”

这一声声的质问,仿佛钝刀子割肉一般,一刀一刀割在安庆帝的心头,他闭了闭眼,复又睁开,索性将一切推给宸妃:“这是你母妃求朕的,你若有意见自去问你母妃。”

芷兮不信,谁害她都有可能,唯独母妃不会。

她强忍眼中泪水,凄楚一笑,“可下旨的是父皇您啊。”

安庆帝道:“你母妃看中了冯奕,说他可以护你一生。”

“可冯奕是个太监啊!”芷兮第一次在安庆帝面前失态,歇斯底里的吼出声。即便他再好,可他是个太监。

含元殿空旷,芷兮的声音在殿中久久回荡不消,渐或伴随着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泪眼朦胧间,她瞧见有人走了进来,跪在她身侧,熟悉的冷意袭来,知道是冯奕。

冯奕接到圣旨的震惊程度不亚于芷兮,批了一半的折子随手一扔,匆匆便赶了过来,刚一进殿门就听见了芷兮那句“他是个太监”。

冯奕嘴角扬起一个讽刺的弧度,心中苦涩,他不过是个太监而已,又哪里来的资格去娶金枝玉叶尊贵无比的公主呢。

安庆帝许他见驾可以不必行大礼,这一刻,他还是对着安庆帝磕了下去,额头重重的触到地面,“咚”的一声让芷兮颤了下。

他诚恳道:“请皇上三思,收回成命,取消微臣与五公主的婚事。”

安庆帝回头,表情无奈,“朕是天子,金口一开,岂有说反悔就反悔的道理?”

冯奕道:“皇上,公主身份尊贵,怎能嫁给微臣一个阉人?这传出去会让天下人耻笑的。”

安庆帝发出一声长长的、低沉的叹息,别说天下人了,光满朝文武估计都会在背后可着劲儿的骂他,单看这些年他重用冯奕,朝臣们的嘴脸便可知。

可能怎么办呢?他虽然恨宸妃让他替别人养女儿,可他当年的确是对她有所亏欠,他对她的愧疚也是有的。

况且,比起废除皇后,得罪祁家,只嫁一个不是自己血脉的公主给冯奕,算是不足一提之事。且如今宸妃终于说出了玉玺的下落,虽然这件事不妥,但却是一桩十分划算的买卖。

这样一想,安庆帝心里最后的那丝迟疑也消散了。他默然看着冯奕,他虽是个太监,但骨子里到底是个男人,别看他现在口口声声说着不能娶公主,可真等他成亲了,尝到了女人的软玉温香,他说不定会感谢自己,对自己更忠心。

安庆帝一挥袖子,沉声道:“好了,此事就这么定了,你们两都回去吧,不必再说了,只等钦天监算好日子,你们成亲就是了。”

意料之中的的结果,芷兮并不意外,她已然绝望,最后看了一眼安庆帝,一脸冷漠的站起来,转身离开。

冯奕看着她摇摇晃晃的背影,心头仿佛被针扎了一般,密密麻麻的泛着疼,他还想再开口,安庆帝打断他的话:“冯卿,你退下吧,朕去看看贵妃。”

说罢竟直直越过冯奕,越过刚走到门口的芷兮,步伐匆匆的离开了。

冯奕咬了咬牙,神色罕见的郑重,他起身,三两步追到芷兮身旁,低声道:“五公主放心,这件事微臣会处理好,断不会让公主受此屈辱。”

屈辱?是啊,连他这个当事人都知道一个公主嫁给太监是一件屈辱的事,可她的父皇还是义无反顾的下旨了。

她冷笑一声,轻飘飘说道:“随便吧。”

红缨见她出来,忙上前搀扶,看见冯奕也在一侧,她防备似的将芷兮往身后拉了拉,第一次直视冯奕:“你想干什么?”

冯奕苦笑,他能干什么?他不过是想保护她罢了。

冯奕叹了口气,只叮嘱红缨一句,“好好照顾你们公主。”便率先离开了。

芷兮失魂落魄的回了翠微阁,瞧见在正殿坐着喝茶的宸妃,再也绷不住,痛哭着扑了过去。

宸妃忙伸手揽住她,对着碧姑姑使了使眼色,碧姑姑会意,带着红缨及其他下人退了出去。

芷兮泣不成声,含糊道:“母妃,父皇……父皇让我嫁给冯奕,他让我嫁给冯奕,嫁给一个太监……”

宸妃不住的拍着女儿的后背,轻言安慰:“母妃知道,母妃都知道……”

“母妃,兮儿求您了,您去帮我跟父皇说说,求他不要让我嫁给冯奕。”

宸妃静默片刻,低声道:“冯奕不好吗?他是个太监,嫁给他你不必生儿育女。以他的为人以后也会敬你重你,不会让你受一点委屈,你……”

“母妃!”芷兮听得这话,愕然抬头,连哭都忘记了,她怔怔的望着宸妃,唇瓣不住的颤抖,“父皇说,嫁冯奕是您求他的,父皇是骗我的对吗?”

宸妃不答,只转过头去,不与芷兮对视。芷兮心里已经凉了一截,她不死心的又追过去,看着宸妃的眼睛再次问道:“他是骗我的对不对?”

宸妃这次没闪躲,她静静望着芷兮片刻,咬咬牙道:“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