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个内园由一圈花树围成外墙,内里竟有大片空地,约有一个仙学云场喷泉那样大。

空地对面便是一个高台两层阶梯,高台最高层上是一个赫然单独的金座。

而第二层阶梯摆着四个镶金边的紫檀香木雕花椅,想来便是四尊落座之处。

阿檀呐阿檀,连刚刚从下界桃谷边境回来的紫虚神尊,似乎都会抽空前来,你当真有这么多公务,抽不开身么?

夜心愈发惆怅。

高台之下,便密密麻麻地闲置了许多凳子,那便是供来场观赛的众神落座之处。

那些座位身后,距高木围墙之处尚有一段空地,遍植矮树。这些矮树三三两两成伴,投下一处处密不透风的倒影下来,倒是挡了不少烈日当空的炎气。

温廷拉着夜心、梨莘在角落一处矮树荫下的位子坐下。

他一脸认真贴心,“这里好,晒不着。夜心尽量少晒日头,晒黑了可就输给旁人了。”

夜心今日这番莫名其妙的攀比心,已经被他们俩笑了一路。

大赛辰时开始,现下已经卯时二刻,不少观礼的仙人都从内园处开始入园。

刚才与温廷起了争执的深蓝袍男子,也在其中。

他走到侧边搭起的小高台观礼处愤然坐下,脸上还带着通红的怒意。

那小高台便是供天宫高位神仙与下界名山大川水族所坐之处,想来他一身深蓝袍又落座于那处,可见夜心猜的没错,一定是洞庭湖水候,温廷的父亲——温浵。

温浵似乎也发现了温廷,一双怒目瞧来,片刻便挪开了眼睛,兀自盯着别处,重重“哼”了一声。

温廷应该也注意到了父亲远远坐在对面,但他却只顾着低头来与夜心、梨莘说笑,全然不往那边瞟一眼。

夜心戳了戳他,“那位便是洞庭湖水候大人了吧?你今日又惹得他不快么?现下他这样子怕是要生气到大赛结束了吧!其实父子之间一家人,不要有郁结才好,或许你与父亲说几句软话,他许就不气了呢?”

温廷抬头瞧向温浵那处,此时陆续有天宫官员落座在周围,温浵不时起身抱拳寒暄,脸上堆满笑意。

温廷冷哼了一声,“他此刻见了这帮同僚,心情不是舒畅得很嘛?”

那位温浵水候寒暄完坐下,神色恢复忧虑气恼。也不与与旁边其它天官们交谈。

夜心叹息凑近道,“你呀——你仔细瞧瞧吧,你父亲生气的模样你是最清楚的。你何不去请个安,正好与你父亲那帮同僚招呼一声,那你父亲也长了面子,说不定你们之间的隔阂还能少一分。”

温廷转头忽然柔柔地看了她一眼,“我们小夜心,竟为我想得这么深!”

夜心肘击他,“你肯定也早想到了,只是不愿意去做罢了!”

温廷抬头朝着温浵的方向盯了良久,似乎下定决心,站了起来。没走两步,又转身回头瘫坐在夜心身旁,浑身颓废。

“嗯?温大公子这么快打道回府了?”坐在前面一排的梨莘也转头来,颇为欠揍地问。

温廷面色乍冷,下巴轻轻朝温浵的方向一扬。

原来温浵身旁已经走来两个女子,一个似乎年岁稍大,却保养得宜,甚是和蔼大方;一个年轻温顺,眉目之间颇有些温和的影子。

年轻女子搀扶着另一位笑吟吟地走向温浵。

这位水候大人立即露出笑容,将年岁稍大的女子扶着坐下。

夜心暗暗叹了一口气,听温廷说起,他的后母刚刚产下弟弟未久。那这位行动不便的女子应该就是他后母了。

那年轻女子坐下后,却似乎心不在焉,一双灵气的眸子在场内四处找寻着什么。

夜心侧头低声道,“喂,这就是你父亲让你娶的姑娘吧,叫蜜珀?看起来性子也挺柔和,跟你也般……”

夜心这个“配”字还没有说出口,温廷侧过脸来,一双长眸此刻却十分肃然,定定地瞧着夜心,那眼神中升腾而起的怒意,似乎要将夜心的眼睛灼出烟来。

夜心吃了一吓,咽了咽唾沫,绕过他的眼神,“快瞧!司礼监的人来了!”

