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来呢方宝辉是孩子,农场不会给他安排活计,可是方芸妮身为大厨,而且还是手艺相当不错的那种。

不论在哪里,她这样的厨子,都可以自带小工和徒弟的。

小工和徒弟的活计并不轻松,但是所得甚少,几乎包吃外,一个月余不了几个钱,是以农场又是做了个顺水人情。

从办公室出来后,方芸妮便跟方宝辉说了自己替他在食堂,用六百斤肉票换了个小工的工作。

她特别严肃地拍拍熊孩子的肩膀,“小辉,咱们爸妈已经不是原来的他们了,如今他们也是在乡下受苦,每天下地劳作,晚上睡着漏风的茅草屋。”

“可能他们还需要咱们的救济呢!”

“你虽然小,有一群哥哥姐姐,可是每个人连自己都顾不上,哪里能顾得上你呢?”

“所以指望谁都不如指望自己。”

“以后跟着三姐好好干,咱不说过多富裕的日子,起码只要你勤劳肯干,能吃饱喝足,甚至还能学一门吃饭的手艺。”

“等你长大了,有厨子这份工作兜底,你怕什么?”

小孩子嘛,最喜欢的就是被当成大人对待。

不用学习直接参加工作,这是他做梦都想的事情。

方宝辉已经琢磨着领了钱买什么东西了!

他想都不想地点头,“三姐,我听你的,不过我现在能吃饭了不?”

方芸妮挑眉很残忍拒绝道,“不能!”

熊孩子脸都要皱成苦瓜了,“为啥呢?”

方芸妮领着人先去宿舍,给人拿了几块饼干,又冲泡了一杯浓郁的麦乳精,“你先吃点喝点垫垫肚子,等你洗澡出来后,正好食堂开饭,姐再带你去吃面条!”

方宝辉连连点头,克制住饥饿,听从三姐指挥,先洗手洗脸,然后他就着麦乳精狼吞虎咽地吃着饼干。

想当初,他才是家里能一天三顿麦乳精的人,零食也是他随便要。

哪怕大哥都没这待遇,就是福宝四姐,也顶多隔三差五尝点麦乳精的味道。

如今他却仰仗着三姐的鼻息,才能吃饭,一时间少年品尝到了生活的滋味。

鼻子酸酸的吃完,他肚子仍旧饿得紧,就像是一块石头砸入池塘,一圈圈水花过后,又恢复了寂静。

不过胃部灼人的疼痛感,已经平复许多,他眉宇都舒展开来。

这边方芸妮已经翻腾出自己的衣服来。

原主也不过是十八岁的小姑娘,因为她是兄弟姐妹中最不受宠的,所以她勉强吃饱饭,却没法讲究营养,个子长得缓慢。

不过自从原主上班后,吃饱饭后还能给自己补充下营养,这两年来反倒是蹭蹭上长,去年的衣服已经显小了。

反正这个年代夏天还能见点碎花和鲜亮的颜色,冬天衣服哪里有什么讲究,男女老少基本上都是白蓝灰黑四色衣服,是以并没什么严格男女之分,正好拿来给这娃穿,甚至她都不用动针线。

领着他去洗澡,方芸妮跟岳红会说了会话,简单扼要地将家里的事情说了,往后可能他们姐弟俩相依为命了。

“小孩子嘛,没有定性的,就是咱们成年人也有大彻大悟转性的一天。你只要狠得下心来,就能将小树苗从趴着的状态,给掰正!”

岳红会笑着说,“不过,妹子,你真打算一直让他在厨房帮工?他才十岁,三年级学习的知识,不够一辈子用的啊。”

他们夫妻俩是高中生,当时脑子热血,毕业后就跟随着同学们来到这里,一晃都十年了。

哪怕他们现在被困在农场,可他们也坚信知识的重要性。

方芸妮抿唇笑笑,“现在他也没心思学习,这半年就先磨磨他的性子,等他自个儿意识到学习的重要性,再继续上学也不晚。”

知道她有打算,岳红会没再说什么。

男孩子洗澡很快,而且男澡堂也有浴池,在里面泡上十来分钟,再出来搓澡就容易了。

不过方芸妮让他在里面将衣服洗干净后再出来,否则没有午饭吃!

