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仙剑铸成

夜心因着担忧独身在此饮醉酒的添香先生，且在她眸中捕捉到一丝阿檀的影子，便幻化作他的模样，扶添香先生回仙学。

正担忧不知如何知会同窗们，却被一身负法器的人当场拦下。

“驰风壮士！”夜心现出喜色来，声音激动，霎时忘了自己还幻化作旁人模样。

驰风姿势怪异、不合时宜地端着一小杯茶，脸上明显有些吃不消。

他堆起苦笑来，紧紧盯着夜心，“你这张脸笑得过于……慈爱，反而让我心颤得慌……你还是严厉些，我心中方好受。”

驰风连忙搭手扶过添香。

夜心“噗嗤”笑出声来，“阿檀不是你朋友么，他平日里就这般欺负你？你也冷着脸对他就是。”

驰风连忙惶惑地对着手中的茶杯澄清，“我可不敢……”

他好生奇怪，竟紧张地去盯一杯茶？

现下不曾起风，那茶水竟微微漾开一道波纹。

夜心想起一事，却见添香在驰风怀中半醉半醒，想了想还是作罢。

“你……”驰风凑近茶杯，片刻后放下，“刚才添香可认出了你？”

他倒先提了出来，看来连驰风也知道添香与阿檀一场相识。

夜心心中一紧，收了笑意无力点头。

驰风却露出紧张神色，说话吞吐，“那……添香与你说出师……檀林是谁了么？”

他的目色紧紧盯着茶杯面。

夜心惶然点头，黯然轻叹，“说了，我都知晓了。”

“你全——知晓了？”他大声重复。

那杯中平静一片，毫无波澜。

驰风一副不敢置信的神色，凑近杯子去听，嘀嘀咕咕，“这下毁了！”

夜心见他了不得的神色，仿佛天塌了！

“先生对阿檀倾尽一切，怕是添香先生的旧相识了。”夜心叹了一声，回转身来，“你暂时莫同阿檀说起，就当我从不曾听闻罢。”

那厢驰风竟面色忽然轻松，长吁一口气，“你说的是他们两个认识的事儿，你知道了呀……我当什么呢……哈哈哈”他竟干笑了两声，有意无意地盯着茶杯，行迹可疑。

“你那杯茶水，有什么么？”夜心见他附耳在茶水边，一把夺来靠近耳边，凝神去听。

驰风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

“这杯子也没什么特别啊……口渴了半日，这杯送我！你自己再重新倒一杯去。”夜心一饮而尽。

驰风差点没站稳。

他皱了皱眉，“我先送添香先生回仙学，你就在此地等梨莘，别乱走。”

一道烟凌空一起，他带着添香消失不见。

夜心在暗处化回本来模样，想起方才添香那双见到阿檀时带泪的星眸，心中涌起不少惆怅。

街对面的食肆热气腾腾，她没精打采地挑了一角落，叫了壶茶。

茶水杯上的光泽顿黯，那精妙的水镜之术，随着茶水进了夜心的肚子而一起消隐。

柳蘸抖开扇子笑，“好险，又让你避了一次；你到底要欺瞒这位夜心仙子到何时？”

紫虚捏着茶杯，目光下敛，却……久久无言。

柳蘸暗暗惊奇，很少有机会将紫虚噎得毫无还口之力。

他打算乘胜追击，“驰风这徒弟当得不易呀！不仅要应付师门、仙学双重公务；还要帮风流师父平衡这些桃花债……你虚昆山的衣钵，将来要是不传他——你好意思么？”

紫虚扫了他一眼。

“徒儿与师父，都是命定的缘分。”他淡淡道，“你这般艳羡得紧，便自己收一个，不用天天往通天紫宫跑，差我的徒儿们整日为你奔忙。”

柳蘸笑不出来了，这老狐狸总能掰些歪理。

“想收个徒儿又有何难？本上神只是逍遥惯了，有个徒儿……呵呵，负累……似你这般十个徒儿，呵呵，十倍负累……”他鄙夷地带笑望他。

紫虚不仅是仙界紫尊，更是他师门虚昆山的掌尊，他的肩上是数不清的责任。

紫虚这人向来心思深重，自然也是心甘情愿地承受了数万年大小烦心事。

但于柳蘸而言，他这一族向来昌盛，仙族中又有大哥柳毫任了四尊之一的青尊。有大哥与紫虚照看仙界，自己就做个逍遥的世外上神，岂不潇洒？

紫虚一双凤目轻抬，直入他心，“于你而言，何人才不是负累？”

