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刀剑朝堂

紫虚无声地划出一个透明的圆球结界。结界金光闪闪，将两人紧紧围在其中。

他伸出手来，一双眸子却沉静坚定，“我带你穿过去。”

二人如离弦之箭，纵身跃入雷电交加中穿行。

结界之外，电光四射：无数电花吐着骇人的信子仿若巨蛇，在夜心头顶四周蜿蜒；那电彼此交相闪动，又如数百条涌动翻飞的电龙，张着利爪不停俯冲而来，在身侧盘旋周游。

雷声不断地在四周炸开。

结界之内，夜心的长发与衣裙被云中狂风吹得向后飘飞，身旁的电柱不断向后飞快掠去，一个又一个的电龙被狠甩在身后。

电光四射之间，身畔的紫虚紧紧牵着夜心。他的脸色在白光如昼的雷电之中，映得更加苍白，神色却浑然不改。

他究竟是哪一仙山的仙君？看起来年纪不大，遇事竟如此镇定？

夜心跟随着紫虚飞了许久，云层之后，便见到了高耸的南天门。

紫虚在南天门围墙之后，一棵约四人合抱的红木棉树后停下。树冠红色的花盏如绯色云霞，拥拥簇簇，开了满树。

紫虚放开握住她的手，“羽林仙学，便在前头了。”

她点点头，伸手入怀中摸了摸不禁失色，“我的推荐信！分明离开南疆海的时候还在……难道丢了？”她急得将袖口翻开，又浑身寻了遍。

毕竟，凭她的资质，即便到了羽林仙学门外，若无推荐信依然进不去，如同白费工夫。

正在仓皇之际，一封荐信却递到她眼前，“是这封么？”

夜心狐疑接过，见那信封之内躺着一张被折了约三折的信纸。信纸内的字迹看不清楚，信封上赫然写着“甫璋兄台启”字样，字迹潇洒飘逸。

这哪里是吟灯那封蛇形丑字的推荐信？分明是他，是他在帮助她。

却见紫虚盈盈一笑，语气轻松，“拿去吧，若是能帮到你一二，自然最好。”

夜心后腿两步，朝他恭敬行了一礼，“小仙南疆海夜心，蒙仙君几番搭救襄助，之前不知仙君身份，多有戏弄得罪。今次更是救命大德，终身难忘。敢问仙君姓名？小仙铭记于心，将来好寻个时机报答你。”

紫虚默了一默，“名字……不要紧，夜心仙子不必挂怀，举手之劳罢了。”

“不行——怎能连恩人的姓名都不知呢？将来去了幽冥司，喝下那忘川泉水之前，我得念着你的名字，即使今生没有机会，来世也要报答的。”夜心急道，语中俱是诚恳。

“你真的不会……忘了我么？”紫虚的神色黯然惆怅，仿佛眉目间落下万年冻雪，看着让人心中隐痛。

“什么？”夜心凑近，望着他的双眸问。

紫虚抖开眉间雪色，笑了笑，“我叫檀林。”

“檀林？檀香流韵，布施乐行，百年为木，千年成林，这名字……倒是雅致。”夜心点了点头。

见他摁着眼尾，似乎眼睛不太舒服，夜心好奇问道，“那檀林仙君既对天宫如此熟悉，可是在天宫内当差？”

紫虚默了半晌，继而点头微笑，“不错，在四大神所。”

夜心一拍手，恍然大悟，“能在四大神所之中谋得一席之地，难怪法力高深。”

紫虚原本有些谨然之色的脸上顿时舒展，“你若想学，我可随时教你。”

不远之外，羽林仙学报名处的人群涌动。

木棉树那头，不断有人蜂拥而去，夜心焦急回头，“再晚就来不及了！阿檀，我……我先走了，有缘再见……”

夜心挎紧身上的包袱，向他挥了挥推荐信，绕过木棉树飞快地朝人群中奔去。

“阿——檀？”紫虚低头，绽出柔笑。

他从木棉树后绕出，朝南天门快步行去，修长的手指一个轻弹。一只蹲在门头之上的白凤长啸一声，振翅冲下，随行在其身侧。

南天门两侧，数排威严的天将齐齐向他拱手行礼，“拜见紫虚神尊！”

