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酒后誓言

太过分了！

许是连日来积攒的怒气，又被他这般嚣张挑衅勾起胜负心来。

正好气得头大，现下简直气血翻涌！

她醉得厉害，用手比划了下阿檀的头大小，思索着待会儿是将他的头按方的搓，还是按扁的揉……想得入胜，她兀自爽朗大笑来。

“你……今日喝了多少？”阿檀抬起头，眉间略皱。

除了召雨术，拂雪先生昨日还新教了遣幻术。

“你不是自诩法力高强么？那就教你尝尝我新学的法术！”

夜心划开手臂，狂风又起，吹得她一双长眸半睁半闭。

“幻天弥影！”

夜心伸手一招！大约数十个鬼魅之影从四处不知何角落飘了过来，纷纷来撞阿檀的结界。

它们或獠牙，或诡异，趴在阿檀的透明结界之上，身后却拖着一抹黑气，浮于半空，冲着阿檀龇牙咧嘴，好不吓人！

拂雪先生说了，这遣幻术，最重要的便是了解你要置的幻影是什么？

譬如当下，想吓阿檀，便需要知道阿檀最惧怕什么。拂雪先生课上教大家招来的鬼魅幻影，可把众学子吓得四处逃窜来着。

夜心缩在墙角，瑟瑟发抖。

这些鬼魅幻影虽是她召来的，但她尤为惧怕。拂雪先生课上，众学子被鬼魅幻影追得大乱之际，带头逃跑的便是她。

阿檀，面对如此骇人逼真的鬼魅幻影，你难道比我们所有学子的胆子都大么？

这回，阿檀倒是抬了头，居然露出了一丝笑意，仿佛在读一篇令人捧腹的文章。又似乎结界之外凶猛骇人的鬼魅，在他眼里就如嫦娥手中的兔子一般可人。

他……不会写“怕”字么？

阿檀卷起书册挥了一挥，那数十个鬼魅便忽然停下，不再撞击结界。

这……“卷起书册挥一挥”是什么法术？拂雪先生为何不教？

来不及乱想，那些鬼魅幻影竟齐刷刷地改了方向，转头朝向蹲在角落里的夜心。

青面獠牙，诡异非常，俱向墙角的她围了过来。

而鬼魅身后的阿檀，竟在结界中似笑非笑地瞧着她。

元始天尊明鉴啊！弟子夜心为何总是偷鸡不成蚀把米！

那鬼魅影子张牙舞爪地向她迅速掠来！饶是夜心一直酒意未散，此刻也更清醒了两分。

“我……不害怕！”她的心提到了嗓子眼，脚下立即反应过来，捂着眼睛就想逃跑。

混乱中，只觉手肘被一只大手一把拉了过去，待垂下手来，却发现已扑进一结实温热的胸怀之中。

他勾着唇角，笑意盈盈地揽住她的腰，热气随着他的手，渐渐过到她周身来，浑身上下湿漉漉的衣服便渐渐地烘干。这样暖和之下，夜心却似乎脸上愈发热，而头也愈发重……

阿檀身上有酒么？怎么醉酒之象，在他怀中反而愈发加重了呢？

因抱着他越来越暖和，越来越舒服，夜心不由得朝他胸怀轻轻靠了过去……

“心儿，想我了么？”他在她耳边柔柔道。

“想你个鬼。”夜心将头埋在他怀中。

他唇畔浮出笑意，将夜心揽着坐在案前，“那可要说好，将来我若成了鬼，你也要想我……”

他那话听来似乎是顽笑，又似乎是种莫名其妙的来世盟约，这种亲密无间的话听来，有些无赖的意味。

似乎连周围的夜色也有些许悸动，就在夜心眼前的数颗夜明珠下的清辉中上下跳动。

夜心的颊上愈发地滚烫，她闭起眼睛，将脸贴在他颈窝之上。

他凑近闻了一闻，“酒气如此重，为何饮酒？”

“心中有些郁结难以纾解……”

“你有何心事，不妨说来，也许能替你参详一二。”他倒是说得极为客气。

夜心想了想，“阿檀，我约你来三十三重天那晚，其实是我生辰，我在天街夜市等了你颇久……”

