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斯蒂芬带着秘书卡尔匆匆赶到门口时,印度裔已经被烫的昏死过去被清澄踩在脚下,其他人也不好过,各个被晒的面容通红,身上的衣衫都被汗水浸湿,紧紧粘在身上。

卡尔大叫一声上帝啊,斯蒂芬倒是抿着嘴保持着日耳曼人特有的扑克脸,没等两人问话,清澄发制人用德语问道:“斯蒂芬先生,刚才访问有什么得罪你的地方,需要你来灭口吗?”

斯蒂芬重重吸了一口气,一挥手所有的雇佣兵都放下手中的武器,胡玉坤也长舒一口气摸了摸还在狂跳的心脏,白俄大汉同斯蒂芬叽里呱啦说了什么,他也听不懂。

身边的清澄倒是听懂了,不就是说她的后备箱里有异味,他们怀疑后备箱藏了什么东西,不出意外,斯蒂芬听后也要求他们打开后备箱检查。

“既然斯蒂芬先生都这么要求了,那我就卖你一个面子,但要是你们平白无故的冤枉我,我可不能保证回去会写点什么东西。”清澄眯着眼睛贴近斯蒂芬小声警告道:“后果自负。”

斯蒂芬眼角不住的抽搐,瞳孔也不自觉的收缩,清澄知道他有些动容,一不做二不休,后备箱猛地被打开,后备箱里陈列着几个坛子,那强烈的气味正是从一罐没密封好的罐子里透出。

卡尔捂着鼻子亲自上前查看,后备箱看着正常,清澄凑近他主动掀开一罐坛子,一瞬间刺激的气味让秘书卡尔忍不住蹲在一边呕吐。

而见惯大场面的雇佣兵都皱着眉头大喊着:“毒气,毒气,快后退。”

这场面在胡玉坤眼里要多滑稽就有多滑稽,他忍着笑接过坛子佯装责怪清澄:“哎呦,跟你说了,人家不喜欢中国的腌菜。”

清澄对胡玉坤使了个眼色嗔怪到:“都怪你不让我拿出来,说好带家乡特产给斯蒂芬尝尝的,现在被拦住了吧。”

得到清澄的指令,胡玉坤举着坛子故意在斯蒂芬面前晃来晃去,用散装德语说着食物,表示可以食用,斯蒂芬依旧保持着扑克脸,只是因为闭气脸涨的通红,浑身不住的颤抖。

清澄友好的开始给斯蒂芬介绍,这些是她家乡的土特产,臭冬瓜和臭苋菜,都是腌菜,闻着臭吃着香,特地带来做见面礼,谁知道胡玉坤不让她拿出来,这不闹了大乌龙吗!

斯蒂芬忽然绕到车后,双手迅速按下后车盖子,低着头向清澄陈恳的道歉,并请求她快点盖上盖子。清澄假装好心的把盖子封好,放在脸色煞白的卡尔手里,大方的表示既然看到了还是送你们吧。

卡尔手上捧着罐子一脸生无可恋,斯蒂芬赶紧让手下取了瓶红酒来做回礼,紧接着亲自打开矿区的大门以示友好,不开门还好,一开门就看到一群手拿钉耙锄头的村民,浩浩荡荡的从远方走来。

白俄大汉条件反射般的端起枪,这架势是要打群架啊。清澄拉着玉坤赶紧回到车上,一脚油门开出矿区,开出好远才停下车来,两人坐在车座上大口呼吸着新鲜空气,忽然齐齐大笑起来。

刚才要是再多留一会,不知道会出什么事,胡玉坤觉得自己胸口堵的生疼,嗓子也干涩的发痒,看着清澄被晒的通红脸颊笑着说道:“你是我见过最虎的女同志,没有之一。”

“啊?虎是什么意思?算了先把菜头放出来吧。”在清澄的提醒下,胡玉坤赶紧打开后备箱,拆下一块隔板,原来这车的后备箱早就和后排座椅打通,当中用块隔板连着。

“胡子,你怎么开车的,颠死你爷爷了。”菜头满脸通红的蹬开毯子,骂骂咧咧的从后备箱里爬出来,他身上早就被汗水浸透。

“活着出来就不错了,要求个屁啊。”胡玉坤对着菜头上下其手检查他有没有受伤,又被他身上的气味熏的后退几步。

“对了,刚才车停了好久,你们怎么混过去的。”菜头不解的问道。

“我在矿区采访了这么久,还不知道矿工们身上有味儿吗,就是没想到拿酒精擦过了,味还这么重。”胡玉坤重新放好隔板说道。

“没办法,吃喝拉撒全在矿洞里。而且晚上睡觉都是一条被子拿木桩钉在地上,轮流盖。”菜头话锋一转问道,“那你们有几个应对方案啊?”