他朝诸仙微一点头。

一人一凤，疾步踏入了南天门。

金碧辉煌的庞大殿宇之前，守卫比平日加了数倍。

有着纵横八十一颗巨大圆钉的殿宇大门轰然洞开，门前一青衣身影在硕大的门下来回焦急踱步，不断抬头向宽阔的殿前石道尽头望着，仿佛在盼念着什么。

他手上的空白纸扇，阖紧负在身后，有一搭没一搭地敲着背。

直到见着一身月白衣袍的身影独自从石道尽头不紧不慢而来，身侧还旋舞着一只白凤。

青衣的柳蘸也等不及那人走近，直接疾步迎上前去，“哎哟！你终于回来了！不是说去魔道埋魂之境了吗？按理应该两个时辰前就回来了呀！难不成遇到了意外？”柳蘸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和一些。

紫虚目光掠向他，“确有意外。”

“什么意外？能将我们堂堂紫虚神尊阻了两个时辰？”柳蘸急匆匆地跟上去，一边结合近期的消息推测，“难不成是赤炎金猊再次作乱，还是魔道老贼贼心不死，还是被东荒大水阻了去路……”

“只是，”紫虚似笑非笑，“给她送了封信。”

“送信？”柳蘸一下子捕捉到了一丝不同寻常的八卦气息，正欲好好盘问一番。

“为何在殿外等我？”紫虚瞥向大殿，“已经开始了么？”

柳蘸方想起正题，气都不打一处来。

“就是！一如既往的不堪入耳——我实在听不下去，就先出来等着……此刻，陛下正勃然大怒呢！”柳蘸心中气闷，不由得将手中的空白扇子挥得飞快，带的长发胡乱飘飞作舞。

那白凤猛地振翅，腾起周身烈焰数寸之高。

紫虚苍白的脸上绽出平静的笑，拍拍柳蘸，声音淡得如同天际的云烟，“既如此，进去吧，别让陛下久候。”

柳蘸心头的焦灼之火，顿时如入冰天，被浇息于无影无形，安心不少。

一路的天兵皆低头抱拳，宫娥停步行礼，不多时便来到正殿之外。待跨入五彩琉璃所制的门槛，再往内行数十步，天宫百官，并各山各洞各仙府的神仙们皆俯身行礼。

“参见紫虚神尊！”山呼其名，响彻九霄。

紫虚端然行到最前，朝着云台之上的赫然巨影略一颔首，“臣，通天紫宫紫虚，拜见天帝陛下。”

“爱卿除魔辛劳，请起。”那巨影语调亲善中隐含威厉。

柳蘸的后背发凉，偷偷瞟了一眼头顶。

眼前头顶之上，是四层云阶，便是四尊在朝堂上的站位所在。而云阶再往上设有金座，一个穿着明黄色帝王之袍的青年，端坐其上。

那威严无匹，耸入云霄的金光巨影，只是其以历任天帝之独家密法，将真身投在天幕之上的虚影。那虚影只徒有其行，而不具其细微神情。

最初代的天帝设立此法，取其威严公正，挡了臣子察言观色之意。

那厢紫虚已经起身，带着火凤向前数步，一个飞纵跃入最高层的云阶，人与凤俱转过身来。

随着紫虚归位，霎时间紫、玄、金、青，四尊威严而立，天帝脚下四层云阶齐放四色祥光。云阶之下的大殿中万千仙人应声而跪，“恭喜陛下，四尊齐现，守我仙土，天道盛昌！”

那金光虚影慢悠悠地吐出一个字，“好！”

二层云阶之上，一身白衣的男子，向着云台之上拱手道，“天帝陛下，方才紫虚兄来晚了，错过了咱们的议题，便由微臣玄臻来复述一次，如何？”

那金光虚影并未答话，略一点头便算是允了。

与殿宇大堂之上的百官立在一起的柳蘸，心中烦躁顿生，恰逢旁边有仙官凑耳道，“上神，玄尊是又要开始作妖了么？”