“……抱歉，当时有紧急公务，走……不开。”他难得有此欲言又止的模样。

“我理解你公务在身，只是那晚危险非常，若是没有紫虚神尊相救，我便……我便不在世间了。”夜心喃喃吐着酒意道，“紫虚神尊将他的黛绫让给了我，也不知他的眼睛如何了……”

紫虚继续在看书，许久不曾说话。可他这本书，看了许久，却还在这一页久久不翻。

“阿檀？”夜心揉了揉酒意朦胧的眼睛，“你的眼睛为何也红了？你哭了么？”

他连连转过身去，“无妨。”

夜心似被惊雷从头顶响过，“阿檀……”她撑起身子，认真瞧他，他的面容弧度……还当真有些相似……

紫虚似被她突如其来的端详惊到了，略略侧过身去，“相似……么？”

夜心拍着他的肩膀摇头一笑，“你们通天紫宫紫虚神尊，是按照他的模子来招人么？”

紫虚忍俊不禁，“何来的歪理？”

夜心的酒意似乎要涌上来，她差点就要像青暇和蟹老弟一样吐泡泡了。

她醉熏熏地急急指道，“若不是按他的模子，怎会眼睛、侧脸、声音、还有这手上的伤也像得十足十呢？为什么钟意你们的女子都那么多呢？驰风壮士不是你的好朋友么，为什么他也认识驰风呢？为什么他说知道我素来胆大……他怎会认识我呢？为什么……”

夜心还未说完，便伏在案上昏昏欲睡。

紫虚长吁一口气，抚着她耳畔的青丝，“以为你醉了，却原来记得清清楚楚；本尊……竟露了这么多马脚么？”

伏在案上的美人儿因着酒意，面色若桃花半醺，与那画中清冷的绝世容色，果然毫无差别。

那美人紧闭着一双修长眸子，喃喃喷着酒气，“师父曾经说过，这九天上的男子，都不可靠……”

紫虚拾起书来，闻言亦是一愣，“是么？”

“阿檀，但你不同，你很好，是旁人都比不上的好。”

紫虚放下书，美人儿微睁着眸子，也不知是不是在说梦话。

“阿檀，你成亲了么？”

紫虚被这单刀直入的问题，竟惊得默了良久。

“未曾。”他还是回答了她。

“你还有家人么？”

他摇了摇头，“也没了，这几万年来，我的生辰都是独自过的。”

她突然坐直身子，似乎强撑着醒来，有些触动又无比认真，“阿檀，以后你的每一个生辰，我都陪你过……谢谢你，这世间千万女子，千万风情，你却偏待我这样好……”

紫虚心中百感交集，良久，他伸手去拥住她。

不待他伸出手来，醉意朦胧的美人便已经趴伏在案上，睡得无比香甜，连呼吸都那般均匀，嘴角流下口水来。

紫虚淡然一笑，轻轻替她拭去了，美人儿比那画中冷冰冰的空象，更真实鲜活。

她若永远如此像一条潺潺而流的小溪，清澈欢快，便好了。

紫虚向来知道，醉后的话，算不得话，尤其这承诺，最是信不得。不过她既有这份心，当真让他心中微微一动。

不过方才，她一股脑说出那串问题来，似乎那晚救下了她，反而给她带来了诸多不便，受了不少委屈。那晚只是小小插曲罢了，往后她还要参加花画大赛，届时诸仙都会注目，该如何应对呢？

紫虚暗暗一叹，走一步便算一步吧。

他摩挲着她的发髻，指尖轻轻流淌着如烟的密咒，注入她太阳穴中，“明日晨起，便忘了这些烦心事才好……”

