芷兮在这一日算是出尽了风头,加之安庆帝对她大肆封赏,称赞有加,后宫里最不缺的就是阿谀奉承、见风使舵之人。

以往她落魄时,日子过得如何几乎无人过问,甚至还会有人时不时使个绊子给她,如今她一下子成了安庆帝心里的红人,虽然芷兮并不觉得,再加上她母妃似受宠又不全像的样子,宫里的人突然如那过江之鲫,一个个全携着重礼来探望她了。

别的倒也罢了,只皇后与大公主等人,芷兮与宸妃实在懒得见他们,但面子上还得要过得去,于是母女两只能扯着僵硬的笑,虚与委蛇的与皇后拉扯着。

最后以芷兮突然“身体不适”为由,这才打发了众人,这时天色已黑。

“还是清清静静的好。”

芷兮呆了好一会儿,对着在清点礼物的宸妃说道,宸妃顺手拿起一盒精致首饰,吩咐碧姑姑:“登记在册,放入库房。”

她抽空瞧了眼还歪在床上的女儿,笑道:“清静有清静的好,热闹也有热闹的理,全看你喜欢什么。”

芷兮翻了个身,将手掌枕在脸颊下,软软道:“母妃,你说他们现在是不是对咱们恨得牙痒痒啊?”

“呵,那可不,不说别人,恐怕皇后此刻已然发作了。”

宸妃嗤笑一声,顿了顿又道:“不过我们也得谨言慎行,虽说不必在他们面前做小伏低,但也别主动惹事,别让人抓到把柄。”

“是,女儿知道。”

猎场出现灰熊,事情定然不简单,恐怕不久后,这宫里又要流血了。

芷兮叹息了声,脑子里突然划过一个念头,她坐起了身,问宸妃:“母妃,您说冯奕今日怎会突然出现在林子里?”

宸妃一顿,淡淡道:“他应该是看到你父皇近卫所放的求救信号吧。”

“是吗?”芷兮呢喃着,她怎么觉得不像呢?

明明她出发时,并未在现场看到冯奕。而且还听几个小太监聊天,说掌印大人劳累,在行宫休息,不参加今日的狩猎了。

父皇的其他近卫就侯在猎场的营帐处,而冯奕在行宫,就算冯奕轻功卓绝,可时间上算起来,他怎么都不该早于近卫军出现。

他不但早了,还早了很久,只能说明求救信号还没发出时,冯奕就进了林子,他又未带弓箭,实在不像是入林打猎。

宸妃见她若有所思,随问道:“那你觉得是怎样?”

芷兮看了眼屋内,只有她们母女二人,轻她手轻脚下了床,连鞋也顾不得穿,跑到宸妃跟前,压低声音道:“您说,灰熊是不是冯奕故意安排的?”

宸妃几乎是瞬间便斩钉截铁的反驳道:“不可能。”

芷兮一僵,小声道:“母妃您也太肯定了吧?”

宸妃也立时反应过来自己的语气,她抿了抿唇,缓和道:“你想想看,如果是他安排的,他又何必出来救你们父女?你不是说要不是冯奕,今日你就得给你父皇陪葬吗?再说了,他的动机是什么?以他如今的行事作风,你父皇一死,新皇继位,哪里有他的活路?”

所以,任何人都有可能会刺杀安庆帝,唯有那个孩子不可能,不是说他不想,而是他现在还不能。这一点,宸妃比任何人都清楚,可她不能跟自己的女儿直说。

宸妃这一连串的反问,芷兮也明白过来,若真是冯奕所为,他大可不必跳出来与灰熊搏斗,还险些被灰熊咬破喉咙,看来是她多思了。

只芷兮这一问,也让宸妃突然福至心灵,脑中一个想法渐渐成型。

翌日一早,芷兮起了个大早,吃过早膳后便携了红缨,慢慢往三公主的居所走。

盛夏时节,玉华行宫却最是清凉宜人。宫里随处可见亭台水榭,楼阁舫轩,不计其数,皆雕栏玉砌、丹粉涂饰,其间再以名花异草、奇禽珍兽等点缀,令人一时目不暇接。

走上一条蜿蜒曲折的雕绘长廊,芷兮摇着手中团扇,浑身舒爽。倏然有人影从拐角处绕了过来,眼瞧着要撞上去,芷兮本能的退后几步,与那人影拉开些距离。

“五公主。”那人影抱拳唤了她一声,芷兮抬眼去看,眼前是一穿着青色长袍的年轻人,面容很是熟悉,然芷兮一时却想不起来。

见芷兮茫然不识的样子,许世安面上极快的闪过一抹尴尬,又被他迅速的藏了起来。他咬咬牙,挤出一丝笑,缓缓道:“许世安见过五公主。”

