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奇回来时,就看到他干爹披了件素色斗篷,手里执着鱼竿,坐在池边一动不动。恰好此时一阵微风袭来,干爹的衣摆随风飘了起来,若此时是冬天,倒真有那么几分独钓寒江雪之感。

王奇走到跟前,看一眼他身侧的木桶,里面还是昨日他钓起来的那三尾鲤鱼。

“干爹,你这鱼……”

他刚想问干爹怎么一条都没钓上来,冯奕一个眼刀子扎过来,王奇脖子一缩,立马噤声。

坐了这许久,冯奕双腿发麻,索性也不起来,往鱼钩上放了个鱼饵,询问道:“如何?查到了?”

说到正事,王奇严肃了几分:“是,灰熊这种动物,本不该出现在京城附近,所以如果它出现了,就很难不被注意到。我找人打听了下,据说大约在一年前,城北景山附近的村民,曾听见过景山里传出过类似于熊的吼叫声,当时还有村民上报到京兆尹府,府尹还派官兵去景山上寻找,结果找了多日一无所获。而之后也没再听见过叫声,大家以为可能那熊是误入景山,转了一圈就自己离开了,便无人再管了。”

景山,距行宫旁的猎场只有百里之程,且中间并无任何村庄城镇,只有一条甚少有人路过的官道,若是有人通过这条路将灰熊运到猎场,也不是不可能。

冯奕沉思着将鱼钩再次放入池中,又吩咐王奇,“再去查查,京城中所有的驯兽师,近一年内有没有突然消失的。”

那灰熊应该是被人为训练过,它才会一心只想攻击安庆帝,多半是平日里将带有安庆帝味道的东西当做猎物厮杀习惯了。

能将灰熊悄无声息的运到猎场,恐怕负责狩猎事宜的都虞司脱不了干系。而且景山与猎场之间的那条官道,向来只有官府货运才会通过。恐怕这事牵扯甚广。

其实皇后一党的嫌疑是最大的,如今朝中有超过一半的大臣都是支持二皇子承继大统,只是不知为何,安庆帝迟迟不立太子,这才导致朝中党争之风越来越浓。

王奇领命,应了声是,走了两步又回头,试探着道:“干爹,要我扶您起来吗?”

回应他的是干爹扔过来的鱼竿,王奇“哎吆”一声,抱着脑袋,一溜烟跑的比兔子还快。

送走王奇,冯奕又在原地缓了会儿,随即起身去批从昨日就送来的那些折子。

算了,他如今一只脚都踏进鬼门关了,剩余的时间本就不多,可要做的事情却还没个眉目,实在没有资格奢望其他。

玉华行宫翠微阁中,宸妃屏退侍女,只留她与仍未醒转的芷兮。

宸妃目光在桌上的翡翠玉佩与昏迷的女儿之间转来转去,始终是想不明白这玉佩有何特殊,能让她不顾危险去拼力一搏。

恰巧芷兮也在此时醒来,她眼皮微动,听到母妃悠悠的叹息声,软糯道:“母妃怎么了?”

宸妃瞧着她脸上在林子里蹭出的伤口,又想到她的大胆行径,一时又气又心疼。

“兮儿,你今日到底怎么回事?何必为了一个玉佩去做那么危险的事?还敢冲上去……”

宸妃说着止了口,一时眼眶酸楚,忙侧过身子用帕子轻拭眼角。

安庆帝已经将平阳公主如何英勇救驾的过程晓谕整个行宫,不管真心与否,此刻所有人都在称赞平阳公主英勇气概不输男儿,而她这个做母亲的,没有自豪,只有后怕。

“母妃,女儿错了,请母妃不要生气。”芷兮彻底清醒,也想起自己之前所经历的一切,她到现在想起仍旧止不住的脊背发寒,也难怪母亲会生气了。

她一骨碌爬了起来,抱着宸妃开始撒娇,宸妃也回抱着她,忍不住问道:“你父皇那样对你,你还……”

宸妃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她自己的女儿她了解,安庆帝就算再对她如何,恐怕在女儿心中,那个人始终是她的父亲。

芷兮亦明白宸妃未说完的话,她想了想道:“无关他是不是父皇,若是个普通人,女儿也会救的。况且,父皇若是出事,大靖只怕要乱。”

宸妃默默的看了女儿一会儿,终于展颜笑道:“你父皇也算是有心,不枉你舍身相救。”

芷兮不解,宸妃指了指桌子,道:“你不是想要那个玉佩?你父皇说你救驾有功,更是杀了灰熊,这玉佩赐给你了。”

芷兮顺着宸妃的手指看过去,眼前的桌子上,正是那枚晶莹剔透,栩栩如生的凤凰吊坠。

这就拿到了?芷兮一时僵楞,好像自己也没怎么出力呢,那灰熊其实已经与冯奕缠斗了许久,自己不过是在它身上扎了第二箭而已。

她怔怔的下了地,朝桌子走去,直到将那枚玉佩握在手里,手心冰冰凉凉的触感极佳,芷兮这才有了一丝真实感。

心中自然是喜不自胜的,面上也忍不住露出笑容,宸妃看着女儿的模样,疑惑道:“这么喜欢这枚玉佩?”

芷兮吸了吸鼻子,回头看着宸妃,突然将手伸进衣领,片刻后拉出一根黑色的绳子,那绳子末端同样挂着一枚玉佩,雕刻成祥龙模样的翡翠玉佩。

显然与今日这枚是一对!

经历过大风大浪的宸妃也不免面露讶异,狐疑的看着芷兮。

“这个,”芷兮指了指自己脖子上的那枚,虽笑着,语气却略显苦涩:“是我五岁那年,卫元廷送给我的。”

“当初皇祖父不是给我和卫元廷赐婚了吗,我那会还小,总觉得是祖父还有父皇母妃不要我了。是以后来卫元廷每每入宫,我都要偷偷去寻他,哭着让他不要娶我,他也许是被我烦怕了,有一日看我哭得实在伤心,便从怀里掏出一对龙凤玉佩来,将那只祥龙模样的送给了我,哄我别哭。还说等他回去便向父皇请旨,不娶我了。”

“那后来呢?”宸妃全然不知当年年幼的女儿是这种心思。

芷兮叹了口气,视线转到玉佩上:“过了没多久,卫府上下就因安顺侯谋逆被全部诛杀了。”

五岁的芷兮并不明白全家被诛杀是什么意思,后来渐渐长大,知道卫元廷已经不在人世,他或许是永远不会去求父皇废除婚约,可这婚约到底是废除了,他承诺自己的唯一一件事,算是做到了。

如此说来,卫元廷也算是信守承诺了。只是每当夜深人静,她总是后悔,当年自己若是懂事一些,也不会去哭闹着让他别娶她了。

卫元廷送她的玉佩这些年她一直贴身戴着,连红缨也不曾见过,她珍之重之。今日一听到那些人议论,芷兮就意识到这次的彩头是当年卫元廷身上的另一枚玉佩。

她与卫元廷此生是不可能了,这对玉佩却还是能凑成一对的。

所以她才会去,也幸好老天帮忙,这玉佩终于到手了。

宸妃看着女儿的笑容,试探道:“你,喜欢卫元廷?”

芷兮一愣,随即噗嗤笑道:“母妃说笑呢,我那会才四五岁,卫元廷呢只不过八九岁的样子,两个小屁孩而已,哪里就说得上喜欢了?”

“只是,觉得遗憾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