柳蘸差点呛了茶水。

他忽而想起往昔几万年浮沉岁月里的一人来，一倚在桃华之下，明眸含泪将他望着的女子。

一时语塞，柳蘸不免怅然若失。

这个老狐狸洞若观火的本事真是厉害！哪壶不开提哪壶！

柳蘸撸了袖子，搜肠刮肚刚想大辩一场——

那厢听到有人喊，“仙剑铸成礼开始！”

不知何时，便有人抬了一巨大的鼎在院中，鼎上不时有火星冒起，看来其内俱是烈火热炎。

宣颂和君激动雀跃之情溢于言表，开场便说了不少感谢诸仙百忙之际，抽空参加仙府铸成礼的冠冕之话。

“这宣颂和君，虽不入朝堂，但朝堂中的那些个行头，学得似模像样啊！”柳蘸忍不住附耳紫虚。

宣颂和君一番热情洋溢的致谢终于结束，众人兴致被撩拨得颇高，纷纷伸长脖子朝那鼎中瞧去。

万众瞩目之中，那神秘的仙剑终从巨鼎之中一跃而出！

铸剑师们凌空接住，将它置于另一冷水池中，片刻后便升出池面。

仙剑挂着冷冽水迹，却相反冒着丝丝赤红之热烟，缓缓升起，悬于院子半空之中。

众宾客好奇围聚而来，忍不住啧啧赞叹。

“确实是把奇剑！”

“这剑身隐有繁枝花纹，竟有些幽幽古朴之意！”

“如此看来，宣颂和君这把仙剑能在百年之内铸成，的确不易。”

“这剑乍看冷寒，靠近竟热意奔腾，不俗，不俗啊……”

柳蘸隐隐觉得不对劲，却又说不上来。

他侧头望向紫虚，恰好，紫虚眉头紧皱，“此剑蹊跷。”

他的判断，不容置疑。柳蘸心中倏然一紧，看来这剑往后怕是不安生了……

宣颂和君一松开剑身禁制，即唤了一声“飞来！”，此乃仙界寻常的召剑术。

那剑侧了侧身，似是不大情愿，摇晃飞去之际却忽而转向，在院中上空劲飞不止！

众宾客此时都惶然失色，抱着头四处避让！

“哎哟，这剑怎么在追我们呀？”

“不会炼了把疯剑吧！”

“宣颂和君呢？快快收了剑去，莫吓我们！”

和君脸色通红，急得直跺脚，连声念咒，又用法力试着召唤那剑，却半点反应也没有！

柳蘸方才就已预见会有些阻碍，却不曾想这祸事来得这般快。

“糟了，这仙剑竟不认自家主人，如此不受控，不会做出大逆之事吧？”柳蘸焦急问紫虚。

紫虚紧紧盯向院中，他那双闪着寒光的微红眼睛，幽沉若寒冰。

这剑疯得越来越甚，竟好几次在众宾客脑门间左突右进！又在几位女仙的脸边无端挥舞，差点划伤人。

“越青仙阵——结阵！”宾客中，一赭色袍子大喝！

他双手结印去牵那四处乱飞的仙剑，剑竟真被他的印所缚，滞在半空，停下了疯舞。

柳蘸心下稍安，挥扇赞道，“早就听闻，当年越青山阑望上神的这套仙阵，困住了魔道洒星使，天帝还为他嘉奖，授过功勋！今日一见这仙阵，果然精妙！”

紫虚眉间的沟壑，却暗暗加深。

那仙剑被困在越青仙阵之中，随着仙阵法力加强而颤抖不止！

“阑望上神的仙阵果然厉害！”

“是啊！传言阑望上神凭越青山的一套仙阵所向披靡，果然名不虚传！”

“真乃仙界高神之中出类拔萃的了！”

众仙彼此交头接耳，距方才的抱头乱窜之际不过片刻，似乎早就忘却了……诸仙都换上一副安心之色。

有胆大仙人走近数步，去瞧那仙阵中被困的疯剑。

忽然，仙剑猛烈抖动之际，竟突破困阵，震得阑望向后连连退去！

仙剑似乎气急败坏，调转剑尖，朝人群密集处刺去！

众仙面色煞白，刹那间似乎都忘了避开，连格挡结界都来不及设下！

“哐当！”

