芷兮微微讶异,她自不会天真的以为一切皆是巧合,钦天监肯定是受了某人指使才会对父皇那样说,可却没想到身在冷宫的母妃也知道。

微微转念一想,倒也能理解,母妃在深宫多年,不至于两眼一抹黑,半点人脉也无。

“母妃定会让你父皇给你赐一门好亲事。”宸妃顿了顿又道,语气中透着十分的肯定。

芷兮未免觉得母妃有些异想天开,好亲事,能轮得上她么?武安侯府的亲事就是个例子。

她心里这么想,面上却并不显露,以免母妃不开心。想了想道:“母妃,您知道是谁指使的钦天监?”

“暂时还不知道。”宸妃摇了摇头,眼眸一眯:“这宫里,恨我们母女的不外乎就是那几个人,一个个去查,总能查到。”

其实宸妃心里已经有了八成的把握,只是还需要最后一步确定罢了。

太极宫,安庆帝一回来就大发雷霆,将太极宫打砸了一大半,瓷器碎片散落一地,一室的狼藉像是被土匪抢劫了。高永文等人丝毫不敢上前相劝,气头上的安庆帝格外暴虐,曾经就有个不长眼的小太监,在他生气时劝慰,结果反倒被安庆帝给砍了脑袋。

高永文明白,只有让安庆帝自己将怒气发泄干净,打砸尽兴了,他们才敢出气,在此之前只能安安静静的趴跪着,就算被砸破脑袋也不能吭声。

安庆帝手脚并用,又砸又踢,嘴里还不停的咒骂:“贱人,贱人,居然敢要挟朕,敢跟朕作对?”

他一想到宸妃趾高气扬,丝毫不将自己放在眼里的样子,就恨不得啖其肉,喝其血。

可能怎么办?她手里有他迫切想要的东西,还有自己的把柄,安庆帝不想成为史书上被后世唾骂的罪人,只能小心翼翼的顺着宸妃的心意,以免她一个不开心,将他的把柄昭告天下。

这让安庆帝越想越憋屈,也越想越后悔,他就不该听那些人瞎说,动了平阳,等同于动了宸妃的逆鳞。

怒悔交加的安庆帝本来已经气喘吁吁,仍是强撑着将大殿一角的琉璃花樽给踹翻在地,这才喘着粗气坐下。

殿内再次恢复死一般的寂静,众人忙屏住呼吸,生怕自己的呼吸声打破了这让人浑身发寒的寂静。

正在这时,殿外传来一道声音:“皇后娘娘驾到!”

这声音如同久旱甘霖,让太极宫众人大大的松了口气,如此紧绷的气氛,他们谁也不敢做那个出头鸟,这时就算飞进一只苍蝇,于他们来说都是救星。

皇后头戴紫金凤冠,身着大红色金银丝鸾鸟朝凤服,气定神闲的走了进来。

她看着太极宫满地杂乱,安庆帝头发散乱,衣衫褶皱不齐,吃惊之余又有些如释重负。

她以为皇上该是很高兴才对,没成想居然与她一样怒不可遏。有时候她觉得她与皇上真像,就连发泄怒气的方式都一般无二,她的凤仪宫也被她砸的凌乱不堪。

皇后微笑着上前行了礼,安庆帝并不理她。皇后面上闪过一丝尴尬,随即又浅笑着起身,“皇上怎么发了这么大的脾气?高公公,还不快叫人收拾收拾,小心绊着皇上。”

有皇后发话,这些人才一个个动起来,捡碎物的捡碎物,扫地的扫地,不消多少功夫,就将太极宫打扫的焕然一新。

至于那些被安庆帝打碎的,皇宫最不缺珍宝玉器,换新的即可。

皇后来时带了酸梅汤,炎热的夏日喝来解暑最适合不过。她接过侍女手中的汤蛊,倒了一杯递给安庆帝,安庆帝本就口渴,他也懒得亲自拿,就着皇后的手一饮而尽。

喝得急了,嘴角不□□下几滴。皇后眼中露出一抹厌恶,却还是拿着帕子替安庆帝轻轻擦拭。

见安庆帝情绪平复了些,皇后这才开口:“皇上何以动这么大的怒?”

安庆帝瞥了她一眼,冷笑一声道:“你别跟朕装模作样,内务府总管是你的人,你敢说你不知道朕是生宸妃的气?”

皇后自然知道,他就是听说皇上从宸妃宫里出来,生了好大的气,这才赶了过来,只是被他直接挑明,皇后很是尴尬,但也只能扯出一抹僵硬的笑容,微微垂目道:“皇上冤枉臣妾了。”

安庆帝懒得跟她做戏,转过眼干脆不看。

皇后面上也不恼,顿了顿又试探着道:“宸妃真是不知好歹,不感念皇上恩德,反而惹皇上生气。”她仔细观察着安庆帝的神色,见他神色如常,继续道:“皇上您何必去受她的气?”

