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秋上仙?”夜心强自镇定。

那日她与沉秋在奇瑶园外见面时,脸上覆着白纱;如今又被阿檀幻化成个麻脸丫头,她未必能认出自己来。

沉秋微蹙着细眉,目中含了几分真假难辨的惑意,“听说,刚才有一朱裙仙子,手执苍穹刃,从这院中招摇奔出去了。你——可曾见过?”

夜心瞧她腰间悬的宝刀,看来玄臻神尊的那把假刀最终让她抢到了——名义上,她已经赢得了紫虚神尊的宝物。

夜心讪笑摆手,指了指她腰间,“沉秋仙子说笑了……手执苍穹刃的朱裙仙子,还能是旁人么?”

沉秋挂了丝冰冷的笑意,朝她走来,“但我听说,那位朱裙仙子手中的苍穹刃,绿泽更甚。你既转回这院中,可曾见过?”

夜心见她咄咄逼人,揪着她不放,心中不大痛快。眼下最紧要的是找碧澜,却被沉秋阻在此处,不免焦急。

夜心边摇头边心不在焉,“不曾。”

真正的苍穹刃就在怀中,夜心当然知晓这宝物于她并无太大用处,顶多兑两片金叶子;但对于沉秋,可是如聘礼一般的重要。师父从小教她,要懂得成人之美……但是一想到,这般嚣张跋扈、气焰冲天的沉秋,竟要嫁给仙界紫尊,便多少替紫虚有些不平,不大愿意拿出来。

沉秋似乎看出夜心目光中的犹疑,声音陡生威厉,“你可是知道些什么?快说!”

夜心摆摆手,“我是羽林仙学的学子,茫然间才摸到这田园处,慌忙之际不曾瞧见什么。”

夜心打定主意,还是暂时不要告诉她。

若遇到麻烦,还可以将苍穹刃作为筹码,请她协助自己。

“羽林——仙学?”沉秋面色愈发冷,一双墨珠一般的水眸立时阴沉,盯了她良久。

“你来这院中找何宝物?”沉秋眉间一松。

看来她不曾起疑。

夜心暗暗松了一口气,“刚才我在此得了个小黄布袋,却不小心遗失了……”

见沉秋满面猜忌的模样,夜心痛心疾首,“那可是个铜叶子啊……否则便要空手回去了……”

的确,夜心说得也是实话,她拉着梨莘在田园间东躲西藏之际,才猛然想起小童方才递给她长布袋时,还递来一个稍小的黄布袋。只是她一门心思都在苍穹刃上,哪里留意到?

现下拿小童的这只小黄袋来作挡箭牌,也不算说了谎话。

“那你继续找便是!”沉秋快步走出了院门。

真是出门没拜元始天尊!

夜心简直头痛。

那沉秋似乎还未走远,夜心又不敢大肆在花/径中翻找,便随意在院中东翻西寻。她不时拿余光瞟向院外,沉秋怎么还不走呢?

待朱红色的裙影消失在了院外拐角,夜心立即奔回了篱笆院墙内的花/径之中。

闷头又快速寻了一回,依然一无所获……

“青山城外花满蹊,纷繁芸芸压枝低。”是不是漏掉了什么细节?

难道说,来晚了?被人抢先一步取走了?

夜心鼻尖沁出汗来,若真如此,便辜负了阿檀的一番心意,当真肠子也要悔青了。

“你在寻的——可是它?”沉秋不知何时立在了院门口,朝着闷头在花/径中到处翻土的夜心笑了笑。

沉秋从袖中抽出一个明黄色的布包,只一闪,便迅速收回袖中。

“就掉在院中,被我刚捡着——应该就是你在寻的了,你即便再翻下去,幻境田里也不会长出新的来。”沉秋已经走了进来。

夜心知沉秋此刻已经占了上风,自己已是刀俎下的鱼肉。

她索性不再掩饰,径直走到沉秋面前,“仙子想怎么样?”

