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妇女有两万万之众,现在民穷财尽,国权丧失,可叹她们只能蛰伏在家庭中,不克自救,更不敢谈救国,清澄认为是中国革命最大的损失。

她首先是是个党员,其次才是女人,就算要花费毕生的时间,她也要消除这种买卖婚姻,实现阶级平等。当然清澄意识到逆水行舟多少有点困难,她不会再凭蛮力死磕。

茶壶的蒸汽都遮不住老人家的黑脸,气息几乎都从鼻子中喷出:“何小姐逻辑清晰,在下会很愿意与你共事,但是成亲的话,姑娘家太强势不见得是好事情,你可吃过一次亏了,别以为不承认,就可以当没发生过。”

对于高老爷的暗讽,清澄不怒反笑:“确实,同理天下安有不耕耘,就收获的好事!师公当年冒天下之大不韪,迎娶我大脚的师傅,被旁人当做笑柄,以为他失心疯,但现在女子放足已经成为趋势,到底谁傻呢?高伯伯,百花齐放才能春色满园。文明婚姻不止解放我,也在解放则修。”

第一个拓路的人,他走的最远,但众行者易趋。她要向师公学习,以身试法挑战封建糟粕,先解放自己,再去解救别的姐妹同胞。

“犬子远远比不上我师弟。你倒是同十三妹一脉相承。”高老爷打量了一番清澄,终于不绕弯子直言问道,“何小姐如此聪慧,明明有更好的选择,我就想知道,你看中犬子哪点了?”

“宽容!”清澄脱口而出。

山不辞微土,故能成其高,海不辞滴水,故能成其深。则修的几个得力的手下,都曾是别人的下属,现在却死心塌地跟他,正是因为他有容人之量。

说实话,作为既得利益者,男子的思想解放,要比女子更为难得,清澄很庆幸则修就是一位思想解放的进步男士。

在则修面前,她想笑就能笑,想哭就能哭,可以做自己喜欢的事情,能随时提出自己的见解。

虽然则修不会每件事都同意她的做法,两人也有争吵,但是最后他会尊重自己的选择。

她想则修有这种气度,一定是家风中正,有长辈的言传身教,对子女品德教育,润物细无声。

“嚯,何小姐现在才给我戴高帽子,晚了些吧?”高老爷警惕的瞥向清澄。

清澄直视高老爷,坦然的接道:“不晚,清澄相信能教出淑人君子的长辈,一定是明德之人。而且清澄也并非否定全部的传统,子曰‘事父母几谏。见志不从,又敬不违。劳而不怨。’”

“今日您不同意我的观点没关系,我们为人子女,依然会恭敬长辈,等您心情好些再复劝谏,此乃真孝也,而非顺者为孝,令双亲陷入不义之地。”

高老爷似乎对这番说辞很是满意,换了个舒服的坐姿,似笑非笑的问道:“那你又能为犬子做什么呢?”

清澄从容答道:“您是则修的父亲,应该知道他自视甚高,骄傲的很,所以遇到挫折容易消沉颓废,我能时刻在他身后鞭策,不允许他躺平。还能做则修的红袖智囊,为他出谋划策,对他来说有比妻子更可靠的心腹吗?革命之重,我不会让则修一个人担。”

屋内没声响,高老爷撑着脑袋似乎在思考什么,忽然释然一笑:“我家小子最喜欢偷奸耍滑,你以后千万别惯着他,该敲打的时候给我狠狠敲打。我最后再确认一遍,你愿不愿意嫁给我儿子?”

波澜不惊的一个问题让清澄心潮澎拜,她也希望自己的婚姻得到父母的祝福和认可。

这边清澄刚红着脸点头,那边高峻霄洪亮的嗓音,就随着开门声传了进来:“爹,我真没找到枇杷,买了碗清肺梨膏茶,里面有枇杷干,您凑合凑合吧。”

高老爷当即甩了个白眼抬杠:“你自个怎么不凑合,瞧您内揍性(德行),要不是命里有媳妇,就您这幅没规矩的样子,够呛。”

刚放下糖水的高峻霄,瞬间抓住重点,冲过去抱住高老爷:“我有媳妇了,谢谢爹。”

高老爷板起脸抵抗高峻霄的亲昵,耐不住傻儿子力气大,老先生脸都憋红了,高峻霄还在碎碎念:“爹,咱们得慢慢安排,先定亲再成亲,三书六礼一样不能少。”

其实清澄不想搞这么复杂,最近流行文明婚礼,像老王、瑞瑞那种请客吃饭就行,办婚礼太过铺张浪费,不符合她一个布尔什维克的自我定位。

不过,先订婚有个好处,她与阿霄的订婚宴,将来访不少军政要员,过几天就是和王人庸的接头日,自己先和老王报告一下计划。

她要理一理阿霄的人际关系,然后和李盛同志配合,顺势融入他们的圈子,并挑出可以发展的对象。

啊——高峻霄的惨叫把清澄的思绪打断,只见高老爷揪着高峻霄的耳朵,逼他跪下:“臭小子,给你脸了是吧,本来不想在何小姐面前教训你,实在放肆!”