“你怎识得司礼监?”温廷语带疑惑。

为何?那身灰白袍子装束,那晚天宫中的艰辛……夜心真是想忘都难。

“一身灰白衣衫,又如此毕恭毕敬,拿着本子忙碌地翻个不停,又落座在第二层台子下方的小礼台之上,不……是司礼监么?”还好,夜心将它圆了回来。

果然,除了几个正在紧张低头翻着册子的礼官,另有一个矮胖礼官身着讲究的灰袍,它应当是司礼监的高位神仙了吧。

他艰难地走到高台上,大声招呼,“欢迎众位仙友、来宾,今日莅临天宫花画大赛的现场!在下司礼监丞,代表整个司礼监与天宫诸位同仁,感谢大家的参与!”

场子似乎热了起来,许多人开始尖声叫好!

在场空位已经所剩无几,门口除了偶然进来一两人之外,几乎不再进人。看来参赛与观礼之人都已到齐。

只剩下高台之上空空荡荡的五个位子了。

身后有人在小声议论:

“今日居然可以见到四尊齐现,真是难得啊。听我在朝堂的叔叔说,即使平日凌霄殿朝会,四尊也不一定都齐,紫虚神尊常常不在呢。今日他老人家也会前来,那我便能一睹他的风采了!”

“也不一定吧,我听说紫虚神尊在下界桃谷仙乡为魔道余孽之事奔忙,昨日才回,听说疲累的很,而且似乎身上添了新伤,今日恐怕不一定能来。”

“快看!那个朱裙的是沉秋仙子!顾盼神飞之际,真是绝艳!”

“你可收起你那水眸罢,整个仙界谁人不知,沉秋仙子已经一片痴心追随紫虚神尊多时了。听内幕消息说,她今日已经提前拿到了紫虚神尊藏宝的线索,神尊的宝物已是她囊中之物。且自古虚昆山便和璇玑谷有婚约,天帝陛下也有意在她取得神尊宝物后,牵线搭桥赐婚,全了她的心愿呢!”

“那……紫虚神尊的宝物,对人家沉秋仙子来说,不就如同聘礼一般吗?”

“你这般理解,倒是毒辣。所以沉秋仙子很快就是四尊之首的妻子,是虚昆山的女主人,你可少打这样的歪心思!”

“啊?听闻紫虚神尊不是不喜欢她吗?唉,我也就随口赞叹一番,哪敢动那个念头?不过,看来我们很快能喝到紫虚神尊的这杯喜酒了!”

“但,我听说了一个消息——”

背后那人还故作神秘似的顿了顿,弄得夜心听个墙角也好生焦急。

“紫虚神尊似乎是真的不喜欢沉秋仙子,前几日有人看见沉秋仙子眼眶红红地走出通天紫宫,听说她与神尊大吵了一场,沉秋仙子好像还毁了紫虚神尊的画,说是神尊给外面女人画的画像。”

“啊?这么突然?神尊这万年不变冰块,连沉秋都没能融化,居然外面另有喜欢的女子?”

“小点声,不知真假,但神尊为天庭操劳浴血数万年,这般议论他的私事并不好,我等还是不要张扬。”

夜心一顿郁闷,这还不叫张扬?你们说得如此大声,前后几排都听得见!

唉……温廷被逼着娶亲,尚有个夜心能替他解了这困局;然而紫虚神尊另有所爱,却被逼着娶一个不爱的女子,且为天帝陛下亲自借大赛之名赐婚,又有哪个人能帮他解困局呢?想来也似乎相当可怜。

然而在有婚约的前提下,似乎背着未来妻子,偷偷在外面给其它女子画像,又听来颇为不妥。

这位紫虚神尊,到底是一个怎样矛盾又复杂的人呢?

