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40.

叶宏宾住院了，第一个月的治疗费用就花掉了家里近一半的存款。

许梅很担心叶照江会因为这件事受刺激而有所影响学业，但叶照江只有在那天晚上情绪失了控。她不断安慰自己，叶宏宾会没事的，现在的医学技术这么发达，一定会好起来的。

叶宏宾住院的事，许梅没有和任何人说。反而是他自己在手机里和别人叭叭讲了一大堆，打电话和好兄弟们聊天的时候还开玩笑说：死么死嘞！阎王爷要把你抓走又拦不住的！

许梅在旁边警告他这种话以后不要在叶照江的面前说，叶宏宾也只是敷衍着一笑而过。

送医院的第二天第三天，叶照江都没有回手机上的任何一条消息，她一个人平静地上学、放学去医院写作业、晚上回家睡觉，就这样循环往复。晏宇给她打电话，手机一直处于关机的状态。

周五训练一结束晏宇就跑去常青堵人，气喘吁吁的出现在学校走廊上时，正巧碰上高三年级刚好放学，同学们纷纷议论晏宇怎么会跑来学校，有的人还拿出手机拍照。

晏宇进五班教室的时候只剩下几个零零散散的同学和值日生们，拉住一个人问叶照江的时候，同学回忆说她好像一下课就匆匆走了。

离开教室后他拿着手机依旧不断拨打着叶照江的电话，这次不再是关机提醒，拨通了。响了好几声都没有人接，晏宇只好先下楼。

走到一楼抬眼看见张奕舟背着包从右手边的过道上走来，两个人对视后又随即转移视线。张奕舟走上前主动询问：“找叶照江吗？”

“你还挺爱管我闲事的。”晏宇的口吻有些怒气，不知是不是对方电话一直不接。

“她在医院，要我告诉你地址么？但我认为她现在应该不是很想见你。”

“她父亲住院了。”

——

张奕舟之所以知道叶照江在医院，是因为叶宏宾送进病房的那个晚上，他和叶照江偶遇了。

是真的偶遇，不带任何设计。

张娴因为重感冒又不肯去医院，虽然在家休养好了点，但家里的药已经吃完了，张奕舟拿着病历卡去医院重新配了几盒药。

没想到拿完药走出医院大门的时候，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

叶照江捂着脸蹲下去，瘦弱的背脊猛烈地抽搐起来，泪水顺着指缝无声地流下，她的头好痛，痛的她快要支撑不住晕倒过去。

有一双手稳住她颤抖的肩膀，语气带着不敢相信，轻声呼喊着她的姓名。

叶照江泪眼朦胧的抬头，视线模糊中想试图看清面前人的脸，她猛地伸出手抱住他，贴着他胸膛抽泣，白色t恤被泪水打湿了一大片。

张奕舟微怔了下，身子有些僵硬，他慢慢伸出手搭上叶照江的后背：“怎么了？”

不对，这个语气、这个感觉，太不对了。

叶照江使劲推开他，看清对方的脸和茫然的表情才知道她认错人了。她擦掉脸颊上的泪水，试图平稳情绪：“对不起……我认错人了。”

张奕舟仍旧蹲着和她平视，默了两秒盯着她的眼睛像是在捕捉什么：“你把我当作谁？”

叶照江站起来身子有些摇晃，她揉了揉发酸的小腿，没有回答他的问题想要转身离开，张奕舟拉住她的手臂：“你怎么在这儿？”

使出全身力气想要甩开他，他却更加使劲，感觉衣服下面的皮肤都可能被他捏出了红印。叶照江被这疼痛一刺激再次落了下眼泪，张奕舟忙松开她道歉：“对不起，我只是想关……”

叶照江没有听他说话，松开手的那一秒她就转头走了。

放心不下跟在叶照江身后一起进了住院部，三楼是肿瘤科，张奕舟在楼梯口看到叶照江和许梅忙碌着填表格交单子，两个人进了病房后，张奕舟才走上前到护士站询问：“您好，我是刚刚那位女生的哥哥，请问现在她情况还好吗？”

护士姐姐以为这个“她”指的叶宏宾，扫了一眼病历单开口：“你们爸爸是吧，暂时情况不是很乐观，得看后续治疗。病人目前是不愿意住院，家属最好能够开导开导吧。”