沉秋冷声道,“做个交易。我把你要的给你,你把属于我的——交出来。”

“属于我的”这四个字,她扬着柳眉重重强调了一遍。

原来,沉秋早就看穿了她。

夜心暗暗叹息了一声,既为了有救命之恩的紫虚神尊,又为了这把绝世法器苍穹刃。它终究要落于沉秋的手中,也终究——紫虚神尊逃不过众人明里暗里为他设下的圈套。

夜心从怀中掏出明黄色印着“天”字印记的袋子,丝丝寒气透过袋子冒了出来,执在手中已经觉得手掌冰凉。

沉秋一看便喜道,“是它!果然在你这个诡计多端的丫头手上!你胆子不小!竟敢欺瞒司礼监,私自调换神尊宝物,出画后定要向天帝告发你!”

夜心被她劈头盖脸一顿冤枉,心中已是厌极。

此刻却没有时间与她周旋,需尽快解决才好,至于调换一事,夜心并不担忧,本也不是她造得孽,天帝陛下定会查个明白。

她将袋子提在身前,“我要先确认你袋中的宝物是否是我要的,否则你也休想拿到苍穹刃。”

沉秋噗嗤一笑,似是有些意外,“小小仙子,如此放肆!整个天宫都知道,苍穹刃我沉秋志在必得!论仙阶,我高过你;论地位,我师门璇玑谷,是四海内赫赫有名的仙谷;论地位:天帝陛下默许我夺得第一;论私交,这宝物本就是我有婚约的未婚夫之物……于情于理,你有何道理私扣?有何颜面私存?有何胆量私占!”

她话中俱是明刀明枪,大有贬低之意,除了天宫是仙界的中心外,其它的俱不在她眼内。

夜心气得浑身发抖。

“况且——我即便此刻要抢,你一介仙学学子,能耐我何?索性我还有些宽宏,与你做个交易,全了你的脸面,你不懂得知足么?”

好生嚣张!

她来抢夜心的宝物,竟是给了夜心脸面了?而夜心不交出去,便被她形容成弥天大罪一般!似她话中这样,双手奉上,再低眉顺眼地道一声“知足”,夜心恐怕睡到半夜,也会气醒。

不过没有时间了,大赛有时间限制,此时作无谓缠斗毫无益处。

“还不赶紧拿来!”沉秋已经起声催促,“少费些口舌!”

夜心暗自犹疑,沉秋好歹有上仙之名,不至于诓骗于她一个小小仙学学子。

再者,沉秋的目标只想要拿到苍穹刃,好赶紧出画,毕竟苍穹刃对她才是顶顶重要的。而碧澜在她手上,于她无用,她想交换也是情理之中。

眼下别无它法,夜心咬了咬牙,“好!一宝换一宝!”

二人将明黄袋子抛向对方。

沉秋一个纵身跃入半空,接过袋子,飞快地看了一眼,落地时已经满意地收回袖中了。

夜心才接到袋子,已经觉得颇不对劲,怎么袋中软绵绵呢?笛子不是应该细长且手感颇硬么?

一打开,果然!俱是些田间泥土与杂草……

夜心顿时火气腾起!

她摔下黄布袋,“你果然没安好心,到底在不在你手中?”

沉秋得意地扬了扬手上布袋,“我既没安好心,当然也不会告诉你。小小仙学学子,不放些正经心思在课业上,成日里勾三搭四,仗着一张脸狐媚旁人,执岚、添香那些混账东西,教得全然就是这些么?”

她说得咬牙切齿,恨意真切。

她这番恨意着实荒谬,而她竟夹带着骂了仙学的师长们,更是从何谈起!

“沉秋,你既答应了交换,当把笛子给我才是!”夜心捏紧拳头,鼻中似要喷出火来。

“什么笛子?不曾见过!”沉秋淡淡丢下一句,转身欲走。

“站住!”夜心厉声喝住!

沉秋果真停下脚,不耐地转过身来。

“似你口中这般瞎话连篇,毫无信义,简直枉为天界上仙!你今天不交出笛子来,别想走!”夜心听到自己用平生不曾有过的怒意在吼!

沉秋抱臂,阴着脸色,“不曾拿过你的什么笛子,天规可写得很清楚,低阶仙人不得顶撞高阶,自己是什么阶品不懂么?同上仙说话注意些!”

“这天规上三重天雷飞升阶品,只验法力,却难顾品行。你……”夜心冷冷一笑,戚色满胸怀,“你也着实配不上紫虚神尊!”

沉秋长剑挺出!怒目圆睁,“你言下之意,很了解紫虚了?”

