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许令姜如往常一般走出小院,途中遇到柳大人,如今的西阳城判官。

她本想避开,可柳大人却喊住了她。

柳大人道:“将军,昨夜正义公子来此,留下飞刀就离开了,吓得我寝食难安,夜不能寐。好在王爷相信我,我这才安下心。只是惊扰了王爷与将军,柳某惭愧。”

许令姜点头,“无碍,柳大人做官清正廉明。正义公子可能是听闻王爷在此,前来投奔,不料被当做贼人,仓促离去。”

柳大人连连点头,又说了几句便匆匆离去。

许令姜看着柳大人的背影,走出柳府。她走在街道上,眼神空洞。若非青莲跟着,怕是要撞上不少行人。

“小迷糊,小迷糊……”

青莲听见声音,转身看过去,只见一身华服的男子朝着她们走来。她虽没见过此人,但从许令姜平日的言语中也猜出来这位是林景安。她抬手拍了拍许令姜的肩膀,见许令姜回过神,指向大步走来的林景安。

许令姜抬眼看见笑容满面的林景安,原本沉重的脸有了一丝笑意。

“林师兄不是在荆州吗?何时来的?”

林景安道:“今日才到的,本想去柳府寻你,不成想在此处碰上。你方才想什么?唤你这么多遍也不回应。”

许令姜笑了一下,“想午膳吃什么,师兄一起,我近来很穷。”

“好啊,请你去春阳楼吃。”

两人并肩走向春阳楼。

许令姜倏然间想起沈初静,开口道:“师兄怎会来西阳城?不是荆州的买卖出了问题,要亲自坐镇吗?”

林景安道:“解决了,初静不小心染上风寒,不便来,只好在荆州替我盯着。”

许令姜皱起眉头,“大夫怎么说?可要紧?”

“喝几服药就好。师兄托你一件事,带我去牢里看看尹大美人。”

“尹浮若?你的红颜知己?”

林景安摆了摆手,脸色有些不自然,“知己知己,不算红颜,她年岁二十九了,当不了红颜。你帮帮师兄,我给你牵一条荆州首富的线,如何?”

许令姜笑着点头。

“这就对了,果然是我的好师妹。”

……

牢房暗无天日,尹浮若倚靠在墙角,望着那透着一束光的窗口。突然听到轻微的脚步声,她回头一看,是肃亲王。

肃亲王面色有些苍白,在不见光的牢房里,更是显得格外颓废。

尹浮若撑着墙,站了起来,走到牢门,见迟迟不来开门的狱卒,无奈地撇着嘴角。

“今日不审问?那我回去睡觉了。”

苏正则抬手挥退狱卒,看着已经坐回去的尹浮若,突然出声:“你想活命吗?”

尹浮若闻言一愣,缓缓抬头看向苏正则,见他眼神直直盯着自己,好似只等她开口回答想活。想到这里,她笑了一下,虽然不知道苏正则为什么突然这样问,但绝对不是没有来由的。

“肃亲王想我做什么?”

“向世人承认你是江湖上的正义公子,本王会让你活下去的。”

尹浮若怔住,看着面前的苏正则,又想到许令姜,瞬间就明白了。她起身走近苏正则,“成交。”

苏正则闻言,一声不吱,转身离去。

尹浮若看着苏正则消失在转角处,忍不住笑出声。她本就有意替许令姜认下正义公子的名号,可许令姜自己不愿意,没想到兜兜转转还是要她认下这正义公子的身份。

不过也好,许令姜选择自己去暴露身份,便能证明她已经做好接受一切后果的准备了。肃亲王如今的样子,证明她赌对了。

赌对了,多好啊。

尹浮若这样想着,眼泪不知不觉从眼角滑下来。

南阳孤女与西阳孤女还是不同的,一个赌对了,一个赌输了。若当初她也赌对了,如今便也不会是这般下场了。

牢房的一束光仍在,可照不到尹浮若身上。

苏正则走出牢房,听完云翼的话,得知许令姜与林景安在春阳楼,抬起腿便朝着大门走去。他走到一半,停下脚步,站在原地一动不动。过了很久,他又转身走向书房。

春阳楼,许令姜放下筷子,抬头看向林景安,笑颜满面,又见林景安通红的脸,用尽浑身力气憋着笑。她轻轻咳了几声,清了清嗓子,抬手遮住已经飞起的嘴角。

“林师兄,与尹大美人还有这般奇遇啊?若尹大美人小几岁便好了,这样林师兄也有人收了。”

林景安“哼”了一声,倒也没说什么话反驳,见许令姜小脸不再耷拉,暗暗放下心来。他起身下楼付了银钱,带着许令姜到处走了走。

“来西阳城,有没有去爬过青山?”