昨晚他们商量后设计了两个方案,方案一,让菜头躲后备箱里,蒙混过关,那就皆大欢喜。方案二,如果蒙不了人家怎么办,那就得用更大的气味来掩盖。

故而在清澄的介绍下,胡玉坤一大清早就跑到浙江商会,在那买了三坛子腌菜,再开车来矿区接人。

“要是这两个方案都不行呢?”菜头挠了挠胸口问道。

“其实我还有个方案三,洋人比我们想象的还要迷信。今天刚好是星期五,他们叫黑色星期五。具体操作我就不说了,反正都是怪力乱神的玩意。”这是清澄留学欧洲得出的经验。

“刚才吓得我,还以为要交代在那了。我要洗个澡去去晦气。”菜头心有余悸的说道。

“过了就好,菜头,这是你说的大枣树是吧。”胡玉坤指着路口的大树问道,“你找到什么线索了?”

“帮我找个人。”菜头的眼神黯淡下来。

黑色的轿车在黄色的土路上缓慢行驶,路边光秃秃的,偶尔有两三棵稀拉的小果树出现有很快消失,在菜头的指引下,车子在一座土丘上停下。

方一下车,一股恶臭从山丘下方传来,那股味道比菜头身上的更甚十倍。若干乌鸦盘旋在上空,发出难听的咕呱声,就这场景只能联想到乱葬岗,要不是他们三个都信马克思,现在就该撒腿跑了。

菜头领着两人站在山谷上向下看,两人顿时瞪大了眼睛,这场景简直毕生难忘,小山沟里横七竖八的躺着无数尸体,被动物啃食过的残肢混着暗红色的泥土散落在尸体旁,显得异常凄凉。

没能震撼太久,清澄忍着胃里的翻腾,赶紧让大家拿布蒙住口鼻,这种地方最容易滋生瘟疫,菜头特意捡了跟干树枝翻找尸体,据他说要找一个老头,留着山羊胡子穿着一条浅蓝色短衫黑裤衩没有补丁。

沿着小路,三人慢慢爬下山丘来到一处凹陷,这里原本该是个河床,天热被晒干了,河床底部布满了尖锐的乱石,需要格外当心。

比起乱石,凑近看尸体更需要良好的心理素质,由于天气炎热,这种曝露在外的尸体几乎都高度腐烂,青黑色的腐肉上扭动着一排排白色的蛆,黑咚咚的眼眶下垂着乌鸦没吃干净的眼珠。

清澄也学着他们翻找尸体,要不是在医生家长大,自己大概率会吐,她不知道这么多的尸体是怎么回事,看穿着应该都是贫苦人家,这时胡玉坤高声呼叫起来。

走进一看他脚边有具没有腐烂的尸体,经过一夜奇迹般的完整,脖子上有道深紫色的淤痕,衣服九成新,不过腰上竟然别着支三八大盖,口袋也鼓鼓囔囔的,清澄和胡玉坤同时望向菜头等着他解释。

可菜头一言不发收了枪别在自己腰上,又从尸体口袋中摸出几块黑石头交给胡玉坤,自己在尸体上继续摸索起来,终于在尸体的布鞋里发现一张纸条,清澄瞄了眼好像是什么地图,上面用朱笔打了个叉。

临走,菜头还愤恨的踢了尸体一脚,似乎有很深的仇怨。谁知道这么一踢,“尸体”哼唧一声,发出微弱的哀嚎。

听到声音,菜头的四方脸上青筋凸起,眼睛里也泛起血丝,胡玉坤见状不对赶紧抱住他,他挣扎着大声吼道:“别拦着我,我要打死他。你们知道他害了多少人。”

不顾胡玉坤的阻拦对着老人的肚子就是几拳,老人硬生生被打醒,捂着肚子在乱石碓上打滚。胡玉坤好不容易扯开菜头,劝他别冲动。

然而当菜头说出他是个车轱辘的时候,胡玉坤也变了脸色对着老人就吐了口唾沫,两人放开手脚一起殴打那个老人,这下轮到清澄一脸茫然,车轱辘不是车轮的意思吗。

“停手,你们两小伙子殴打一个老人家合适吗?”清澄拉住胡玉坤疑惑的问道。

胡玉坤气喘吁吁的向清澄解释道,车轱辘是个黑话指代运送货物的人,还有另一层意思是放高利贷的,所谓利滚利就像车轮一样,当然只是个放高利贷的也不至于让他们大动干戈。

车轱辘干的破事,打死都是便宜他了,他们干的最缺德的事情就是强迫别人赌博和抽鸦片,等他们欠到一定的金额,再强卖人家的妻女,逼良为chang,在这片贫穷的矿区尤为可恶。