安庆帝推开皇后,起身在殿中踱步:“你个深宫妇人懂什么?朕自然是为了大靖。”

为了大靖去受一个女人的气?皇后心里不以为然,嘴上还是拣好听的话说:“皇上为了大靖真是鞠躬尽瘁。”

朝政丢给司礼监,他倒跑去受一个女人的气,皇后想想就觉得讽刺至极。

不过这不重要,皇后在意的只有武安侯府。

“辛亏钦天监提前测了出来,否则平阳若是嫁了过去,后果不堪设想。”

这是提醒他呢。安庆帝烦躁的闭了闭眼,沉声道:“你放心,飞灵是朕的嫡长女,答应你的事朕自不会食言。”

听他如此说,皇后心里那根弦松了些。于是虚与委蛇了一番,谢恩后便匆匆离开这个让她恶心的地方。

安庆帝看着皇后恨不得飞起来的背影,一时心中悲凉。他问高永文:“你说这宫里的女人,有几个是真心待朕的?”

高永文唬了一跳,这话可不敢随意乱答,但安庆帝就看着他呢,也不能糊弄过去。高永文斟酌了下道:“皇上是娘娘们的天,娘娘们心里自然是很看中皇上的。”

安庆帝:“……”算了,他问一个阉人做什么。

芷兮连着好几日都在永安宫中度过,这几日风平浪静,她每日就腻歪在永安宫里,两耳不闻窗外事,过得甚是肆意潇洒。

于是也就不知道京城最近悄悄流起了一道传言。

有人说曾看见大公主在宫外与一男子私会。据说最先看见的正是前不久才从宫里告老出宫的老太监,大家一想,宫里的老太监自然是认得大公主的,看来这话是真的。

至于跟大公主私会的男子,就有些众说纷纭了。有说是武安侯世子的,有说是北齐使团的人,有说是司礼监掌印冯奕,更离谱的是有人说那男子是城西猪肉铺的李二。

大家自然不可能信堂堂公主会跟一个卖猪肉的私会,不过百姓不在乎这个,他们只图一乐呵。别的人倒也罢了,只这武安侯府的世子,跟五公主的婚约解除也没几天,怎么这么快又跟大公主私会了?

消息传到安庆帝耳中,气得安庆帝又是一番打砸怒骂,他派人去查这个自称亲眼看见大公主与男子私会的太监,最终却是什么也查不到。

流言越传越过分,更有甚者说武安侯世子与大公主早已私通,如今好不容易与五公主的婚约解除,二人便迫不及待的私相授受了。

皇家与武安侯府的声誉受了极大的影响。

安庆帝不能派人去一一堵住百姓的嘴,只能朝大公主撒气,也不管这个女儿到底出没出宫,他先罚大公主在列祖列宗牌位前跪三天三夜,并将大公主身边的人全部打杀,以示惩罚!

大公主痛哭流涕的求饶,也没能改变安庆帝的决定。风口浪尖上皇后也不敢说话,只能劝女儿想开一点,来日方长。

流言发生的前几日,冯府。

彼时冯奕正背着一只手在案上写写画画。单看他表情严肃,以为他在画什么绝世名作。王奇身子前倾,好奇的瞥了一眼,却见那纸上,只是些各种姿态的小老虎,地上打滚的,树上摸鸟的,还有趴在水边捞鱼的……

只粗粗几笔勾勒,并没有多少传神,反倒像是幼童顽皮所画。王奇暗暗咂舌,没成想他干爹童趣未泯。

“说吧。”干爹终于搁下了笔,活动了下手腕道。

王奇不动声色掩去眼中讶异,开始汇报干爹交给他的事,时不时伸手抹着额头的汗水。

他抬眼去看干爹,大夏天的,干爹书房却还生着火炉,而他本人却面不改色,显然并不觉得这蒸笼一般的书房炙热难耐。

“这么说,平阳公主的婚约,是武安侯授意钦天监那样说的?”听完王奇的话,冯奕淡淡嘲讽道:“还以为许世安是个正人君子呢。”

王奇回了神,“这也不奇怪,以平阳公主之前的处境,武安侯府有所顾虑也是自然。”

娶一个遭皇上厌弃的公主进府,万一连累武安侯府也遭了皇上厌弃,那可怎么好?易地而处,王奇完全明白武安侯府的想法,只是他们的做法却过分了些。

先是让鸿胪寺卿裴寂提出和亲的办法,又让钦天监告诉皇上平阳公主下嫁武安侯府会伤了国运,如此情况下,和亲公主的人选自然而然的落到了平阳公主头上。

“不过这事武安侯世子怕是不知情,皇上下旨那天,他还盯着烈日在太极宫外求情不是?”王奇喘了口气,“世子对五公主当真是有情有义。”

冯奕将方才所画的一纸老虎揉成团,扔到废纸篓子里,不咸不淡道:“做戏罢了。”

钦天监的监正是武安侯夫人的远房表亲,这事或许别人不知道,但冯奕却是一清二楚。许世安若真是有情有义,钦天监能说出那种话来?

也罢,宸妃对他有恩,她的女儿被人如此糟践,他不能坐视不理,总得替宸妃母女出口气。

于是冯奕便难得的乔装打扮一番,成了一位告老出宫的老太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