“……知道了，谢谢。”

——

叶照江不是故意不接晏宇电话的，而是打过来的时候她累的趴在叶宏宾的床边睡着了。

睁眼时叶宏宾也躺下睡觉了，叶照江把被子给他盖好，看了眼手表已经晚上七点了。她背起书包准备回家，前两天手机关机什么也不想管，今天开机的时候发现晏宇都快急疯了。未接来电和未读消息，光是晏宇和夏婉的，就占了一大半。

叶照江走出住院部，刚想给晏宇回拨一个电话，发现不远处有个人抱着背包坐在医院草坪的长椅上，昏暗的路灯打在他额前的碎发。

淡黄的微光照着他的脸显得十分柔和，男生低垂着头好像是睡着了。叶照江慢慢走上前，轻轻放缓动作坐在他的身边，侧过头盯着他看。

晏宇应该是在门口等了很久。

叶照江安静地看着他，最后凑上前在他脸颊上落下一点温热。男生迷迷糊糊地睁开眼转过头，眸子逐渐变得明亮，他下意识地去拉叶照江的手。

“我睡着了吗？”晏宇有些不好意思地问道，“最近训练有点累。”

叶照江没说话，只是把头靠在他的肩膀上，沉默看着两个人相牵的手。

过了好久，耳畔传来晏宇有点低哑的声音，却带着奇怪的魔力，让叶照江原本如潮水一般起伏不定的心绪安定下来。

“会没事的。”

起身站在叶照江的面前揉了两下她的头发，女生伸手搂住他的腰，靠在他身上，开玩笑打趣道：“你们今天也练核心了吗？”

男生没回答，看着她装作漫不经心的样子有点心痛，他语速很慢。

“是我来晚了。”

那双搂在他腰间的手紧了紧，四周一片宁静，轻微可以听见叶照江吸鼻子的声音。

“没有。”

“你从来没有来晚过。”

——

生活依旧要继续，叶照江的节奏慢慢步入正轨，她抽空了就会去住院部探望叶宏宾，平时工作日就是上学，双休日补课、写作业。晏宇这段日子也在忙着提交保送生资料，以及准备马上没几个月就要展开的游泳比赛。

医院的医生也说叶宏宾心态很好，病情有望控制的不错。

仿佛就是一个小插曲，接着又回到了过去一样正常的生活。两个人得空的时候会挂着视频通话，然后各自做各自的事，由于备赛时间紧张，周末去图书馆只好变成了叶照江一个人。

上午把房间内凌乱的书桌整理干净后，叶照江思考索性直接来个断舍离，把一些不要用的东西全部带下去扔掉。折腾了半个多小时，出来满满一大袋的无用垃圾，柜子最深处还放置着一个铁皮盒子，叶照江对它有印象。

这个是以前她用来放一些自认为是很重要的“宝藏“，值得纪念的小玩意，好久没打开看过了。

叶照江拿过抹布擦去铁皮盒子上面布满的一层灰尘，用力打开，里面都是一些可爱的饰品、还有几张不知道什么东西的小票以及……五颜六色的糖纸。刚想合上，压在饰品下面的一个挂件引起了她的注意。

这个挂件不是她的，但是却出现在了她的桌肚里，还附了张纸条，写着：送你的见面礼。

落款是个y。

可等了很久都没有遇到这位说要见面的同学，就以为是班里哪个同学放错了，问了一圈也没有人承认，反倒是一个女生主动告诉她，是张奕舟塞进她桌肚里的。

叶照江后面有询问过，张奕舟否认了。

莫名其妙地心底产生了一个猜测，她拿起手机对着这跟挂件拍了张照发给晏宇，一句话也没说。

对方也心有灵犀一般，正好给她发来了消息。

——【我上午训练结束了。】

——【你还留着？】

还真的是他。

叶照江真的无法想象，他到底是怎么能进他们初中的，竟然还知道她的座位。但放到现在，得知了晏宇曾做过的一切，她觉得这都不足为奇了。

反而生出些心疼，倘若她在迷途上真的没有回头的话，那晏宇所做的，是不是就要随着他的爱意慢慢被时间遗忘，除了他自己，再没有任何人知道。

叶照江紧紧揣在手中，直到这个小小的铃铛浸满了她的温度。

——

叶照江最近听到了两个好消息，一是叶宏宾身体状况恢复的不错，二是晏宇被申请的学校拟录取了。

心情一直很好，直到晚上在家写作业时，听见许梅在客厅打电话时说的话。

她好像是在问老家的亲戚借钱，需要支付第二个月的医疗费用了。但打了好几个电话听上去都像是没借到。叶照江推开门走到客厅，拿起水壶往杯子里倒水，随意地问：“是要付费了吗？”