生怕这熊孩子被家里惯得狠,不知道怎么洗衣服,她还又念叨一遍。

哪知道这娃红着眼眶点点头,耐心听完她的话,才进去洗澡。等他端着盆子出来的时候还真到了午饭的点。

姐弟俩一前一后地快步走着,食堂里的知青很多,吃饭的时候人挤人。

方芸妮要么早去要么晚去,绝对不会在高峰期的时候,与人贴饼子。

回宿舍放下东西,方芸妮拿着盒饭往食堂赶去。

方宝辉一声不吭地跟着。

不过这一次,方芸妮作为食堂工作人员,是能直接去后厨自个儿盛饭菜的,而且不会再耗费工分兑换饭票了。

果然狩猎后食堂的饭菜里有了油腥,能见肉粒了,虽然一个个跟花椒粒大小,那也值得大家伙眉开眼笑。

白菜粉条肉沫、土豆块茄干烧肉丁,吃得是三合面馒头,以及几乎清澈见底的米汤。

不过方芸妮想着这娃太久没吃饭了,胃不一定能受得住荤腥,是以亲自给他做了个阳春面,放了一个荷包蛋。

方宝辉之前吃了点东西,洗个澡消化干净了,经过半天相处,他也能琢磨出三姐对自己的态度。

眼巴巴瞧着方芸妮碗里菜品丰富,自己确实清汤挂面,不过他也没计较太多,这会儿埋头在饭碗里,啊呜啊呜吃得欢实。

也不知道是他太久没吃饭,还是因为这是他人生十年里第一次凭借双手挣来的,这碗鸡汤阳春面太好吃了!

他连扒了两海碗,要不是方芸妮叫停,他还能继续干三碗呢……

果然一个人吃饭,和有血脉关系的亲人吃饭感觉不一样。

方芸妮敛着眼睑浅笑,明白人是群居动物,不管是古代还是现代,都脱离不开社会,需要情感的滋养。

她是任务者,不过是这个世界的匆匆过客,可漫长的旅途中,她仍旧会寂寞,得需要跟跑的小伙伴们。

吃完饭,她就指挥着便宜弟弟将碗筷洗干净,而且亲自监督教导他怎么洗。

吃饱饭的小家伙,浑身更是没有一丁点逆毛,脸上也挂着满足的笑,刷起碗筷来一点都没有不耐烦。

方芸妮带着方宝辉去人事部说明了情况后,便将人安排在自己的休息室中,从后勤拿来了煤球炉,又让便宜弟弟自己搬了几趟煤球。

她手把手教给他怎么烧火,晚上取暖的时候,一定将窗户开点缝隙,小心一氧化碳中毒。

俩人跑了两趟宿舍,将铺盖、衣服和日常用品搬来。

冷清的休息室,立马有了家的模样,尤其是下午有些阴天,拉开头顶上的昏黄的灯,狭小的屋子格外温馨和暖和。

方宝辉忍不住了,跑上前一把紧紧抱住方芸妮的腰,哽咽着说:“姐姐,全家里也就你真心待我好。”

“你说得这些洗衣服、刷碗、烧炉子,其实我都会,是你离开京都后,四姐逼着我做的。”

“可是她自己也什么都不会呢,我自个儿摸索着来,还,还挨了四姐的打……”

他似是寻到了依仗,开始哭着说自己这段日子受的委屈。

如果他不被四姐打痛快了,是没有饭吃的,甚至连家都不能回。

毕竟手里握着钱的是老大!

他撸起袖子,露出身上深浅不一青紫的伤痕。

方芸妮眸子淡淡,“我也不好,你能有衣服穿、有饭吃、有地方住,是因为你付出了劳动,可不是咱们姐弟情深。”

“方宝辉,我希望你永远记住,我是你姐不假,但是我不爱吃亏,你没有付出些什么,也就别想从我这里占便宜。”

“想要什么就凭借着劳动,自己理直气壮赚到,知道吗?”