天宫东南角上，便是些散仙常来天宫时，居住的厢房。

沉秋自那日清晨与紫虚大吵一架之后，便有些意志消沉，将自己关在房门内，大门不出二门不迈。

昨日，落樱忽然带来一个好消息——那画竟然不是孤本。

不知落樱从哪里听来的，说下界各个仙山曾经有人携画作去一一登山拜访，寻一位美貌的画中美人。

落樱便要了这画来看，果然，与紫虚房中的画轴一模一样。

难道说，紫虚的画只是众多副画中的一副？连下界仙山都有人在寻访画中女子，更何况紫虚只是藏了一副画而已？难道自己竟小题大做，怪错了他？

但那日紫虚那紧张的模样，并不像完全不认识？

这女子终究是个祸害。

竟然有人在寻访，便能有法子打听一二。

果然，今日落樱便匆匆进来找沉秋，带了一张纸条来。

“我认识你所指的画中女子。欲知详情，请到羽林仙学一叙。”

沉秋眸光闪动，“羽林仙学？难道那狐媚子竟还不曾入得了天宫？是个低位小仙？”

落樱气道，“这人是诓我们的吧！那野丫头当时在奇瑶园入口凶悍无匹，法力似乎也不弱，怎会还在羽林仙学之中？”

“或许她是某一位新来的仙师也说不定，”沉秋凌空召来佩剑，“走，去仙学！”

二人推开门，几日来第一次踏出厢房院落。

羽林仙学离天宫本就不远，再加上沉秋性子急，才一会功夫，已经到了仙学门外。

她整了整赤红色衣裙，昂首步入其内。

仙学中多是些下界的新仙人，与她这般功成名就的上仙自然不同。在这帮小仙人面前，沉秋还是要自持身份。

刚进来，便有不少学子回头，“这位仙子真是明艳动人！”

落樱面上浮起倨傲的神色来。

“是啊，似乎比咱们仙学的添香先生还要美艳几分！”

沉秋略一蹙眉。

添香是什么东西？偷偷制些下三滥的熏香，隔三差五献媚紫虚便罢了！要不是她躲在仙学之中，迟早找她好好算算账！

落樱似乎也看出了沉秋的面色冷沉，“别胡说啊！一个个没见过世面的小仙！”

“好像也比南方来的珑栀、梨莘、夜心她们更明丽一些！”

“夜心……比这朱裙仙子更清丽，这仙子比咱们夜心要更娇媚……”

落樱终于朝那些围观七嘴八舌议论的学子们狠狠瞪了一眼，“瞎了你们的狗眼！这位可是璇玑谷大弟子沉秋上仙，也是紫虚神尊的未婚妻！竟拿我们师姐与你们仙学中那些野花野草相比，她们配嘛！”

那群人被突如其来的一顿骂吓了一跳，霎时一哄而散。

“呸，什么眼神，到底是下界穷乡僻壤的仙山来的，眼光不济！”落樱愤愤不平。

沉秋也听到了这些令人不快的评头论足，但以她的身份，实在不方便同这帮未见过世面的学子计较，便蹙眉忍耐了下来。

在赤境珠喷泉旁等了等，身旁有人擦肩而过，颇为眼熟。

沉秋立即追了上去，那人正低头行路，见她拦在身前，猛然停下脚步抬头亦是一脸惊色！

“驰风？”沉秋疑惑地扬起眉毛。

“沉秋……上仙？”驰风亦心虚地扬起眉毛。

“你怎在仙学中？难怪通天紫宫内大小事物换成莳晨来做……”沉秋打量着一身仙学装束的白衣驰风。

“哦！上仙误会了，我被仙学借调一年，一年后还是要回去的。”驰风笑意盈盈，“我师父他老——他说虽然舍不得我这小崽子，但既然能为羽林仙学的小仙人们做些事，那也算是我的德法修行，便好不容易才放我过来。”

“原来如此，你在这里过得挺舒心滋润吧，宽了不少。”沉秋点头笑道。

驰风的脸色有些难看，“上仙不带这样调侃的……我还有些事，先走一步。下次上仙再来时，定带着你们游览一番。”