许梅嗯了一声，拿着手机看着屏幕有点犹豫不决：“玉玉，你说我要不要找雨薇阿姨借点？”

“不行。”叶照江脱口而出，立马放下水杯，“妈，你在胡说什么啊，怎么可以问她们家借钱，雨薇阿姨已经帮我们家很大的忙了……”

许梅打断她，捏了捏眉心：“我知道，只是她们家比较宽裕，我也就问问。更何况是借钱，又不是不还的呀。”

“不行，肯定不行。”叶照江再三否决，她真的不希望再给雨薇阿姨和晏宇添任何的麻烦了，真的不想再欠晏宇了，不然在他们家眼里，她一定就宛如条寄生虫一般。

至于许梅有没有偷偷给韩雨薇打过电话，叶照江是不知道的。她和晏宇说过，她无法时刻待在许梅的身边劝阻她，她也痛恨自己现在为什么不能够出去打工赚钱，可她真的，不想再被他们家施舍了，无论什么。

只要多一份施舍和可怜，在她心中，她就离晏宇更远了一点。

去医院缴费的时候，叶照江再一次问了许梅有没有给韩雨薇打过电话，许梅摇头并回答前几天已经向叶宏宾的亲戚借到了一点。叶照江哦了一声，倒是没想到能叶宏宾那边的家人竟然愿意帮忙。

叶宏宾的家人们就像他一样，利益至上，血缘关系什么的根本不值一提，还生怕被这种所谓的亲戚关系给拉下脏水，关键时刻也从来不会出面。没想到如今是改了性子。

叶照江在住院部也算是和护士姐姐混了个眼熟，她平时会在休息区的桌子上埋头写作业，经常会有值班护士路过看一眼然后和她聊上几句。得知她是高三还鼓励她好好学习，心态一定要好。

“功夫不负有心人。”这是护士姐姐告诉她的。

叶照江点头。

“诶，你哥哥呢，后面没见他来过呀。”

“……？”叶照江放下笔抬头，眼神疑惑，“啊？我没有哥哥。”

护士姐姐端着水杯有些惊讶：“你们第一天来的时候，不是家里哥哥也来了吗？难道是表哥吗？”

对方一边形容男生的外貌一边还用手比划着身形，叶照江还有些迷糊，直到听见这句“左眼边上有颗泪痣……”

……她心中隐隐约约有了答案，开口刚想解释：“他不是……”看着护士姐姐好奇的眼神，想了想无奈只好回答：“没血缘关系。”

她实在是不想再回忆这个名字以及和他有关的事情了。

“哦，我知道了，干哥咯。他长得挺帅的欸，看着年纪蛮小的嘛，大学生？”

“……嗯。”

感觉叶照江不太想搭理自己的样子，护士姐姐也识相地不再打扰她写作业，扯了两句别的就走开了。

叶照江看着挂在笔袋上的小铃铛放空了几秒，回过神来继续拿起笔刷题。

——

最后一门选课小高考结束后，叶照江心里其实还挺有把握的，毕竟这最后一门算是她唯一的强项，考完感觉还不错。

等查分的那一天，成绩也确实在她意料之中，没有虚高也没有过低，正常发挥。

夏婉在小高考前一个月就回了学校开始准备文化课，她和叶照江选的不是同一门，叶照江也帮不了她，只好任由她天天在自己耳边嚎多难多难……自从夏婉回来后，她就像是有了归巢一般，心里觉得异常的温暖开心。