“别跟个小姑娘似的哭哭啼啼的,不然我以为你对我的安排不满意。”

方宝辉赶忙擦干眼泪,笑着说:

“满意,我很满意姐的安排。”

方芸妮嗯了声,“你稍微熟悉下环境,下午三点半就来食堂上工。”

说着她又跟方宝辉说了上班的时间和待遇,一天差不多工作九个小时,管吃管住,再每天按照他的表现记两三个工分。

方宝辉拿出笔和本子,歪歪扭扭地认真记录下来,不认识的则用拼音代替。

这时候方芸妮才意识到,这个子快超过自己的少年,也不过十岁,刚刚上了半年三年级,大部分的生活阅历都来自于课本。

自己这大半天下来,对他是不是有些苛刻了呢?

不过方芸妮接着将这怪异的念头给甩开,就像是她说得般,不管年龄大小,自己都要立起来,不能依靠旁人!

农场自己有淘来的发电机,自然一切吃电的寻常和不寻常的设备都努力跟上外面的节奏。在这里生活的众人,只要习惯了这里的节奏,其实除了累些,小日子过得也挺舒服惬意的。

在农场中央广场上,有一座大型机械钟,每天都有轮值的同志们来给其定时定点上弦。

在两三里外劳作的人们,扭头都能看到表上的时间。

而且这钟表逢整点报时,倒是让许多人省去买腕表的心思了。

方芸妮跟厨房的负责人说,自己下午就能来上班后,便回去休息。

睡了会,舍友们都去做零工,方芸妮开始扒拉自己昨天做得各种肉制品,挑选些准备给方父方母邮寄些,正好看看老大和老二汇钱了没。

等她打开门,就见方宝辉抄着袖子蹲坐在门口。

“等多大会儿了?”瞧着他眉梢都挂着一层霜,方芸妮微微叹口气,招呼人进来暖和下。

她给他倒了一杯姜糖水去去寒。

方宝辉咕嘟咕嘟全喝下去,咧着嘴笑,“这几天我吃的不多,又害怕饿意,就闭着眼睡觉。睡得太多,中午觉眯不着,就转悠到这里来了。”

方芸妮淡淡地说:“这边是女同志住的地方,不是万不得已的情况,你还是少过来。”

“毕竟你是大小伙子了,被人看到不大好。”

方宝辉点点头,“姐,我记住了。”

方芸妮将东西塞到他怀里,“这是给咱爸妈做得各种肉脯、肉酱、肉肠,让他们补补身体,也不知道他们那边什么情况,能吃进嘴里多少,就没敢多给。”

方宝辉紧紧抱着东西,继续咧嘴笑:“三姐人美心善!”

家里三姐长得最好看,却是被人忽视的那位,他有时候都觉得三姐可怜,时不时拿些糖果点心偷偷塞给她。

不过家里条件不是特别富裕,孩子多,他的零食也有限,自己还不够吃呢,是以给出去的也没多点。

他算是跟着三姐长大的,相比来说,俩人关系比其他人都好。

后来四姐抢了他的位置,整天跟着三姐进进出出,就为了罗家那小白脸!

现在小白脸在京都,四姐在十里外的小河村插队,如今三姐是他一个人的,想到这里方宝辉内心一阵激动。

三姐长得漂亮又柔弱,自己得担起责任来,保护着她不受人欺负!

俩人又去了通讯科,先拿到了来自京都的四十块钱的汇款。方芸妮给方父方母邮寄了十块钱并一个包裹。

她又填写了个汇款单,将十块钱邮寄到某公社下属的村子,收款人为吕秀静。

想了想,方芸妮又没吝啬地,附上了一份电报……

才三月份,南方已经有了温热潮湿的迹象,山林遍地中,藏匿了各种蛇蚁虫蝎、凶猛野兽,让北方来的知青们苦不堪言。

他们就是晚上去茅厕都得喊着小伙伴一起。

山林中的劳作,没有任何器械的帮忙,哪怕是耕牛都稀少。

一个个知青脸上带着丝麻木和无望,现实和理想的巨大落差,让他们无法调试,等接受现实后,也只有脑袋空空不停地劳作。

没有目标的日子,太过难熬!

