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心这几日接连课业劳累,又兼帮助邻居洒扫布置,且晨起每每睡过,一连数日晨课皆迟到。

执岚先生的脸色越来越冷。

这日夜心想了个笨办法,睡前喝了好多水,果然凌晨丑时便憋醒了。一切就绪后,夜心不敢再睡了,硬是撑着眼睛熬着,又捧起书看了一会儿。直到东方将白,便立即收拾一番,抓起书袋出了门。

院门外今日还是挂着一串梨花,只是今日的梨花并未施喇叭法术,下面压着一张纸,拥着歪斜的丑字写着,“夜心,今日我向监院请了一日假。勿念!早起勿迟!”

原来梨莘今日不在,为何行色匆匆?信尾还要催促她起床不要迟到,真是操心。

她收起纸条,往膳房奔去!这么多日来,要不是有温廷给梨莘的食盒撑着,她这些日子是吃不到早餐的。

今日难得起得这样早,说什么也要在膳房中狼吞虎咽、大快朵颐、风卷残云、横扫千军……

夜心的小云团降在膳房门口之时,隐隐有些不妙之感。

果然,一进膳房,铺天盖地全是人头。温廷一个人坐在中间的一张木桌上,旁若无人地吃着,桌上堆满了各式各样的点心——熟悉的点心。而温廷那一桌虽只有他一人坐着,外面各女仙们包圆了他附近的木桌,将他里三层外三层地围在了正中间。

夜心有些怜悯地摇摇头,向取餐处挤了过去。

本来羽林营学院中的东西南北四方学子共在一个膳房中取餐,再加上有温廷这号受欢迎人物。再多来几个,整个膳房便要废了。是以整个学院的学子都比以往更早,是以夜心即便此时前来,那取餐台上也早已被别人风卷残云,横扫千军了……

夜心一个都没有拿到,忍不住气恼,再回头看到圆圈中心的温廷,慢慢悠悠地才品了一两样小点心。

她坐下来,也许温廷吃完走后,她可以去他桌上,挑拣些未吃过的。

夜心啊夜心,想当年在南疆海,师兄吟灯自吹是一等一的厨房高手。但吟灯飞升成神君之后,便被师父一脚踢到旁边的斗莓山自立门户。后来与葵姬师姐一起吃饭,每每总是随便打发了,因葵姬能做熟便相当难得了。

但总好过来羽林营的这几日,饥肠辘辘啊。夜心想起了葵姬的饭……眼前好像都有些恍惚了。

终于,人群簇拥下的温廷吃好了!他立起身,冷漠的眸光与夜心隔着老远猛然对上。

夜心眼巴巴地瞧着他——桌上还余下的九成糕点。

他低头瞧了瞧,这次倒是没有装食盒,起身擦了擦手便走了。

夜心摩拳擦掌,正欲一扑而上。

然而近水楼台先得月,她旁边的那圈女仙们,赶紧一哄而上,三两下便将桌上的糕点全部装入食盒中。乌泱泱一群人追了上去,“温廷公子——温廷公子——你今日不要剩下的糕点了么?”

温廷看着女仙们递过来的糕点食盒,目光穿过人群看到了紧随其后的夜心,他迟疑了一刻,伸手接过了食盒。

待走到膳房之外,他将食盒放入泔水桶附近,“今日吃饱了,这些就扔了吧。”他的目光穿过众位女仙,落在远远跟来的夜心身上。

周围的女仙见食盒被扔在膳房泔水桶旁,都捂着鼻子,气鼓鼓地跑开了。

温廷的桃花眼轻轻上挑,颇挑衅地看着夜心!

夜心心中简直要气炸,要不是平日吃惯了,对你尚存些幻想,谁会巴巴地在这里等你残羹冷炙啊!还不是被你那群貌美女仙们给折腾的么?你若是给到梨莘,那我们吃的便还是赠与的饭食,你若是扔在地上,放佛对着牲畜唤食,那未免将她瞧扁了!

就算饿死,也不去捡东西吃!夜心狠狠白了他一眼,愤愤离开!

一路上越来越饿,再加上最近吃饭有一顿没一顿的,夜心不知是气的,还是身体不舒服,只觉肚子疼,眼前也黑了下来。她摸索着走到赤境珠喷泉云场旁,扶着一朵软绵绵的云彩池沿,稍微停下站一会儿。

忽然也没看清哪里窜上来几个身影,似乎都穿着华服,将她往后一推,她便仰头直直地栽入喷泉池中!