这就是有朋友陪在身边的感觉吗，和学习小组相处时感觉不同，真的是一种很纯粹的幸福感。

最令叶照江惊讶的是，她发现夏婉一直在和自己提一个男生。叶照江从前根本不会在夏婉嘴里听到有议论任何异性的话题，她几乎是对真人不感兴趣，涉及的一些喜好也只有纸片人。

可一周内她竟然提了那个男生四五次。夏婉估计也没意识到自己说了那么关于王樾霖的话题。

叶照江很少主动说她的事，都只是听着夏婉说，也包括在画室发生的一些经历，以及她是如何和脑瘫室友吵架后把她赶走的，王樾霖和她通宵了一个晚上做了什么……

“………等等！？你说什么？”叶照江坐在位子上惊呼出声，惹得隔壁正在吃饭的同学们都朝她看了一眼。

“嘘……你听我说完啊，他是陪我通宵画作业。”

“……两个人在一个空间？”

“这怎么了？画画难道不在一起，还远程线上联机画啊？当玩你画我猜呢。”

叶照江知道是自己想法太龌龊了，咬着勺子解释道：“没……没什么，他爸妈不管吗？”

“他爸妈睡着了溜出来的，反正这么近，又没事。”

后面叶照江有和晏宇提过这件事，说自己怎么当时突然就脑子一抽想到了别的地方去。晏宇有些好笑的盯着她看，慢悠悠开口。

“要不和我回家？做你想做的。”

——

岁月平静，光阴如梭。

日子过得很快，高考即将来临。晏宇因为已经被保送了，一心都扑在六月中旬的大赛上，这场比赛据说也非常关键，如果拿到名次的话有望能在这条道路上更进一步。

叶照江和晏宇聊天的频次越来越低，两个人都暂时专注于自己眼前最关键的事。

由于马上要高考了，许梅不让叶照江没事就往医院跑，不安全也影响她学习。叶照江答应一周只去一次，每次去叶宏宾都看着生龙活虎的，她也就逐渐放心了。

考试前许梅不准她再去了，让她全心备考。

但放心不下，叶照江最后一个周日依旧照常去住院部看叶宏宾，拿着随身背单词默默念叨着，推开病房门的时候只看见隔壁床的叔叔在躺着休息。

叶宏宾的床位被整理的很干净，床头柜上也没有任何东西，她走出病房跑到护士站，从她进来到现在护士站一直没有人，刚想打电话给许梅，看见远处有个穿粉色衣服的女人走了过来。

叶照江忙跑上前，护士姐姐表情意外好像是没想到她竟然会来。

“姐姐，我爸呢？”

“你爸爸转病房啦。”护士姐姐浅浅笑着，“你怎么来啦？不是要高考了吗？”

叶照江这才松了一口气回答：“嗯，我来看他。他转去哪里了啊？”

“今天应该不行了哦，等下医生们要给他治疗了，考完试再来吧，这样爸爸也恢复的差不多了。”

“啊？今天不能见他吗？”

“来不及哦，已经开始治疗了。”

叶照江原本打算在休息区等的，但护士姐姐再三强调治疗过程很长，会浪费她宝贵的冲刺时间，于是她接受护士姐姐的建议，决定等考完试了再来。

正式高考的那天下了滂沱大雨。

叶照江一个人撑着伞站在考点门口的角落处，等待进考场。夏婉的父母陪着她一起来，叶照江怕尴尬，便和她说不跟她站在一块等了。四周几乎所有的学生们身边都陪着至少一位家长，甚至有的学生连爷爷奶奶都站在一旁为他打伞。

感觉到有人在盯着她看，叶照江四处张望了下，没看到有熟悉的人。

应该不会是晏宇，晏宇这两天游泳队的事情太多了，连看手机的功夫都没有。早上给叶照江发了一句高考加油，还是他向教练求过来的机会。

根据高考准考证上的考场号，叶照江找到教室把书包放在门口，从包中掏出透明笔袋。

语文考试真的感觉不出来任何心情，只要觉得自己写的好，那自然而然心情就很好。至少叶照江考完语文走出考场的时候，就是这个心态。中午吃饭时间，她随便找了一家快餐店解决，顺便给许梅打电话。

她有问过许梅今天会不会陪她，许梅犹豫后回答公司实在走不开，叶照江倒也没有什么异样的情绪，说自己一个人也完全可以。

下午回去考数学的时候，叶照江惊讶的发现，她上次拿下来挂在书包上的小铃铛不见了，只剩着一个空荡荡的挂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