司礼监丞继续在台上对着大家道,“诸位,离大赛开始尚差一炷香的时间,我们司礼监的礼官正在做最后的准备,请大家耐心等待,稍后我们会宣布比赛事项细则。”

忽然,有小礼官匆忙奔到司礼监丞身旁,附耳了几句,监丞脸上立即转喜,“四尊已到!我们欢迎四大神尊入场!”

“来了!来了!紫、玄、金、青四尊齐现!见一次也此生无憾了!”

“是啊!快看快看!”身后那几人似乎非常起劲。

夜心并不感兴趣,她又伸长脖子不知第几次看向内园门口,心心念念中的那抹玄色的衣衫却始终未曾出现过。

从天际缓缓飞来四个身影,依次翩然落在第二层高台上,青衣、浅金衣、雪白衣?

最后迟迟飞入内园,在天际稳稳飘下的——便是一袭紫衣。

在场之人无不喧哗沸腾,仿佛四尊同场齐现,已经比大赛本身更让他们激动了。

夜心看到白衣的玄尊已经暗暗吃了一惊。这位玄尊果然出席正式场合,也是一身白衣啊!

待看到一身紫衣出现时,她一下子有些疑惑。虽说那紫袍并双眼覆黛绫的形象,与夜心在东海边上凭坊间传说画像幻化出来的模样竟不爽毫厘!

只是紫虚神尊的一条黛绫明明还在自己袖中,她打算今日遇见神尊,便去还了他。可他为何眼上依然覆着一条?难道这黛绫宝物——神尊也有很多条么?

夜心暗暗攥着袖中的黛绫,略略松开。许神尊并不在意,那晚的黛绫让了她便算了,他反正有的是。

她暗暗叹了口气,笑自己太在意了。

要说有不同,便是今日的紫虚神尊似乎颇为劳累,他覆着黛绫,看不清眼睛;他手执一把阔面大扇,一撑开便遮住了大半边脸去,看不太清容貌;他不断轻咳嗽,想来是近日太过操劳的缘故。

梨莘容色却有些不对,她瞧见高台之上的浅金袍子,应该高兴才是;现下却同昨日见到金瞳一个模样,一直低着头躲避着台上的目光,仿佛浑身不自在。

忽然觉察到一抹淡淡的香气,夜心的心抑制不住地猛跳。

转头看向身后矮树影子,似有一熟悉的玄色衣衫身影若隐若现,那身形高度,都仿佛……

夜心立即站起身来,从人群中走了出去。

温廷有些奇怪,“快开始了,你要去何处?”

“就在园内走走……放心,我不走远。”夜心忙笑着回应。

索性温廷也并未察觉,她便朝着那处可疑的矮树墙后走了过去。

“阿檀!”夜心惊喜地绕过矮树,便见着心心念念的高大身影!

他抿唇微笑,眼睛似比往日见来更红了一些,满面苍白,说不出的憔悴。他身上虽有素日幽幽好闻的香味飘来,却掩盖不了一丝淡淡的血腥气。

但他欢喜地浮起微笑,不由分说单手搂住了夜心。

夜心的不安与担忧,似乎随着阿檀的到来,也随之消散了。

“紧张么?”他温和低沉的声音从耳边传来。

夜心轻轻摇头,担忧他身上有血气,似乎受了伤。

这般抱着她,恐怕会压着他的伤口。便挣开了他的怀抱,只握住他的手愉快地道,“你来了……我便不紧张了,还以为你会赶不上!”

“幸亏赶上了,你还在恼我么?”他唇畔含笑,一双凤目柔情如水。

夜心刮了刮他高挺的鼻峰,“怎么不恼?听闻紫虚神尊又出去办事了,昨日才回……想来你们这些人跟着他办差,这般没日没夜地拼命也身不由己。现下当然不恼你了……我改恼他了!”说罢,夜心朝着高台之上,似乎毫无力气、歪斜靠在椅子中的紫衣神尊努了努嘴。

眼前的阿檀忍了笑意,握住她的手叹道,“说到底,还是在气恼我……”

“各位仙友,我现在先宣读大赛规则:本次大赛按照天帝陛下的新巧思,启用新赛制。即将大赛宝物分为三类,每一类对应金、银、铜三个级别。打比方,下界散仙仙君的宝物,我们定为一枚铜叶子;下界名山湖海各神洞仙府之主的宝物,我们定为一枚银叶子;而天宫高位神官的宝物我们定为一枚金叶子。”

“啊?为何忽然改了规则?”