“又不是第一次来，要游览甚么？你且去忙吧。”沉秋暗暗摇头，这滑头滑脑地，真是不知他在胡说些什么。

驰风似乎松了一口气，飞也似的溜了。

正想拿出字条来再确认一次，忽见一身穿白袍师长模样的仙人，迎着她们走了来。

“沉秋上仙，落樱仙子，小仙岳宸，是这里的接引师长，两位仙子第一次来仙学么？”那男仙甚是温文尔雅，笑眯眯地与她们俩打招呼。

“隔了许久不来而已，这赤境珠化成灰，我都认得。”沉秋颇为不耐，“说罢，是你引我们前来的吧？我不喜废话，你直接说吧！她是谁？是否就在羽林仙学之中？”

沉秋向来跋扈，对旁人算不得好性子。

但他似乎并不在意，行到喷泉近处转身笑了笑，“不忙，我想先知道，仙子与她可是大仇大怨？”

沉秋心下不免好奇，这个叫岳宸的人，似乎洞悉一切，却又并不打算和盘托出。

“当然，争夫之恨。”落樱抢先说道。

“争夫？四海之内皆知，上仙的未来夫君——是天宫紫色云阶上的那位……如果论争夫的话，那丫头居然有这本事？难怪……难怪驰风也被派了来。”他似乎喃喃自语，但这每一个字，听在沉秋心里，皆如刀割一般。

驰风，真的不是外借调用这般简单么？

“你的意思是，这野丫头如今就在仙学中？”沉秋咬着牙。

岳宸抬起手，指了指云场那头，正是上午的课业结束之时，几位小仙人正在从留云阁打打闹闹地朝宿处行去，一位白衣女仙正笑着谈论着什么。

果然，就是她！

那双眼睛化成灰，沉秋也不会认错。

紫虚，居然倾心一个在仙学中尚未结业的女仙？但她为何法力不弱？

岳宸手掌翻起，掌中出现了一个幻影，乃是一条白色长翎羽。

“你可认识这个？”岳宸将幻影送来给她细看。

她脸色惊变，“这……这不是飞雪翎么……”

“上仙有见识，这飞雪翎是属于虚昆山的宝物，是虚昆山每一代掌尊的法器。飞雪翎号称分剑、弓、灵三种功用，每一种可以一敌百。而最不可思议的是，飞雪翎……竟在这丫头手中。”

“真是可笑！虚昆山的法器当属紫虚神尊才是，凭什么在她手上！”落樱气愤地大声道。

岳宸却没有要回答的意思。他一双锐利的眸子，朝沉秋投来，“上仙要参加近期的花画大赛，是吗？”

沉秋狐疑着眸子，此刻已经被他牵着势头，便只能顺着他走，“是又怎样？”

“那不妨再告诉上仙一条消息，这丫头上午通过了我羽林仙学的考核，也就是说届时她也会参赛。说不定要与你一起抢神尊的宝物。”

他顿了顿，“我与上仙的目标一致，你阻止她，杀了她我都不管；我只要她手中的这枚飞雪翎，仙子替我取来就好。”

他捏碎了手中的幻影，狠厉的话被飞溅而下的喷泉水声很快淹没，只有温文尔雅的微笑与笃定。

“可是……飞雪翎，也是紫虚的，我若拿到手有何道理要给你？”

沉秋打量着眼前的这位笑眯眯的师长，他很会谈条件，千万不能顺着他的道。

他闭起眼睛，半晌竟哈哈大笑。

似乎沉秋问的问题，根本不值一问。

“你的紫虚神尊，都将珍贵的法器送给了这野丫头，你还在为这男子维护着颜面？况且——”他走近两步，干净的脸颊绽出一个人畜无害的笑容，“这丫头在羽林仙学树敌颇多，我可以轻而易举找到人来配合你，助你拔得花画大赛的头筹！”

“的确，我恨不得她消失。”沉秋眸中狠光毕露。

“那简单——”岳宸凑近附耳说了一番。

沉秋半信半疑，“如此真的可行么？”

岳宸笑意更盛，“上仙放心，待后人六百年后再行入画时，只能凭吊一番，仅此而已。”

沉秋闻言，不禁心头气消，浑身舒展。

他这法子阴狠，又伤人于无形，只要做得隐蔽，不至于教沉秋被发现受责。

很好！

野丫头，那就花画大赛见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