这池子里全是泉水,冰凉刺骨。

夜心被这寒冰一般的冷水一激,头脑立时清醒。

虽说从外看来,泉水底座也不过一人多高,但未料到的是夜心往下沉了许久,还在下沉。天幕上的云彩与她之间隔着一个水面,却越来越远。

她幸亏是从小在南疆海长大的,那海底小院到海面这段水路,她少说也偷偷游了个万儿八千回,想淹死她,是有些难度的。

但她不敢托大,一来自己体力不济,二来得赶紧出去,背上包裹中的书恐怕要湿透了。

念及此,她赶紧向头顶的光亮水面挣扎而去。但是她奋力划了许久,却还是在原地扑腾。

待再加大力气往上划,却发现没有前进多少,只要停下划动的手脚,便不断向下沉去。仿佛池底有什么在向下拖着她。

她心中一凛,低头向下瞧去,吓的她灵台清明,后背发凉。

黑黝黝的池底中,居然隐隐有个蓝光,幽幽地伏在暗处,仿佛是伏击于黑夜之中的凶兽,随时能扑起,将她一口撕扯开!

夜心浑身鸡皮疙瘩,使出了所有力气向上划去。有没有人?有没有人能看到喷泉池中不断扑腾的水花?有没有同窗能伸进头来看她一眼?有没有师长能够注意到她?

她划了约有一炷香的时间,依然原地打转。

她逐渐力竭,那隔着水面看到的天际云朵,本来是那么大那么近,现在却似隔着万水千山的永恒;喷泉顶上的赤境珠还在不断滚动着,绽出冷淡诡异的赤光,似乎冷眼旁观着又一缕仙魂香消玉殒。

她这样珍爱了两万年的小命,就如此浑浑噩噩地交代在这里了吗?夜心眼睁睁地瞧着自己坠入深渊。

一个月白袍子的身影似乎凌空出现在池沿,冷冽的眸光穿过池面瞧着她,面若雷霆。

波光涌动之中,只见一把闪着光芒的重剑从池面破水而下,溅起无数水花。顷刻间,夜心便被那重剑提着背上的书袋,拎出了水面。

她倒在一身月白袍,浑身幽香的男子脚边,她努力地想抬起眼,去看看救命恩人的容貌……

却一转头晕了过去。

待她醒来时,见自己倒在一身白衣的手刀壮士怀中,他身上怎会有一股子树叶草味?

周围一堆同窗围聚在旁,小声议论着。

手刀壮士高喊着,“人醒了!人醒了!大家散了!赶紧上课去!”

夜心低头猛咳了数下,那手刀壮士手忙脚乱地托着她的后脑勺,让她将呛了的水不断吐出来;又慌慌忙忙按住她人中,又是拍她的背,“你醒了就好,好端端地怎么会掉入喷泉水下了?太危险了!羽林仙学差点又要出岔子……”

又出岔子?

“要不是我师……我及时经过,你小命难保!”手刀壮士一脸嗔怪,不住地摇头,“我去和执岚先生说一声,你回去好好休息,今日就别去上课了吧!”

上课!夜心猛地一惊,“不行的,驰风——驰风壮士,我一定……一定要去上课。能进仙学实属不易,多靠了他的那封推荐信,我不能辜负他……也不能负了自己……”

夜心挣扎着起来,谢过驰风的救命之恩,她便拾起地上的包袱,赶紧朝留云阁跌跌撞撞地奔去。

当她这蓬头散发,一身湿哒哒地出现在课堂门口,执岚先生的脸色从没像今日一般震惊。

他喉头动了动,似乎想说点什么,但一瞧夜心这般甚是可怜的模样,只得无奈地挥了挥手,示意夜心进去坐下。

来晚了,自然只有那一个座位还空着,其它人不敢坐的座位。

她小心地提着裙角,不顾浑身滴落的水迹,坐了过去。

本来趴着正在睡觉的温廷,许是感觉到了周边来人,猛然抬起惺忪的睡眼,却瞪得比桃子还圆。

“哼!”

夜心倒有些痛快,自己这副惊天地泣鬼神的鬼样子,吓到你个纨绔子弟才好,谁让你浪费糕点?

执岚先生今日讲的是《上古神史》中的上古神战,夜心来晚了半堂课,执岚先生已经讲到尾声。接下来,他提了个问题,“哪位学子能够回答出,这场上古神战的起因?”

夜心手上的书本全部被水浸透了,黏在一起,怎么也撕不开。夜心也不敢贸然撕开,回去晒一晒吧。

她身上的水滴答滴答地往下滴,肚子还在咕嘟咕嘟地叫个不停。

温廷撑着脑袋,背朝着她,撑起的脑袋顺便捂住了耳朵。

她不以为意,环视周围,但是前排的人都低着头,一副害怕先生点名的样子;中后排就更不用说了,哪有什么心思在学习之上,许多人要么好奇地盯着夜心,要么愤恨地盯着夜心。

执岚先生唉声叹气,讲了半堂课,却一个人都不想回答,是他讲得不够深入浅出么?