“就是,这规则似乎是要攒叶子,攒这些叶子有何用?”

下面众仙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大家听我说,叶子之间可以互换,十枚铜叶子等价于一枚银叶子,十枚银叶子等价于一枚金叶子。而且天帝陛下将自己的贴身玉佩也赠了出来,作为今日的头奖。如果哪位参赛者,今日所攒宝物价值最高,天帝陛下便将玉佩赏赐于他,且可以满足他一个心愿。”司礼监丞说完,看向了踌躇满志的沉秋上仙。

沉秋一脸志在必得的样子,根本不把在场各路仙人放在眼内。

“刚才所说的是叶子的互换算法,请注意,如果你有幸,夺得了几位神尊的宝物,其价值为两枚金叶子!若是你碰巧找到了紫虚神尊的宝物,那价值便是全场最高——为三枚金叶子!”

在场的人讨论得热烈非常,司礼监丞不得不扯着嗓子大声地重复了一遍。

“啊?三枚!”

“他这是为了让沉秋稳赢啊,那她不就妥妥地赢取天帝陛下的玉佩吗?”

“我们就不要去了,我们自己去找些其他的宝物就好,管他铜叶子,银叶子,图个一乐嘛!”

“嗯,四尊的事儿,还是少掺和,天帝陛下心思深,谁都琢磨不透。”

“……”

现下此言一出,现场窃窃私语,讨论之声更加热烈。

这个赛制改得突然又令人意外,这难道是要将原本和气的赛事氛围,搅动成鼓励大家出来对抗么?

夜心没料到忽然改了赛制,不由得紧张得浑身发抖。

阿檀握着她冰凉的手,沉声道,“现下这样一改,颇有些不对劲。难保天帝陛下不会别出心裁,连以往的藏宝地点习惯一起改动了。你等下要仔细着些,与梨莘、温廷好好商议藏宝位置谜底。”

他揽了她轻柔入怀,“别担心,那些人肯定会为了争天帝玉佩而放肆去抢夺,索性他们只会去抢四尊等人价高的宝物,于你的笛子应该无碍,你只需按照原定计划去寻便可。注意安全,我在画外等你出来。”

“各位宾客,恭迎天帝陛下!”司礼监丞在那头扯着嗓子艰难地高呼。

阿檀松开了怀抱,手指轻轻在她面上柔柔抚过,夜心只觉得脸上微微一热,似乎起了变化。

阿檀握着她的手,忧虑地嘱咐,“我将你的容貌幻化回之前的麻脸模样,希望这样不引人注意,能助你成事……记得拿到宝物后快走,不要多停留……”他向高台之上扫了一眼,恋恋不舍地轻轻推开夜心,“快去吧,天帝来了,大赛就要开始了。”

夜心点点头,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待她坐回位子,再一回头,矮树之后的玄衣身影已经悄然不见,阿檀已经消失了。

她一颗心起伏不定,梨莘与温廷俱凑过头来,见她这副新样子,都有些吃惊,“怎么又乔装起来了?对了,方才你听到了吗?大赛改了规则!”

夜心强自镇静道,“别害怕,我们只奔着自己的目标去,任他规则翻出花样来,我们也不惧。如果等下有人来抢,少不得豁出去打一架,梨莘,打架你怕吗?”

梨莘苍白着一张脸,扬起柳眉道,“本箕尾山小梨花,当初在东海小摊边对着那么多人,可曾怕过?那盘瓜子可少磕了一粒?”

夜心握着梨莘两只冰凉的手道,“嗯,咱们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她尽管手臂上已经立满了鸡皮疙瘩,仍然泰然向温廷道,“接下来解藏宝谜题,就靠你了!”

温廷淡然搂过夜心与梨莘的肩膀,笑了笑,“你们两个小丫头怎都苍白了脸色?放心,解谜对我温廷来说,是小事中的小事。”

忽听得一阵仙乐飘来,煞是动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