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日下午,芷兮听红缨说,凤仪宫几乎将太医院稍有资历的太医都召了个遍,芷兮不用想也知道定是去看靖芷枫的脸。

“公主,您说会不会被太医们查出来啊?”红缨一边帮她梳头,一边不安问道。

芷兮眉眼轻轻一挑,“放心吧,我做的药,查不出来。”

见公主如此信誓旦旦,红缨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

又过了两日,这天午后,安庆帝再下旨意:废除平阳公主与北齐的和亲婚约。

虽已从母妃处得知北齐内乱,和亲或许要废,但真正接到圣旨,她还是很欢喜。

“要是也恢复公主跟许世子的婚约就好了。”红缨扶她起身,满脸遗憾道,“许世子实在是不可多得的好夫婿呢。”

芷兮噗嗤一笑道:“怎么可能?你当圣旨是下着玩儿的。”

望着公主如花笑靥,红缨不由疑惑:“公主,不能嫁给许世子,您怎么看上去一点不开心都没有啊?”

芷兮让人在绒花树下摆了张躺椅,午后躺在下面,喝着冰凉可口的绿豆汤,最是解暑热。

她玩弄着落在衣裙上的绒花,拿到嘴边轻轻吹一口,莞尔一笑道:“有什么好不开心的,以前希望尽快嫁给他,想着父皇会不会看在武安侯的面子上把母妃放出来,现在母妃已经出来了,我还想多陪陪母妃,不想这么快嫁人。”

“还有,他现在已经不是世子了,你说话小心点,别让人挑错。”

红缨一惊,连忙捂住了嘴,打量下四周,见附近并无其他人,这才放下心来。

揽月轩的下人不多,算上洒扫的,总共也就七八个,前几日内务府总管还奉皇后之命,带了批下人上门,让她挑几个趁手的。下人多了是非也多,皇后也不会这么好心,芷兮这几年可没少吃亏,当下就拒绝了,反正她也用不了那么多人伺候。

说完一阵微风袭来,芷兮顿觉浑身舒爽,忍不住喟叹出声。

她侧躺着,看着红缨在那笨拙的修剪刚采来的花枝,几乎要昏昏欲睡。

只这份满足并未持续多久,不多时,红缨轻轻将她摇醒,压着嗓子道:“公主,掌印大人又来了。”

芷兮一愣,伸直脑袋看向红缨背后,冯奕就站在揽月轩的大门口。

其实只第一次是冯奕送的药,后来几日都是那晚跟在他身边的另一人送来,那人好像说自己叫王奇。芷兮原以为冯奕掌管司礼监与东厂,忙得不可开交,没成想他还有功夫在皇宫瞎晃。

王奇可比总是冷着脸一副全天下都欠了我的冯奕讨喜多了,那人脸庞圆圆的,笑起来眼睛都快眯成两条缝,令人不自觉想起笑意盈盈的弥勒佛。

而冯奕,只会让人想起横眉冷目的阎王爷。

不过芷兮面上还是对他十分尊敬,她匆匆起身,行至他面前接过药包,微微垂目道:“劳烦大人了。”

冯奕送了药,并未离开,反而抬步走了进来,一屁股坐在芷兮院中的石桌旁,勾唇轻笑道:“公主手上的疤痕不见了,想来是用了微臣所赠之药。”

“……”这人怎么回事,就这点破事还记着呢?

芷兮唇角抽了抽,不由汗颜,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但手上的疤痕的确是因为他而去除干净,芷兮抿了抿唇,由衷感谢道:“是,多谢大人赠药。”

“公主折煞微臣了,微臣不过区区一个阉人,如何能担得起公主这声谢。”冯奕不知道突然想到了什么,脸上的笑意消失,声音也顿时冷了几分。

芷兮简直莫名其妙,她是真心实意的谢他,也并不是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这人何必如此阴阳怪气,她又从未因他的身份看不起他。

不过她也不是没听宫里的老人说过,像冯奕这种身体残缺之人,心思往往十分敏感多疑,也许只是不经意的一句话,一个动作,就会让他多想。

可芷兮左思右想,自己方才并没有什么其他举动,也没说什么……

罢了,也许冯奕的心思更敏感吧。

他毕竟手握重权,芷兮也只能顺着他。随即好声好气道:“大人何必妄自菲薄,大人的药的确灵验,是不可多得的宝物,且您又是父皇的得力助手,为我大靖鞠躬尽瘁,这声谢,大人完全担得起。”

为大靖鞠躬尽瘁?冯奕怔怔的望着芷兮,若她知道自己对大靖只有恨意,所做的一切也只不过是为了复仇,她还会这么想吗?