夜心迎着剑走得愈发近,“紫虚神尊与我无甚关系,可我一介仙中草芥,都听闻他为了四海苍生,投身于仙界防务,三五日不眠不休亦是常事,他在前方拼搏的时候,你在做什么?可有尽到上仙的职责?”

夜心又向前两步,“紫虚神尊对着朋友,即使无深交,亦是古道热肠;看着别人有困难,想办法暗中出手援助,默默相帮,不留姓名,不求回报。而你,如此阴谋诡计,向着后辈小仙使诈,你……当真配得上他么?”

夜心一口气说完,心中痛快不少。

沉秋的脸色红涨,想来她自小在宠爱中长大,身边俱是恭维与称赞。那夜心的这番话,她听来定然刺耳。

“再如何,我与紫虚都有婚约在身,轮不到你一乡野丫头品论。”她手中的长剑凛然现出光华,剑气逼人。

眼前这剑气光华直指她的心口,夜心耳边已经隐隐听到了远处的骚动,夜心计上心来。

夜心向着这剑,又走了两步,“是与我无干!可是与紫虚神尊有关。四海之内皆知,紫虚神尊乃是仙界所倚重的万仞高山,如若是旁人做他的妻子,我这仙界小民毫无意见;如若是你沉秋上仙,将来成为紫虚神尊的左膀右臂,虚昆山的女主人?你不觉得可笑么?我虽仙界小民,贱如蝼蚁,但我第一个不答应!”

沉秋的眸子中已经狠厉非常,“好啊!这番慷慨陈词说得不错,我即刻就割了你舌头,划烂这张嘴,你且留着在心里自说自话吧!”

说罢,长剑已经向夜心刺来!

夜心耳中剑风呼啸,她已有准备,虽剑已近在咫尺,但幸亏飞雪翎将她暗中向后快速斜拉出去,完满地避开了这一剑。

耳中的骚动声愈来愈隆,有许多脚步声在此附近。

就是此刻!

夜心使出浑身气力大喊,“沉秋上仙在这里!她有两把苍穹刃!她有五枚金叶子!大家快来呀!……”

脚步声、喧嚷呼声越来越近,院外人影幢幢,片刻便将小院围了个水泄不通。

“沉秋上仙有五枚……金叶子?”有人已经不敢置信。

“兄弟们,抢两片叶子下来也好哇!总还有点时间!”

“是啊!玩嘛!抢不了算了,抢下来,可就赢了呀!”

沉秋被众人一围,已经下意识地捂住了袖中的苍穹刃。

众人愈围愈紧,她小心翼翼地觑着四周人,忽然一个蹬地,踏入空中,逃出院外。

众人立即跃入半空,乌泱泱追了出去!

一瞬间,院子又只剩下夜心一个人,静得不真实。

沉沉的钟声遥远响自天际——似乎是第二次催促了。

夜心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她一低头,终于发现院门角落边,有一只竹蝈蝈。可怜的蝈蝈脚上,还刻了个“天”字,索性尚算清晰。

原来,沉秋用来骗她的黄布袋,是这竹蝈蝈的。也就是那小童后来递来的那个。

夜心心下稍稍欣慰,揣回袖中,再次回想碧澜的线索。

她已经很笃定沉秋并未找到玉笛。

若是沉秋找到了,凭她这般得意十足的秉性,夜心提出要看宝物时,至少也会洋洋自得地露个角。既然她疾言厉色地跳过了此步骤,应是还未得到。

也是,她的目标从来不在其它宝物上!

这样想来,碧澜还在小院中!

夜心头上的汗水肆意低落,再找不到,便只能放弃。

是漏了什么吗?

“青山城外花满蹊,纷繁芸芸压枝低。”夜心再一次默诵。

花满蹊,压枝低?

眼前的繁花倒是长满小径的两侧,但没有一朵被压弯了腰。全都笔直地朝□□探去。有的甚至都快赶上夜心的身高了。

只有……只有在院子一角,有一株特别繁盛的花,却似乎矮了下去,仿佛被什么摁着抬不起头。

夜心快步而去,拨开纷繁花叶,果然,一明晃晃的细长布袋子正系在花下。

夜心心中暗暗将司礼监丞骂了万儿八千遍!

她飞快地解开袋子,正是她心心念念的“碧澜”玉笛!

好!现下总算在限定时辰内找到了所有的宝物!要赶紧去到青山下的虚空门处出画!