柳蘸无意识地“嗯”了一声，忽然收起扇子轻轻敲他脑门，“什么作妖？你且小声些，莫让那些小气之人听到。”

“怕什么！下官刚才听了一遍，已经愤愤不平，咱们都站紫虚神尊！他老人家万万不是那样的人！”

“就是！”

柳蘸还未察觉到，他与仙官之间猛然冒出了另一个头来，结结实实地给柳蘸吓了一跳。

那人蹙着眉，轻声咬耳道，“玄尊已经贵为四尊之二，却好生奇怪！不在除魔卫道上下功夫，却处处想着法儿与紫尊作对。紫、玄、金、青，四尊按天规，应当着相应四色之袍。然紫虚神尊素来只爱着一身玄衣或白袍，那可是经了上一代老天君亲允的！老天君早就说了，尊重紫尊的习惯，不以袍色来约束他。但对其它三尊，可不都要按天规么？可玄尊偏偏也要标新立异。听说啊！还是哪位仙子说他白衣的样子翩然出尘，颇有些紫虚神尊的白衣之风。他当下大喜若望，唉……堂堂玄尊，未经天君许可，自此偏也穿一身白衣，妄想同紫虚神尊相比哟。”

柳蘸暗暗点头，又瞧着二阶云上的白衣玄臻身影，手上的扇子不由得扇得呼啦带风，能抵消一些噪音是一些。

“紫虚兄，你为天宫四处奔走辛劳，我等都有目共睹，紫虚兄不愧为四尊之首，勤勉之风我等实在钦佩。”说罢，玄臻装模作样地作势要行拱手礼，却只是垂了垂眼，见紫虚并未客气阻挡，他抬起要拱的手也滞在半空，拱也不是，放也不是。

“玄臻兄不妨开门见山。”紫虚终于打断了他，他通身被白凤火光照的透亮，身形自下而上看来，更显飘逸出尘。

玄臻冷哼一声，“那好，别怪愚弟嘴笨言直！”玄臻急急行到云阶边缘，对着脚下众仙高声道，“众所周知，卫道金院曾为金尊所领，金椤上神九万年前身故后，卫道金院一直由紫虚兄代理管辖。院中掌事洛追，于三百年前在魔境失踪。对于洛追下落，紫虚兄一直声称洛追已死。然而，我们量道玄堂近日获知了一个密报！”

玄臻抬头注视着自己头顶，指着一层云阶上的紫虚道，“有人竟然发现，前阵子在魔道犯乱内讧的一群魔族中，竟有洛追！那人将密报呈给卫道金院，然而紫虚兄身为代理管辖，却未选择开诚布公，而是暗中压下此事！呵呵，谁人不知，洛追是你从虚昆山带来的徒弟嘛！徒弟未死，却甘愿委身成魔！你这当师父的，有这样一个叛逆好徒弟，怎么可能不压制此事，否则脸上怎会光彩？”

柳蘸汗意岑岑，心下忧虑。玄臻这话一层接一层，将紫虚钉上了耻辱之位，若为真，那“门下弟子委身成魔”的罪名足以让整个虚昆山世代抬不起头来。

紫虚一言不发，目色幽幽，凛若寒冰。

洛追其人，柳蘸当然认识。他原本在虚昆山学艺之时，便是紫虚十大弟子之中最得意、最倚重的大弟子。紫虚有心栽培他，后来还特意举荐他进入卫道金院，出任掌事，本也是期盼他能在此得到一番历练，可谓用心良苦。然而三百年前魔族骚乱，洛追带着卫道金院五个仙佐追至魔道埋魂之地，一共六人全部失去了踪迹，再也没有回来。

痛失爱徒，紫虚何尝不心痛？这帮人却还在此以一个未曾证实的理由，污蔑洛追的名声，将紫虚的心上再狠狠地剜上一刀，太过分！

金光巨影威严的声音响彻殿内，“紫虚，他所言可真？”