原来矿工们先是被矿长剥削一个月后,好不容易等到发工钱了,据斯蒂芬说一个工人每月至少发6块大洋,但是这钱会先到火头(工头)手中,按老规矩抽取一半做为介绍费,实际到他们手中大概就三块大洋。

三块大洋节省点,养活全家还是够的,可不知道哪个缺德的车轱辘先想出来的昏招,在矿山下大开赌场和女支院甚至烟馆,火头带人去,他们在边上赊钱,得的钱再和火头拆账。

但总有人不愿意沾染这些,人家就想老婆孩子热炕头,行不行?当然不行。车轱辘会带着已经被毒害的村民,强压着老实人抽大烟或者绑到赌桌前威胁他们不赌就剁手。

作为一家之主,手就是他们的吃饭的家伙,不敢不从,以后等待他们只有无尽的深渊,从人堕落为畜生,卖妻卖儿卖女,什么都没了,就卖自己成为包身工,彻底沦为奴隶。

这条罪恶的产业链至少存在了十年之久,由于战乱,军阀们只想抢地盘不会管建设,而各个乡的保长乡绅一般同时兼任车轱辘或者火头,让他人为鱼肉,自己为刀俎。

任何矿长对这些事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毕竟不是他们开的赌场烟馆,甚至有些私货可能还是他们提供的,他们只要保证有足够数量的矿工(包身工)干活就够了。

光听菜头说,清澄已经浑身发冷,默默放开胡玉坤,她脑中闪过那个叫小草的孩子,多少原本和睦的家庭毁于这些人手里,多少孩子会变成小草这种童工,多少妇女同胞沦为女昌女支。

胸口闷的喘不过气来,除了丧尽天良她实在是找不出任何词汇来形容这种职业。

那个老人嗝的一声,彻底没了气息,菜头似乎担心这老不死再活过来,拿起边上一块锋利的碎石给他脸上,肚子上都剌了几道长口子。

本来盘桓的乌鸦闻着新鲜的血腥气,发出更为刺耳的怪异叫声,几只乌鸦俯冲下来,一条条血淋淋的肠子被扯出又在空中被撕成几段,欢快的享用美食。

就这样清澄都觉得有些便宜那老不死了,挫骨扬灰都是他活该。等等,让她啐一口再走,呸!

回到车上,菜头解释这老混蛋也是倒霉,本来是给隔壁日本矿运送包身工的,谁知道和他勾搭的副矿长被派到东北出差,招工的小鬼子见他红光满面也划到矿工里头去,拿枪逼着他去挖矿。

而老不死的欺软怕硬只能受着,就这样他还兴致勃勃地对别人宣扬糟蹋过多少家媳妇,卖过多少孩子,不说还好,一说就引起了菜头的注意,便故意与他套近乎,帮他抢吃食,两人因此亲近起来。

那老不死的说等副矿长回来了,还得找他,因为自己收了钱还有一批货没去送呢,到时候带着菜头出去一起混,又拿着副矿长画的地图展示给菜头看,表示自己没说谎,可那张图老头收的太快,导致菜头没记住画的什么。

另外菜头呆了几天发现,晚上的矿区有另一批不认识的矿工在搬运,他偷偷摸出去混在里面,藏了几块矿石,这些矿石黑乎乎的又硬的像石头一样,他也不知道是什么矿石,而白天他们挖的不止煤还有白色的石英。

为了能带走这些矿石,他昨日故意换到老不死所在的矿洞里,乘着四下无人用裤腰带勒死了老头,再去报告巡逻的打手老头得急病死了。

在他的唆使下,打手也嫌弃上报麻烦,又见他身材壮实,两人拖着老不死的悄悄上了驴车,批着月光,运到这处山谷上抛尸。山谷下大多数都是病死的矿工,没有劳力后,只能像垃圾一般被人丢弃在此,不论死活。

在抛尸的时候菜头顺手偷了打手的三八大盖,并把矿石和三八大盖都藏到在尸体上。

打手回去后发现枪没了,又搜了菜头的身什么都没发现,暗骂一声倒霉,只当自己在抛尸路上弄丢了枪,当然这都是后话了,现在他们手上有了地图可以部署下一步计划了。

银白的月亮高高悬于空中,本该是宁静的夜晚,可徐州火车站却格外热闹,一队又一队身着黄绿色军服的士兵从车厢里跳出。

昏黄的站台上,高峻霄和陈鹞一边清点着人数,一边商量这么多弟兄的驻扎事宜如何处置妥当。

看来他们得亲自去拜会一下城防杜司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