夜心一抹麻脸上不断流下的池水,抬起了手。

执岚先生的脸色一亮,却见是她,又猛得一沉,颇为无奈地又问了一遍,“有哪位学子知道上古神战的起因?”

还是没有人再举手。

执岚先生用眼神示意夜心,“夜心,你答。”

“先生今日讲得是上古神战,据《上古神史》所载,这场九万年前的神战起始原因,是由于当时的紫尊——紫真神尊,传说神尊不知何故,竟击杀了数九位天宫重臣,并借昊阳镜打开了仙界与魔道的结界,数百万魔族将士如海水般涌入仙界。自此引发神魔大战。”

说罢,夜心才发现执岚先生惊愕不已,周围同窗更是满脸震惊。

怎么了?自己一口气说完,执岚先生没有料到虽然天天迟到,但也是暗暗下了功夫的吧!

旁边的温廷却忽然坐直了身子,破天荒地手举得好高,都要戳到夜心的发髻了。

执岚先生面色一喜,“温廷!你也来答答看!”

温廷晃晃悠悠地站起身来,“先生今日讲的上古神战是《上古神史》第九篇,十四万年前的那场——”温廷冷淡的桃花眸子挑衅地扫了夜心一眼,“起因是当时的紫尊——紫真神尊先发制人,借口魔族将魔花种入边境,带领四大神所中的精锐,扫平了边境。并击杀当时的魔族十名大将,重挫魔族锐气。使得魔族五万年不敢来犯。”

温廷话音刚落,执岚先生连连点头,“不错不错!虽然温廷看起来课上多半闭目养神,但他完全是在用心听讲。温廷,你坐下吧。”

夜心脸上火辣辣的,自己昨晚提前读了书,怎还出错了?

执岚先生又回头对着夜心语重心长,“夜心,提前预习是好习惯,但贪多嚼不烂,理解才是。今日讲的是第九篇,你方才回答我的是第十篇。以后回答问题,光积极是无用的,要听清楚问题才是。”

夜心才明白,自己竟然闹出了这么个笑话。

她脸上更加滚烫,闷着头坐下。

《上古神史》也太难背了,这位紫真神尊,没事打那么多仗做什么?唉,累得后人平白多背了几十页书。

温廷这时撑着脑袋朝她,细长的桃花眼中满是讥嘲。似乎这件事颇合他胃口,连觉都没兴趣睡了,咧着嘴似乎能笑半天。

又有布团凌空飞来!夜心躲开了第一个,全接二连三被后面几个砸了个正着。

夜心正火大,一抬头,却见好几处人都一副得逞了的表情,对着她指指点点。打开布团,却见一行清晰又娟秀的小字,“麻脸丫头,衣衫不整,课业又差,凭你也好意思次次都与优秀的温廷坐一起么?”

夜心忽然有些气馁,自己似乎当真差劲。

肚子偏偏在这个时候叫得更响,提醒她已经欠了五脏庙一顿饭。温廷皱着眉头扭头看向她,视线又滑向了她的肚子。她不好意思地捂着肚皮,低下了头。

一阵冷风吹来,夜心浑身湿透,此刻被这冷风一激,打了个震天响的大喷嚏。

温廷忽然高举右臂,夜心用袖子擦着鼻子,莫名瞧着温廷。

这纨绔子弟又要做什么?平日又不见他如此积极。

执岚先生停下讲课,欣喜地看着他,笑眯眯,“温廷公子,有何见教啊!”

温廷热情瞧了夜心一眼,“先生,我同座身上湿哒哒的,不断滴水。这又是咳嗽又是喷嚏的,扰得我无法专心听课。要不先生建议她回去吧!”

执岚先生目光落在夜心身上,“夜心,你这着凉就不妙了。你可会用法术烘干衣服?”

烘干衣物,高空取物,都是极粗浅的入门法术,能入得了羽林仙学,自然这些粗末法术不在话下。

众人皆回头瞧她。

留云阁上风似乎大得很,夜心缓缓起身,脸上滚烫,咬着嘴唇在众目睽睽之下缓缓摇了摇头。

众人爆出惊天大笑!整个课室跟煮沸了一般,恣笑声、喧闹声此起彼伏。

夜心羞愧地扭头瞧一眼温廷,他却理了理衣襟,心安理得地坐了下来。

执岚先生好不容易让那帮捣蛋鬼平息,“夜心,既如此为了不影响各位同窗,也为了你自己的身子,你且回去吧,这堂课不必上了。”

夜心的泪噙在眼角,好不争气地落下。她收起湿得黏在一起的课本,飞也似地从后门冲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