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风萧瑟,落叶飘零。

“希询,你还小,会慢慢变强的,大宣也小,也会慢慢变强。我等你长大,护你长大,你也要等大宣长大,护大宣长大。”

小希询坐在石阶上,歪头看向许令姜,“可是姑姑,大宣有百岁了,而我才十岁,应该是大宣等我长大。”

许令姜看向飘落的枯叶,目光忽而垂下去,淡笑道:“对,是大宣在等希询长大,等着希询带着它走向盛世,延续盛世。”

“好难的,姑姑。”

“嗯,很难。但是姑姑与皇叔会帮希询,让希询不那么辛苦。等着那日的到来……盛世大宣,万国朝拜。”

许令姜的声音有些清冷,她的一声叹息散落在枯寂的秋日里。眉间皱了下,看着远处傻傻的二橘虎,扯了扯嘴角。

小希询牵起许令姜的手,缓缓靠在她身边。他轻轻地挪动,感觉到姑姑紧紧地抱住了他,扬起微笑。直到如今,姑姑的怀抱还是很温暖,像小时候一样。

许令姜轻轻的拍打落在背上,小希询满足地半躺在她的怀里,看着风卷枯叶,树影摆动。他缓缓闭上了眼,安心地睡着了。

再次醒来,他就看见缓缓走来的皇叔,脸上带着笑意,眼神柔情似水,仿佛没有看见他,径直走向姑姑,弯腰坐在一旁。

“醒了?”

苏希询点了点头。

“是不是不舒服?就睡了一会,回寝殿歇息?”

“姑姑,我不困了。”苏希询看向皇叔,“皇叔,你为什么不能多忙一会?”

苏正则闻言,脸上的笑意瞬间凝固,看着小希询的眼神有点冷。一旁的许令姜捂着嘴憋笑,转头看着苏正则变幻无常的脸色,忍不住笑出声。

“希询,不能乱讲话。你皇叔脾气不好的。”

小希询点头,偷偷看向苏正则,见他无奈的样子,做了个鬼脸。

“天色已晚,该出宫了。”

许令姜抬头看向站起来的苏正则,抬手放在空中,紧接着被一把拉起来。她站稳后看向小希询,笑道:“姑姑下次再来。”

小希询点头,心中闷闷不乐。他看着许令姜与苏正则才走了两步就突然消失不见。

闪电划过,雷声作响。

榻上的人惊醒,猛地坐起来。他大喘着气,额头上的汗珠滑落,眼前突然一亮,紧接着宫人的一声声“陛下”传来。

李公公慌忙走进,“陛下,陛下……”

皇帝摇头,“朕没事,什么时候了?”

“回皇上,快卯时了。”

皇帝起身走到窗台,抬眼望向殿外,“备衣。”

殿内众人纷纷行动,各司其职。

早朝过后,皇帝坐在龙案前。脚步声传来,他抬眼望向,不等太医行礼,就问道:“皇叔身子如何?如实禀告。”

太医颤抖,浑身冒着冷汗,哆嗦道:“回皇上,肃亲王的身子已无力乏天。”

皇帝闻言,执笔的手一顿。他挥退众人,批阅折子。直到申时才看完,他喊进来李公公,乔装打扮后出了宫。站在王府门口,他眼神隐晦,跟着云翼缓步来到后院。

苏正则正在荡秋千,察觉到身后的动静,转头看过去。他的脸上有了皱纹,青丝掺着白丝,可那双眼睛还是温柔至极。他应该是预料到自己快要见到相见的人了。

“皇叔。”

皇帝轻轻唤了一声,声音有些清冷却带着悲伤。

苏正则指了指一旁的秋千,看着皇帝坐下,露出笑容。不远处的树下趴着两只年老的老虎,懒散地眯着眼睡觉,那只小灰猫几年前没了,但留下两只小猫,一个在谢家,一个在霍家。

“皇叔,你要去见姑母了,对吗?”

“该去了,太久没见她了。”

皇帝默不作声,低着头看向脚下。忽而想起来十多年前,大宣各地祸患层出不尽,他倍感疲惫。可不等他唤皇叔,皇叔就从南阳回来帮他稳固朝堂,直到如今还在护他。

苏正则转头看向皇帝,抬手轻轻拍打了他的肩膀,道:“希询,皇叔走后,不入皇陵,只想葬在静安寺后山。我知道你心性,不必把皇叔的牌位供奉在太庙。”

皇帝点头,又摇头。他动了动嘴唇,道:“皇叔,这不合规矩。”

苏正则笑而不语,抬眼望向天空的夕阳。他养大的孩子,他看得懂。

沉默许久,皇帝道:“皇叔,当年父皇驾崩,你明明可以登上皇位的,兄终弟及也没错。”

苏正则闻言摇头,“希询,兄终弟及之前还有一个父死子继。你是嫡长子,自该继承大统。我是你的皇叔,自该承担教导你的责任。我更是大宣的王爷,自该肩负起皇室的责任。即使皇叔真的不喜被束缚,但逃避不了。”

“皇叔,这不是最重要的原因。”