高峻霄跪在地上频频讨饶:“爹,我错了,再也不敢了,您先撒手。”

哎呦,而立之年了还被爹爹凶,怪可怜的,哈哈哈,他平时挺聪明的一人,怎么遇到亲爹就变成憨憨了,怪不得高伯伯叫他傻公子。

笑归笑,清澄没法袖手旁观,她灵机一动,恭敬的端起温热的清肺茶,对高老爷说道:“高伯伯,您别骂累了,先喝口清肺茶润润嗓子。

高老爷沉着脸没有接过碗,高峻霄似乎明白什么,马上轻扯清澄的衣角,让她一起跪下,按传统规矩奉茶。

接到男友的提醒,清澄跪在高老爷面前,高高举起碗盏:“高伯伯,请喝茶。”

可高老爷还是没接,高峻霄用手肘碰了碰清澄,清澄立刻改口:“爹,请喝茶!

这次高老爷端正身形接过茶碗,脸上露出威严神色:“何小姐,我不管你有多新派,喝了这碗茶,你就是我高家的人了。家之本乃为女者,有贤女而后有贤母,有贤母则积家以成国,使神州四万万人民合为一大群,以争于列强。”

清澄微笑着点头,老爷子骨子里还是进步爱国的,只是有些时代局限性,自己哪有不答应的道理。

眼看着高老爷就要碰到清肺茶,他又把碗拿开,清了清嗓子说道:“还有一点,傻公子一经售出概不退换,也没有售后,啥时候不稀罕了,要去要留你自己看着办。”

“爹,您在清仓甩卖呢?”高峻霄皱眉抱怨道。

高老爷回怼:“不然你以为呢,压箱底的滞销货,好不容易能脱手了,我乐得能放三天炮仗。”

哈哈哈,清澄发现老爷子损人的时候带着几分幽默,高老爷说完便把甜茶一饮而尽,又从怀里掏出一个紫檀匣子:“小小见面礼,戴着玩吧。儿媳妇。”

“谢谢,爹。”清澄笑盈盈的接过匣子,下意识的瞥向身旁的男友,在他的鼓励下,清澄大胆打开匣子,里面是一颗比她拇指还宽的红宝石戒指,这明艳的成色鸽血红没跑了。

高峻霄顺手把戒指套在她手上:“谢谢爹,这是贡榜国上缴的贡品吧,我记得是一对的。”

他们还没正式定亲,就送如此贵重的礼物,清澄感觉有种把豪华轿车戴在手上的罪恶感。

“嗯,帝王绿的翡翠戒指给你嫂子了。”高老爷回道。

“嘿嘿,爹还好你只生了两个儿子,不然传家宝都不够分。”高峻霄一高兴又开始口无遮拦。

“那就没你的份了!已经捡了个大漏,边儿去偷着乐吧,还敢贫嘴。”高老爷一语双关的说到,如果眼神能杀人的话,身旁高峻霄已经被千刀万剐了。

“有漏不还得您儿子我慧眼独具啊。我早说了咱家老坟上能冒青烟了,您还不信。”高峻霄丝毫不惧继续贫。

“哎呦喂,您都多久没回去了,哪个祖宗还记得你个小兔崽子。”高老爷说着点了一下儿子的脑袋。

“那不原来没媳妇,不好意思拜列祖列宗吗。今年肯定回去。”清澄听着爷俩你一言我一语,莞尔而笑,高峻霄也坐到清澄身边,自然的在桌下握住她的手,一如既往的温暖。

“知道丢脸就好,赶紧把手头的活清一清,提前给我请好婚假,千万别弄出什么幺蛾子来,明天就让你娘去何家提亲。”高老爷说到。

“明天?我娘不会已经在汉口,等着您的指使吧。”高峻霄惊喜的问道,连带着清澄也震惊了,她未来婆婆不是在老家带孙子吗,怎么堵到她家门口了?