一道飞快的寒光破空而来，将那仙剑凌空一挑！解了诸仙的生死困境！

众仙四处寻着遮挡蔽处之际，那光与疯剑在空中极快地追逐缠斗！

不肖片刻，只听“砰”一声重击，疯剑落下地来，插入地里半尺之深，剑身兀自抖了三抖！

那道寒光也终于停在院中，现出真身来！

“那是——紫虚神尊的苍元剑啊！”

众人仓惶之际，面面相觑，才反应过来。

“方才还想着何光会寒气侵人，苍元重剑炼自虚昆山万年冻雪所覆的神兵洞，果然合理！”

“都道苍元剑乃重剑，必然无法灵巧，不曾想这重剑在神尊手中，竟能快如一道光。”

“是啊！神尊又一次救了我们……”

紫虚翩然立在院中，面色凝重地瞧着身前插入泥土中的剑。

“宣颂和君何在？”紫虚的声音中含了几分威严。

和君一脸是汗，堆着歉意一揖到底，“多谢神尊救下我等，神尊，我这剑……”

众仙也围了过来，七嘴八舌，“神尊，他这剑不对劲啊！”

“是啊，方才失控，差点要了我们的命！”

“……”

和君脸上涨得若落日一般通红，却仿佛做了错事，头要垂到地上。

“和君，你怎么铸的剑！”

“我明日便要去凌霄殿上，参你一本，谋害天宫诸神！”

紫虚瞥了一眼和君，向着诸仙道，“无妨，铸剑本就不易，偶有意外失控也是常事。只是宣颂和君的这把仙剑，有些性子罢了。”

宣颂和君立即咧着嘴附和，“正是，正是……吓到诸位了，是小仙的错。望众位仙友勿要介怀，给小仙一个将功折罪的机会，今晚务必再多饮几壶美酒，管够，管够……”

趁众仙散开继续宴席之际，紫虚扬手一挥，为那剑周结了一层金光结界，结界中隐有黑气飘散。

和君弯腰跟着他进了阁楼，在桌前跪拜，“多谢神尊施以援手……”

紫虚扶起他，“和君不妨实话告诉本尊，这把仙剑只有七十年的仙缘，剩下三十年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蹊跷，而且……还沾染了魔气。此剑，真是和君所铸么？”

“噗通！”和君双股战战，已经跪在地上。

“什么都瞒不过神尊。这把剑材料难得，小仙铸剑之初也花了不少心思制范，初衷是想铸一把好剑出来的。可到了熔炼这一步，以小仙的法力技艺，本需锻造个一百四五十年，才会有成。然小仙耐着性子，炼了七十年，却毫不见无起色，甚至有崩坏之相，便想放弃。”

柳蘸在心中暗叹可惜，上好的剑胚，也练了七十年，说放弃太可惜了。

和君继续道，“当时，这剑已初具其形，剑灵也似朦朦有识。只是欠缺些火候，若再潜心炼下去，恐有所成。小仙颇短浅了些，便想着找个法子能速成。正巧，三十三天来了一位远近闻名的智者，他说他也会铸剑。小仙便请他来瞧，没想到他打包票说三十年内必成，其剑必然卓越，甚至可同紫虚神尊的苍元剑媲美……”

柳蘸一顿，竟妄想同紫虚的苍元剑比肩？

苍元剑在神兵洞铸了三万载，耗费了紫虚多少心血才得以现世？

这位口气狂妄的所谓“智者”，妄想用区区的三十年，复刻苍元？

紫虚捏着杯茶，神色冷得深沉。

和君似也意识到不敬，立即仓惶一拜，“小仙无意与神尊攀比，只是想省些功夫罢了……”

柳蘸暗暗摇头，这位宣颂和君，一来欠了些恒心，二来添了些贪念。

紫虚抬起微红凤目，“你可知，这剑中有魔气？若不是用魔道旁门之术淬炼，就是暗含了枉死的仙界清魂。”

一番话语气虽轻，却掷地有声，惊得柳蘸扇子一停。

和君深深伏拜，“小仙不知，不知呀……借小仙熊心豹子胆，也不敢去勾结魔道铸剑啊，更何况害我仙界仙民……神尊明察呀！”