夜心立即将碧澜绑在腰际,细心用衣裙盖住,这才赶紧飞奔出院门,朝院子前方的青山脚下出画虚门处,拔腿狂奔。

周围人已经出去得差不多了,先前大片大片缠斗的人也消散了。

青山脚下的虚门就在几十步开外了,夜心一跃而起,飞了过去!

耳边狂风呼啸,“风雨即来!”身旁有人在大声念咒,是召雨术的咒语!

立刻便有墨色浓云从夜心头顶四处散开,低低地将方圆数百步内全部压住。

天色忽然间就暗了!似乎暮色便悄然而至。

夜心于黑夜之中落下地面,已经看到了数十个黑袍仙人,将她紧紧围住!

这些仙人一动不动,就这样围着她,又着一身暗袍,更加看不清容貌。

只觉一个个脸色阴狠,无比诡异。

头顶乌云狂卷,电闪雷鸣,却没有雨滴滴落。

拂雪先生说过,召雨术不是千篇一律,虽咒语只有一个,但具体召雨之态呈现为何样,全凭所施咒之人的修为与定力。施展召雨术的这人,能凝雨于云中不落,而肆意扩散浓云,这般修为一定在夜心之上了。

夜心心下有些不太好的预感,“你们……你们是谁!拦路做什么?都不想出去么?”她已经暗中握住了飞雪翎的一端,指尖灵力流转。

暗朱色的长裙从天而降,“倒是不能小瞧了你!方才还想借他人之力算计我?差点忘了正事,将飞雪翎留下!”

这声音当真厌恶的紧,又是她!

“沉秋,咱们的恩怨能不能出去再说?没有时间了!”夜心急喝道。

沉秋呸了一声,“若不是你方才惊动他人来追我夺宝,我不至于拖到现在才来要了你的命。这是你自己造的孽,可怪不得他人!既然已经来不及了,你也定不会乖乖交出来!我们便先杀再抢!”

“沉秋!天帝陛下还有四大神尊等众神,都在画外看着我们的一举一动呢!你若真敢动我性命,不怕犯了大赛禁忌?犯了天规!”夜心捂住后腰,向后暗暗退去。

“头顶既有乌云遮了天,他们又哪看得到?再说了,你自己也说过贱如蝼蚁——蝼蚁的性命,谁会关心呢?少废话,上!”

周围一圈阴冷面色的黑袍人,便应声向着夜心急速攻来!夜心哪里是对手,左右避让之处,却终于不敌,飞雪翎当空甩去,当鞭却过于坚硬,当棍棒却太过疲软,不知如何才能驾驭得更好,她虽勉力迎敌,却只能勉强击中一个人的袍子。

这些人的法力,远远在她之上,更何况还有一个沉秋没有出手呢!

若是梨莘也在,勉强能抵一时,现下只有她一人,她要怎样突围?

天际已经愈发的暗,周围除了他们,没有旁人可以施加援手。

今日,恐怕真的要葬身在此处了!

夜心心下一横,左右是个死,那就拼了!

“风雨即来!”夜心也御起召雨术,狂风怒号,头顶原先的浓云被狂风吹散,天光露了些许出来。

那些面色阴冷的黑袍人似乎有些畏光,纷纷伸手去挡眼睛!

哦?见不得光么!

夜心再次御起全身气海中的灵力,大喊一声,“风雨即来!出!”

有飞雪翎的灵力加注,还有阿檀近日给的药丸,她虽觉气海充盈了不少,却在此次对战中几乎倾尽所有。

双重召雨术!云浪追逐着浓云,狂风催赶着乌浪,黑幕被撕得更甚!透进不少天光!

沉秋立即挥剑指天,乌云下本来暗朱色的裙摆现下已经在光中重现处朱红色来。她浑身朱裙飘飞,剑气划过空中,挽出一道冷弧,“风云如盖,无坚不摧!”

头顶的乌云重现,一层叠着一层聚拢,任夜心怎样催动狂风,似乎都不动分毫。

夜心终于停下力气,嘴角吐出一丝血来!

拂雪先生说会了那三个法术,参加花画大赛就已经够用了。

够用个鬼……这什么“风云如盖,无坚不摧”,没有学过呀!

夜心嘴角牵出一丝苦笑,重新站起身。

“来吧!”夜心心念一动!

飞雪翎居然浑身光华大盛,飞出夜心手掌心,窜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