老爷子板着脸点了点头:“你娘亲性子急,就怕到手的儿媳妇飞了,还不让我说,才不是我指使她去汉口的呢。”

但是老爷子默许了,真是一刻都不耽搁。清澄暗自笑笑没有搭话。原来最着急的人是老爷子,他早就内定好了,却一直在和她绕弯子,想压压她的气焰。

“哎,爹,这是什么?”高峻霄从那个匣子里又摸出一把崭新的钥匙,“噢~还有地契。”

“手怎么这么欠呢!放回去,那是我给儿媳妇的见面礼,又不是给你,我可不会让我高家的儿媳妇睡大街。”高老爷作势又要去揪高峻霄的耳朵,但被高峻霄灵巧的躲过去。

“爹,您太不厚道了,送完宝石送房子,我的聘礼都拿不出手了。”高峻霄的话把清澄弄懵了。啊?还有礼物,哪里的房子,怎么就送房子了呢?

“嘿呦,这就稀罕了?我早说过,你那三瓜两枣的小金库,就别拿出来丢人现眼了,自个留着玩儿吧。”

可高峻霄像是故意要和老爷子抬杠,快步跑到卧室,拿出一个极为普通的铁皮饼干盒。

掀开瞬间,另外两人的视线被盒中光亮吸引过去,只见饼干盒里,整齐码放着金闪闪的大黄鱼,足有十二根。

清澄被金条闪的视线发白,一根大黄鱼顶得上十根小黄鱼呢,鬼知道阿霄存了多久,流了多少血,才换来的俗物。

高峻霄倒是实在,把装满金条的盒子往清澄怀里一塞,让她随便拿去打首饰。

“嚯~~可以~啊!”高老爷瞅着盒里的大黄鱼,饶有兴趣的问道,“臭小子你不会贪污了吧?”

“放心,都是您儿子的卖命钱,我也不是个乱花钱的主,加些合理投资,所以存了不少。”高峻防贼似的盖上了盖子,不给老爷子再瞧。

“儿媳妇,给你就拿着,反正不吃亏,你且放心,老朽的聘礼怎么也不能比儿子的少。”高老爷不经意间瞟了高峻霄一眼。

高峻霄不甘示弱的说到:“媳妇,我在我娘亲那还有一些房契和地契,等她老人家来了,我全转给你。”

“怎么地,掏老底想把人家的心砸瓷实,你小子还嫩点,要比比咱两地契房契的厚度吗?”高老爷露出一个嘲讽的笑容。

对于摆在眼前的事实,高峻霄嘴上也绝不肯输气势:“您出的聘礼再多,清澄还不是瞧在我的脸面上才肯收。”

旁边的清澄夹在父子两中间,完全插不上话,你们爷俩能不能回去再斗富。不然她手中社会主义的铁锤就快控制不住了,信不信她全拿去交党费啊!

许是感受到清澄的不满,高峻霄立刻转了话题,他土匪剿完了,剿匪办也要撤销了,不过熊司令答应给他腾一个闲职,那样他就能留在上海,直到十三军换防到别地。

怪不得空闲得天天接她下班,可熊司令才不舍得大材小用呢。这时她想到还有一个海先生:“你确定剿完了吗?我记得还有个海先生呢。”

高峻霄承认是有这么个人,但是自从高峻霄开始剿匪后他吓得不敢出来了,若年底前他依旧不露头,剿匪办就“真”功德圆满了。

“我不管你有什么海先生,湖先生,明年你的主要任务是娶亲。”高老爷语气中透着不容拒绝的威严。

高峻霄当即望着清澄表示,心之所向,一往无前。

等他们把高老爷送上车,两人才手拉着手一起上楼,清澄好奇老爷子以前的工作:“我总觉得他老人家看我,就像在看一个稍不注意,就会误入歧途的危险份子,审视中带着点怜悯。”

“对对对,得亏你是作家,哈哈,我被看了三十年了,都形容不出来那种感觉。”高峻霄放声大笑,“老爷子学法的,他先是律师然后是法官。只相信自己看到的证据,不相信别人的说辞。”

“啊?那我以后是不是得谨言慎行,不能违法乱纪。”清澄惊讶的想怪不得能帮他消除案底呢。

“不止不能违法乱纪,以后耍心眼的事情也在他面前少做,除非像我从小练就了极强的反侦察能力。”高峻霄骄傲的说道。

嚣张什么呀!清澄立刻揭穿他,逃学斗鸡被老爷子揪回去的往事。

门前高峻霄惊喜地说道:“我那只鸡可是杀神转世,连斗九个胡同,未曾有过败绩。不过它通体乌黑,所以我叫它黑起。”

切,这大概是白起被黑的最惨的一次了,清澄问道:“你娘亲把你的宠物杀了,让你以后不敢逃学?”