男同志如此,女同志们更是艰辛。

吕秀静原本也是干净秀丽的城里姑娘,却遭到恋人的背叛,举家被分配到这里。

唯一庆幸的是山林里民风淳朴,他们一家人跟普通村民一样劳作,并没有受到刁难。

只是她刚到这里就发现自己怀孕了,为了能够活着,她咬着牙跟了村里带俩拖油瓶三十来岁的鳏夫。

也是她命苦,那鳏夫身体不好,没多久便撒手人寰。

如今她一个柔弱女子拉拔三个孩子。

家里都快吃不上饭了,娘家人怨恨她的连累,已经跟她断绝关系。

营养不良、繁重劳作、思虑过重,让吕秀静身子晃了晃,终于摔倒在地上。

村民们慌手慌脚将她送到诊所。

医生看了后,直接让人给吕秀静喂了一碗糖水,人才缓缓地醒过来。

“没什么大事,吃饱饭就行。”

简单的吃饱饭三个字,对他们一家人来说,都是奢望!

吕秀静瞧着三个小萝卜头哭花的脸,心里苦得冒水,觉得不如自己撞死算了,说不定村民看在孩子们年岁小的份上,挨家挨户给口饭吃。

这时候村支书大步走来,说道:“吕同志,邮局的同志来送信,有你的信件!我顺道给你拿来了。”

吕秀静一愣,不知道谁会在这时候给她写信。

等拿到信封拆开,她才发现里面是十元汇款和一封电报!

可她看到电报上的内容,心情是有苦有甜。

苦的是钱来自让她全家遭罪的男人,甜的是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

十元看着不多,却足够买粗粮养活他们娘四个了,加上她下地干活赚工分,孩子们听话懂事每天也能收获一两个工分。

他们的日子能够熬过去,甚至在她精打细算下还会有些富余!

只要能活下去,她又能计较些什么呢?

从邮局出来,方芸妮也不瞒着方宝辉,将自己从大哥和大姐那里每个月抠出四十块钱的事情,原原本本说了。

“给爸妈十块钱,但是每次我都会邮寄东西,这些也花钱吧?这些钱里有你的十块,姐给你攒着,等你长大需要的时候再拿出来。”

“还有,你不许学大哥那渣男,没有一点担当。这是人能干的事情吗?跟畜生有什么区别?”

方宝辉缩着脖子,自家三姐一向很注意自己的言行举止,哪怕学渣也要装出学霸的架势来。

这还是他第一次听她口吐芬芳,可见她对大哥的所作所为太气愤了。

他赶忙辩解,“姐,我肯定不学大哥。只有自家媳妇,才值得我掏心掏肺的好,再说了,不以结婚为目的的恋爱都是耍流氓。”

“不过姐,这事情都是相互的,男方有错,女方也多多少少有错误的。你可不要学我那个无缘的嫂子,得坚定立场,不能跟人生娃娃!”

方芸妮一愣,明明是她敲打这娃的,顺带发泄自己内心对渣男的痛恨。

可话出来,她才发现自己跟个小屁孩这么说好吗?

结果这小少年还真懵懂,能接上话,并且一个转弯反而劝说起她来!

方芸妮肃着脸说:“你姐聪明着呢,哪能这么容易被骗?”

其实她明白,女人面对喜欢的男人,总会丧失些原则性。

男人又惯会得寸进尺、花言巧语,多重攻击下,半数女同志是守不住的。

悲剧已经造成,方芸妮能做得不多,让吕秀静母子俩生活压力小点,顺便让这个便宜大哥月月一痛,这才对得起他们身上的血缘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