许世安?芷兮恍然大悟,怪不得她觉得熟悉呢。以前母妃受宠时,宦官之家的夫人进宫请安时,常常会来拜见她母妃。

偶尔她们也会带着自己的孩子,那时芷兮与许世安见过很多次。算起来也是六年前的事了,这六年,有规矩束缚着,她自然没有机会见他。

昨日她一门心思都在如何赢那玉佩上,自然也没注意到许世安也去了。

回过神来,芷兮再微微退后一步,客气道:“许公子有礼了,请起。”

待他起身,芷兮又道:“我还有事,就先行一步了。”她虽然带着侍女,亦想亲自感谢许世安这些年的暗中协助,但大庭广众之下与外男还是不宜多说。

说着,便拉着红缨想越过他去,谁知许世安突然移动,挡在了她的前面,“五公主留步。”

芷兮不明所以的停下,再次拉开些距离,垂着眉眼道:“许公子有何事?”

许世安定定的瞧着她,眼底划过一抹复杂的神色,他顿了顿道:“还未恭喜公主,守得云开见月明,也不枉昨日的铤而走险。”

这话乍一听是恭喜她,可入耳怎么那么怪异?芷兮皱了皱眉,端出点笑容道:“多谢许公子了,我还有事,就不打扰了。”

话毕再次想离开,可许世安又将她拦了下来,芷兮眉头皱的越发紧了,端庄的笑容也快要维持不住。

他若真有话要说,大可以大大方方的去拜见母妃,再请求见她一面,何必在这园子里拉拉扯扯?

芷兮硬着头皮道:“公子还有何事?”

许世安突然叹了口气,缓缓道:“公主尊贵无比,在下本就望尘莫及,如今竟是连以后的爵位也承袭不了。如此看来,与在下退婚,对公主真是百利而无一害啊。”

这番话他说的铿锵有力,可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总感觉许世安言辞间透着一股怪怪的味道。

芷兮待要再问,许世安却突然抱拳告退,疾步离开了。

“公主,许公子如今好可怜啊。”红缨在一旁感叹道:“奴婢刚才看他神情落寞,想来还在为褫夺世子之位一事而难受。”

他难受是必然的,只是芷兮还在疑惑他的那番话,明明是钦天监说他们的婚约于大靖不详,这才退婚,先不论真假,总归不是她想退的。可怎么到了许世安嘴里,倒像是她做了什么薄情寡义之事,弃了他一样。

这让芷兮心里很不舒服,连带着不想搭理红缨同情他的话。

见公主面色不虞,红缨也闭了嘴,静静跟她离开长廊。

行宫里树木参天,遮天蔽日,人若有心隐藏,实在不易发现。

譬如,长廊另一侧的花草后,冯奕正静静坐在一处亭子里,一边处理这些时日积攒的折子,一边将许世安的话给听了个一清二楚。

王奇也陪侍在左右,对于这种听墙角的行为,王奇发现干爹竟听得很开心。

待五公主与许世安都走远,王奇才狐疑道:“干爹,您说许家公子说那番伤春悲秋的话是什么意思呢?”

冯奕在参他的折子上,大大的画了一个叉,又随手扔到一边,漫不经心道:“他是在五公主这装可怜呢。”

王奇一脸震惊,忍不住道:“他哪来的脸?”

他能跟在冯奕身边做事,必定机灵,冯奕一点他就立时明白过来,许世安大约是看五公主昨日立了功,今时不同往日,这番话是想让五公主可怜他,进而希望五公主能去皇上那求求情。

冯奕嗤笑一声不语,他也好奇许世安哪来的脸?他甚至有些佩服许世安如此能屈能伸。

“干爹,您说公主真会去求情吗?”王奇一边捡着冯奕乱扔的奏折,一边暗自腹诽,这些朝臣们难道不知道自个上的奏折是干爹在批吗?天天上奏参,天天被驳回,他们难道不累吗?

冯奕顿了顿,淡淡道:“谁知道呢?毕竟在五公主的眼里,许世安可是她的恩人呢!”

王奇愕然,他怎么觉得干爹的话这么酸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