“天真,我娘亲可比你狠多了,都怪我哥,没事逛什么八大胡同啊,小小年纪不学好,连累我的黑起受苦。”高峻霄委屈的说道。

清澄翻了个白眼,他一个逃学的小混蛋,有什么资格埋怨自家哥哥,五十步笑百步罢了。

提起这事高峻霄就一肚子火,他从小就跟他哥尿不到一个壶里,这事后哥俩更是势不两立。

原来他母亲买了十只小母鸡与黑起放一起养,还惩罚高家大哥去喂鸡,扫鸡笼。

然后等黑起觉得自己三宫六院无线风光的时候,咔嚓,给阉了,高妈妈让高家大哥下的黑手,高峻霄反对无效,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黑起自暴自弃,日渐肥硕,成了一只走路都会打晃得肉鸡。

哇,捧杀啊,太狠了!哈哈哈哈,“真”杀鸡儆猴,清澄觉得她未来婆婆多少有点缺德,不过一下次教训了两个儿子,也算有手段,嗯,以后尽量少接触。

“按你的说法。你娘亲最后撒了一把盐,把黑起送进你肚子了吧?”清澄冷笑着问道。

“没啊,你怎么老是喊打喊杀呢,那也是条命啊,虽然黑起残疾了,但不影响我为它好好养老。你是不是没养过宠物啊?”高峻霄目光中透出一股同情来。

摇了摇头,清澄想到娘亲最厌恶带毛的动物,自然也不许她们姐妹几个去碰,她二姐偷偷养的小狗就被家丁乱棍打死了,母亲就怕染上虱子什么的脏东西。

所以在清澄的印象中,宠物只是种又脏又不值钱的物件,还不如字画来的实在。难道很好玩吗?

“可惜了,你的童年少了一大半的乐趣。”高峻霄眼里带着一份纯粹,“但是我们的孩子可以拥有完整的童年。以后你想养什么就养什么。”

“变色龙能养吗,我最喜欢看它变色了。”清澄期待的看向高峻霄。

“呃~~能换一个吗,太小只了,万一跑了,你找都找不到,你可以养些毛茸茸的、大一点的东西。”高峻霄试图启发清澄,嘴唇蠕动就差报名目了。

“哦,毛茸茸的,捕鸟蛛怎么样?我看过它的照片,有男人的巴掌大,浑身长毛,四对眼睛,八条腿,喂蟑螂就行,最重要的是它毒性不强,适合把玩。”

“毒……毒性不强,蜘蛛啊,还巴掌大。”高峻霄面露难色的瞟了眼自己的手掌,“不是,那玩意儿太丑了,孩子看了变丑怎么办。”

“凭什么你认为丑就是丑,你能代表所有人吗?蛛蛛明明就很可爱。不识货。”清澄想到她闺房窗台上,每天都会有只白色的小跳蛛来光顾,她背书背累了,就会看着它吃蚊子,发会儿呆,偶尔还会让它在手上跳来跳去,痒痒的很好玩,其实小跳蛛勉强算是宠物吧。

高峻霄显然以为自己在抬杠,正色道:“对不起,我错了。”

“有病吧,没事你道什么歉。你不会怕蜘蛛吧?”清澄望着喉结滑动的高峻霄暗自窃喜,小子很紧张啊,嘻嘻,以后可以拿个玩具蜘蛛试验一下。

“开什么玩笑,我怎么可能怕蜘蛛呢,不然我怎么在野外打仗。”高峻霄的音量陡然蹦高,“媳妇,你能把我的聘礼先收了吗,你不收我晚上觉都睡不着。”

“聘礼我娘亲会收的,你急什么。”

“那是我爹准备,高家给何家的聘礼,不是我给你的聘礼。盒子里的快拿走,不许嫌少。”

“我哪敢嫌少,你和你爹的聘礼加一起能把我埋了。”

“见外了不是,什么你爹,是咱爹。给你你就拿着。实在不想要,就给他退了,房子我们自己买。不过戒指你就当信物收了吧,那是我高家祖传的,有渊源。”

这份见面礼太大了,要不起,清澄还在考虑如何开口把房子还给高伯伯,高峻霄就很懂事的帮她做好了决定。

“就这么办吧。”清澄点头同意。

“我这么懂你,你是不是该表示表示。”高峻霄凑过去想讨一个晚安吻。

但被清澄推开脸,让高峻霄今晚就得把他的社会关系写出来,自己要定宾客名单。

“我可记不住那么多人名。除非……”高峻霄点了点自己的嘴。

然而清澄甩了他一个白眼,头也不回的上楼去了,爱写不写,真是给他脸了,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