“希询聪明多了。”苏正则缓缓叹了口气,“倘若我真的登上皇位,势必要平稳前朝后廷。可是皇叔只喜欢你姑母,也不愿为了大宣委屈你姑母。当皇帝是要把国家放在首位,在我心里,小将军是首位。我可以肩负责任,但不想她受委屈。”

皇帝笑了笑,脚尖点地,荡起秋千。

云翼捧着木匣子走来,走到苏正则身边,弯腰递上木匣子,后退几步便转身离去。

苏正则将木匣子放在腿上,缓缓打开,露出两枚印章。他先拿起了那枚稍显老旧的,抚摸着底下的“正”字,再拿起那枚比较新一点的,眼含笑意地看着底下的“令”字。

“希询,皇叔护不了你了。这两枚印章,一个是你姑母,一个是皇叔的,能号召我二人所有的势力。我今日交给你,往后要好好使用。”

苏正则缓缓伸出手搭在半空,印章在他的手心里。

皇帝面露疑惑,见苏正则点头,抬手接过。他端详着两枚印章,心中百感交集。他突然发现自己真的要失去庇护了。父皇、母后、皇祖母、姑母……他们都在护他,也都在离他而去。他紧握着印章,转头看向苏正则。

“皇叔,我……”

“皇帝,天色已晚,快回宫吧。”

皇帝看向天空,天擦黑。他咽下了想说的话,起身朝着苏正则大拜,神情恍惚地离开王府。坐在马车上,他撩开窗帘,看向街道上的行人。姑母离世后,再也没有人敢偷偷带他出宫玩了。

回到宫中,李公公走上前,低声询问今日去哪个妃子宫中。皇帝闻言也不吱声,过了许久,他吩咐人拿来铜镜。

铜镜里的皇帝早已不是当年的孩子,他抬手摸了摸眉目间的竖纹。这些年的谋划算计让他不复当年的童真。他是一个帝王,是大宣的皇帝,不是那个能躲在父母亲辈的孩子了。

“陛下,惠妃娘娘传信,四皇子有些不适,请你过去一趟看看。”

皇帝抬头看向李公公,脸色不悦。

“把四皇子抱过来,告诉她,若不会养孩子就送到皇后身边。”

声音带着一丝愤怒,有些不耐烦地挥退殿内众人,独自坐在房间里,不知在想什么。

几日后,皇帝批阅着奏折。殿外传来混乱的脚步声。走进来一个宫人,跪下就道:“肃亲王薨了。”

话音一落,笔上的墨水滴落,渲染在白纸上。皇帝抬手挥退众人,坐在龙案前,一动不动。

一滴清泪落在白纸上,皇帝微微颤抖身子,缓缓垂下头。这天下再也没有护他的人了。

肃亲王的丧事办得很简单,皇帝按照他的遗愿,在皇陵埋了一副空棺材。暗中派人将真正的棺材埋在静安寺后山。

丧仪虽然办得简朴,但没人会怀疑皇帝对肃亲王的敬重。整场丧事,皇后亲自操办,与皇帝一同扶灵,送了肃亲王最后一程。

肃亲王扶持幼帝,为大宣奉献一生,是大宣数年来的顶梁柱。他一生无妻无子,与早逝的定远将军有一场情缘。两人从未真正在一起,可民间皆尊这位定远将军为肃亲王妃。

史书不曾记载二人,但坊间流传二人的情爱。虽说版本各不相同,但无一不是悲剧。

丧事过后,皇帝独自待在寝殿。望着手中的印章,神色复杂。皇叔将他与姑母这些年的势力都给了他,只带着青霜剑去见姑母。皇叔说自己变得又老又丑,怕姑母认不出来,带着青霜剑去,姑母也好认出他。

皇帝叹了口气,他最终还是没有说出来姑母是被谁害死的。那个真相太过残酷,真的说不出口。

那年太皇太后病重,他处理完朝事,独自一人来到慈宁殿。在殿外,他看见晋阳姑祖母走进去。他没多想,缓缓走进去,阻止通报的宫女,走进内室,欲开口说话,却听见晋阳姑祖母的哭声。

他愣在原地,晋阳姑祖母悲切的声音传来,在皇祖母与姑祖母的谈话中,他知道了姑母逝去的真相,害死姑母的竟然是皇叔的生母。

宣荒帝登基那年带着一众嫔妃去春猎,不料有人行刺,霍皇后武功不凡,救下李贵妃与容嫔,来不及救下当时只是贵人的董太妃。霍皇后难产而亡,董太妃因有几分似霍皇后得到了第一次宠幸,再后来得知替身一事,对霍皇后更是厌恶。她知晓许令姜为霍家后人,加之对霍皇后的不满,新仇旧恨涌上心头,身边的嬷嬷又对她说,白莲是当年的下人之子,一切顺理成章。长命锁是董家人赏给白莲父亲的,白莲只知道长命锁要给弟弟,却不知她父亲死后,长命锁就被人抢走了。

皇帝听着皇祖母与姑祖母的声音渐渐变小,转身离开。那一夜,他辗转反侧,难以入眠。也是那一夜,他内心深处决定隐瞒此事。

如今,皇叔去找姑母,他也无需再背负这份痛苦。至于董太妃被太皇太后毒死,也是她咎由自取。这一切都结束了,随着肃亲王的逝去而消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