许令姜摇了摇头,看着远处露出山头的青山,没有太大的兴致。

林景安叹气,“你呀,越长大越多想,还不如在知足斋的时候,迷迷糊糊的,那样才好。”

“师兄,我不迷糊。”

“不迷糊不迷糊,是小不点行了吧。个子是长了,但还是永安十二年生的,数你最小。”

许令姜低头不语,眼神里却有了淡淡的笑意。

街道的灯笼亮起,天已经黑了。

青山湖面上刮来一阵风,吹拂脸庞,又冷又爽。

林景安将最后一块肉脯扔到嘴里,拍了拍手,“这肉脯不错,我再去买几包,你带回去当零嘴吃。”

许令姜闻言,见林景安走远,跟了上去。

路上的行人蛮多,成双成对的也很多。

林景安大大咧咧走在其中,格外突兀。

肉脯铺生意很好,林景安买完走出来,朝着青莲扔了两包。

“令姜,我送你回柳府,记得明日带师兄去一趟牢房。”

许令姜点头。

避是避不开的,总归还是要面对的。

她沉闷地跟在林景安的身后,每走一步便离柳府近一步,终于柳府的牌匾出现在眼前。

“令姜,怎么了?王爷欺负你了?”林景安皱起眉头,“你要是受委屈了,师兄去给你撑腰。王爷才从我这要走一大笔银钱,师兄我如今腰板很直。”

许令姜笑了一下,拍了拍林景安的手臂。

“王爷不敢。若他真欺负我,我一定告诉师兄,师兄记得到时别给他银钱。”

林景安点了点头,催促她赶紧回去。

许令姜踏进大门,转过身朝着门外的林景安挥了挥手,见他点头,转身离去。

她走了几步,转身伸手拿过青莲怀中的两包肉脯,手捧着东西,小步慢走。

回到小院里,只有白莲抱着猫的身影,许令姜缓缓吐出一口气,提起的心微微落下。她放下肉脯包,接过猫,目光无神。

青莲与白莲守在一旁。

又过了一会,许令姜挥退两人,独自抱着猫等着会来的人。

门上印着熟悉的轮廓,人已站在门外。

许令姜就这么坐着,一动不动地盯着门。小灰猫好似也察觉到凝重的气氛,待在她的腿上,很安静。

她起身,抱紧怀中的猫,向前走了几步,缓缓抬起手触碰到门。

门猛地打开。

苏正则抬着的手悬在半空中。

手缓缓垂下。

两人对视良久。

苏正则突然轻笑,他走上前将快要掉下来的猫抱了过去,伸手牵起许令姜的手,走回房间。

“小将军在怕什么?不该是我怕吗?”

苏正则看着坐好的许令姜,将猫放到她的腿上,蹲下来仰着头看向她。

他伸手摸到许令姜手心里未消退的掐痕,动作温柔地揉着。

许令姜眼眸半垂着,不敢看向苏正则。她能感受到苏正则在做什么,可她沉浸在自己的想象中,出不来。

苏正则不着急,摸着许令姜手心的伤痕,轻轻地揉着。他知道许令姜一旦紧张害怕便会不自觉地用力掐手心。即使指甲戳进肉里也不会停止,好似感觉不到疼一样。

先帝丧仪,他突然发现许令姜满手都是鲜血的,上前查看,发现她的手心全是很深的掐痕,不断地溢出血。

后来,许令姜独自去到陌生的许府,他那时觉得她会害怕,就在每一封信笺上写一句不要掐手心,记得不要空手。

虽然啰嗦,但是很有用。

至少这一次便起到了作用。

苏正则起身,拉过圆椅,见许令姜逐渐清明,扬起嘴角,淡淡一笑。

“小将军不要怕,你没有错。正义公子没有错,只是他树敌太多,不该再存在了。小将军,你懂我在说什么吗?”

许令姜微微低下头,看着两人牵着的手,心安定了些。她咬了下嘴角,开口道:“我知道了,大将军安排吧。”

正义公子是该消失,即使使命没有完成,但也没有存在的必要了,就这样消失也挺好,她心想。

许令姜抬起头,看向苏正则,只见那双眼里只有疼惜,并无一丝责怪。她怔住,眨了眨眼睛,细长的睫毛也跟着颤了颤。

眼泪瞬间掉落,划过脸颊,聚在下巴,又一滴滴落在小灰猫的身上。

原本安静的小猫摇了摇头,四肢站起,突然爪子扒在许令姜的衣衫上,站直身子,伸出舌头舔上她的脸。

苏正则伸手制止了猫的舔舐,拍了拍猫头,将它拎起放到地上。

小灰猫迷茫,耳朵竖起,嘴里发出很低沉的叫声。

“猫随了小将军的性子,很是凶狠。”

许令姜闻言看向小灰猫。见它呲着牙,露出爪子,浑身的毛发微微炸起。一看就知是生气了。

她弯下腰伸手摸了摸猫的下巴,见它眯着眼睛享受起来,忍不住笑出声,“难伺候的祖宗。”

“随了小将军。”

许令姜见状,转头反驳:“哪随我?我什么时候难伺候了?”

苏正则笑了笑,看着许令姜不语。

可不像吗?

简直与猫一模一样。

苏正则突然走上前怀抱住许令姜,在她耳畔轻轻道:“只要你是你就好。”