“将你口中那位主持铸剑礼的智者带来，本尊要亲自问他！”紫虚凛然含了一丝怒意。

和君面有难色，吞吐道，“神尊息怒，他……他入夜时分还在府中，这会子却失踪了！不瞒神尊，小仙已经私下派了不少人去寻他，在外面天街夜市，一边采买香料用物，一边暗中搜查智者的下落……却毫无消息，当真没有道理……”

“那坏了！”柳蘸急得一阖扇子，“这位所谓的智者，怕是混入了夜市之中……更难辨了！”

紫虚面色霎冷。

“这把剑，必须毁了！”

通红的热炎翻滚，金光结界中的仙剑从泥土中抽出，不情不愿地落入巨鼎之内，片刻剑水翻滚，魔气消隐无痕。

天街处处流灯如萤，街尽头总不见梨莘等人的影子。

温廷呢？方才他站立之处头顶那棵木棉，距此食肆不过数十步，一眼便能望尽，他却一直未见身影，不会有什么阻碍吧？

夜心在食肆中坐了半柱香时间，等得心焦。

“姑娘——”

夜心回过神来，侧头一瞧，是位陌生的白衣仙长立在她身侧，笑容可掬。

夜心还了一礼，“仙长有何见教？”

“姑娘莫怪，我见你方才巧妙劝慰一位醉酒的仙子，用的乃是一门——”他顿了顿，“幻化术……”

夜心一凛，自己已经万般小心遮掩，竟被他看在眼中了么？

“姑娘莫误会，我只是想请姑娘帮一个忙。”

原来他有个失魂症的夫人，一直思念着三千年前走失的妹妹。

这几日，他带夫人来三十三重天游玩散心，不曾想失魂症发作，一直躲在天街夜市不肯回家，说要寻到妹妹才回。

“说来惭愧，想请姑娘再用一次幻化术，让贱内再见一回走失的小姨，她便肯安然回家了。”仙长容色怅然，眼角俱是戚色。

夜心恍然大悟，没想到自己的幻化术，除了去仙宫游荡，也能发挥如此实在的功用，安慰有需要的人。

“这忙我自然是乐意帮的，只是我忧心之处在于，我并不熟悉尊夫人的妹妹，怕在夫人面前露了馅去，反而教你难做……”

这白衣仙长哈哈大笑，“姑娘多虑了，你刚才幻化的那位身份高贵之人——也是我的旧识，你举止投足与他至少有九分相似。若按此理，你也与他熟识么？”

夜心讪笑着摇了摇头。

不过此人既认识阿檀，应是他的旧友。

“好吧，我随你去一趟。”夜心朝那木棉树下张望，“只是我朋友就快回来了，我们快去快回。”

白衣仙长连连点头，“那自然，多谢姑娘仗义，这边请——”

一阵劲风乍起，背着法器的驰风循着地上些微的香料印记寻到食肆。

方才他接手香料包裹时，顺手在夜心臂膀上，施了一层香料风花咒。即夜心每走一步，地上必留下添香先生独特的月麟香，更难得的是，这香还所化作可见的墨色香瓣，清晰可辨。

然而这细小的香瓣，却只在食肆四周偶有踪迹，再往远处，便一点迹象都不曾留下。

梨莘、朝苏、珑栀等人从四面八方赶来。

驰风急问，“可有消息？”

众人皆摇头。

温廷从长街那头信步而来，手中握着一只精巧妆盒。

他一见众人肃然之样，脸色乍变。

宣颂和君擦着汗方转身走了。

桌上茶水似有些微澜。

柳蘸松了口气，阖扇虚指茶杯，“驰风定是又寻了壶茶水，许是有何要紧事？”

忽然，紫虚一扬指尖，那微澜顿息。

柳蘸刚想嗔怪老狐狸，眼中却落入一赭色衣袍的身影。

阑望？

他身后跟着一身着仙羽霓裳裙的仙子，那颊上升起几分羞涩来，灿若云霞。

这二人何时来的？竟毫无声息。

“紫虚兄安好。”赭色袍子面色阴冷，却满脸笑意。

“别来无恙，阑望。”紫虚勾了勾唇角，笑得云淡风清。

柳蘸最不喜这种场面，一瞧就颇不舒服，不禁将扇子挥得飞起。

越青山阑家兄妹二人，也不等紫虚与柳蘸招呼，竟径直落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