恐怕也会同朝中那些大臣一样,表面对自己恭顺,背地里却咬牙切齿恨不得他暴毙而亡。

“呵……”冯奕笑出了声,那笑声太过突然,听得芷兮一个激灵,心跳不由快了些。这笑声在芷兮听来有种说不出的窒息感,就像是只凄厉的鬼怪在呐喊。

他边笑边道:“微臣原以为,在公主眼里,只有曾经的许世子才是正人君子,着实没想到,公主对微臣也有如此高的评价。”

怎么又扯到许世安身上了?这人说话怎么老是喜欢夹枪带棒的?芷兮轻轻吁了口气,终于忍不住抬头,与他四目相对,冷着脸道:“大人说话何必如此阴阳怪气?许世安有许世安的好,大人也有大人的功劳,何必与他人相比?”

话一出口,芷兮就后悔了,也不知道为什么,与眼前的人不过见了短短几次而已,可每次他都有办法三两句话间让自己情绪失控,这种感觉就像是他硬生生撕下了自己的防御面具,着实让人讨厌。

冯奕坐在那,微微仰着头,一双颜色略淡的眸子望着她,莫名叫芷兮生出了几分心疼之感,仿若一只被人遗弃的小狗。

不可能,芷兮心想,冯奕是谁?若说大靖是他的也不为过,他怎么会有这种让人心生怜悯的眼神。她用力闭了闭眼,复又睁开,再去看时,冯奕已经低下了头,他右手又握上了剑柄,却也没有下一步动作,不知道在想什么。

气氛有些尴尬,院子里静悄悄的,红缨大气都不敢喘一下,她都不敢相信,公主敢公然跟掌印大人呛声。万一掌印大人恼羞成怒,报复公主怎么办?

想到这,红缨下意识向前,扶住公主的手臂,低低的唤了声。

芷兮安抚的拍了拍她的手背,示意她不必担心,冯奕应不至于如此小心眼,她又没骂他。

正想着,冯奕又笑出了声,这次的笑声正常了许多,看不见他的表情,芷兮大胆从他的笑声里推断,这人应该是没有生气。

下一刻,冯奕起身,缓缓走了过来,在她身侧站定。“月底皇上要去京郊行宫避暑,公主提前……”他说到一半停了下来,顿了顿又道:“用心准备准备吧。”

芷兮有点反应不过来。大靖最热的时间是每年的七月和八月,那真真是能将人给热化了,是以每年的六月底七月初,父皇就会带领部分文武百官大臣,以及后妃皇子公主们去京郊的玉华行宫避暑。

总得来说这事跟她没什么关系,皇子自不必说,他父皇就两个儿子,都很宝贝,自然会都带上。至于公主后妃,这几年是没她的份的。

今年却不确定了,现如今母妃已经恢复身份,虽在外人看来,父皇对母妃的重视依旧,可芷兮是知道部分内情的,她倒是没想过去避暑会带上她们母女。

可冯奕这么说了,恐怕十有八九今年自己得去了。

果然,过了两日,礼部拟定的名单出炉,她和母妃的名字赫然在列。

眼看着大后天就要出发,芷兮却茫然。她这几日一直在想冯奕让她准备准备是什么意思。

红缨知道能去玉华行宫,很是高兴,连着好几日嘴角都是上翘的,“哎呀公主您就别想了,掌印大人肯定是让您提早准备行囊。”

芷兮摇了摇头,说不可能。

她明明记得,冯奕说这几个字时,加重了语气,若只是准备普通的行囊,至于他特别叮咛吗?

可她绞尽脑汁的想了好几日,直到坐上了去行宫的马车,还是没想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