殿内大堂之上，万千双眼睛齐刷刷地望向一层云阶上的白衣身影，企盼从他的满面霜色中得出一个答案来。

紫虚转身朝向天帝，“陛下，玄臻提到的信，卫道金院确实收到了。”

大堂之上，众仙一片哗然。

“原来真有这封信？”

“为何我等不知呢？紫虚神尊为什么不立即公布昭示？”

“难道紫虚神尊真的存了私心？有心包庇爱徒？”

“不会吧，紫虚神尊他老人家不是向来公正吗？”

柳蘸四下环顾，众人沸沸扬扬，吵得他颇为头疼。

天幕之上的金光巨影顿了一顿，朝向他厉声责道，“那为何不曾听你提起？又为何不上达天听？”

玄臻瞧着脚下对着紫虚指指点点的众仙，白净的脸上立显得色，赶紧补了一句，“恐怕——紫虚兄心中有鬼！哦——不是！心中有魔——他那个成魔了的乖徒儿……呵呵呵……让他不得不徇私吧！”

紫虚俯首瞟了玄臻一眼，目光冷冽如电剑。

玄臻立时噤了声，笑意干在嘴角，没趣的很。

殿宇之上，万千众仙，一并同时收了吵嚷，俱望向一层云阶上白衣飘飞的紫虚。

“三百年前，魔族骚乱，却将战火延烧至仙境。卫道金院身先士卒带领仙佐下界除魔，却损失惨重。整个卫道金院，在仙魔边境损失一十八人，最终平息了祸乱，将魔族赶回了魔境之内。洛追一行六人因误入魔道蓝芜设下的诡阵，进入魔道埋魂之地。最终，六人全部牺牲。此事在三百年前已经追查定案，天帝陛下也授了六位仙佐忠勇之名，以告慰这六位忠魂的家族与师门。然近日，一封不明就里的匿名信挑起往日争端，说洛追成魔。陛下日理万机，此等未经确实的消息，在未证真伪之前，臣不可冒然将此信公诸于众，以防引起动乱，望陛下明察。”

那金光巨影动了动，“那神尊此次，打算如何证实真伪？”

柳蘸听天帝从呵斥直呼其名，到忽然客气地改称“神尊”，后背愈发的凉。

陛下到底是何态度、是何心思，真是猜不透。

“臣已于昨日再次前往魔道埋魂之地，带着老天君的白火凤。”紫虚瞥了一眼身旁浑身浴火的凤凰。

“父王的识魂白火凤？”金光巨影一惊，语中大为惊诧，“能识骨断魂的火凤，父王给了你？”

紫虚点了点头，轻轻抚着白凤微微泛出朱红的翎羽，手指从翎羽腾起的烈焰中穿过，竟毫无损伤，“它将卫道金院仙魂一共六缕，全部从魔气中寻了出来，我已全部收回。”

说罢，紫虚一扬手，袖中飞出一木塔，从中飘出六缕青蓝的烟魂。

“安魂塔！”云台之下的众仙们一阵骚动。

安魂塔是虚昆山的至宝，从初代掌尊一直传到这一代紫虚手中。传说这安魂塔不仅能收容仙魂这样简单，即使是残破的魂魄，也能逐渐将其修复完整；若是能遇上个灵气所聚的宝地，魂魄能修得更快。而魔族之境，本与仙道的仙境相悖，数百年来，仙魂早已残缺消怠，能寻回一缕残魂着实不易，若是能得到安魂塔的修复，魂魄重生也许并非难事。

众仙们发出一阵欢呼。

“太好了！这几位仙将的忠魂犹在，足见玄尊说的成魔什么的……简直就是胡言乱语！”

“可不是嘛！卫道金院在紫虚神尊辖领之下，付出多少辛劳？现在还要蒙受这些无妄之冤，太欺负人了！”

柳蘸心中激动，如大石轰然落地，以扇掩面笑纹毕现。一见对面宫娥交耳微笑看他，立刻收了扇子，摆出一副端然稳重的样子来。

那金光巨影半晌，狐疑道，“你说你是一个人，去了埋魂之地？”

心中咯噔一下，柳蘸敏锐嗅到了一丝不对劲的意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